天下畢竟沒有不散的筵席,出了淨德寺,青兒便與諸葛塵道別,臨了還勸說道:“諸葛公子千萬不要因為住持的身死道消有多傷心,沒準兒住持早就已經算到了。”


    諸葛塵輕輕一笑說道:“住持慷慨赴死,我有什麽可傷心的?正向住持所說的那樣,臨死之前的彌留之際,他早就不悔了。皈依佛門千年,看破與放下世間身前身後事,我諸葛塵隻有敬佩二字!”


    說到底他本就不是喜歡傷春懷秋的人,入眼景色看看就好。他隻是更想要知道住持與太乙神朝的陳年往事,能夠將一位聖人神王逼入這座天下,好大的手筆。


    諸葛塵又接著與青兒說道:“青兒姑娘多保重,青蓮宮再不濟,在這座天下也算是不小的宗門。勾心鬥角絕不會少,姑娘萬事還得以自己的性命為重。你現在坐上去的位置,可不知道令多少人眼熱。”


    青兒聽後輕輕一笑,開口玩笑說道:“公子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嘮叨了,以前那個惜字如金的劍修怎麽不見了?”


    諸葛塵無奈的將雙手攏在大袖中,瞧著青兒,最後說道:“我希望日後還會有見麵的機會,僅此而已。”


    天空傳來孤雁鳴叫,諸葛塵抬頭望去,天高雲淡。像這樣的天氣若是扶搖而上,禦劍遠遊才是真正的妙事。隻可惜現在的諸葛塵連膠柱劍都拔不出劍鞘,諸多想法,也隻能不了了之了。


    青兒微微欠身,算著時間,她已經出來許久了,是時候迴去了。諸葛塵也不做挽留,說了一句自己再轉轉,兩人便背道而行。


    見慣了生離死別,諸葛塵的心中猶如古井一般無波。其實說句實話,他甚至不擔心以後能否再與青兒相見。既然已是修行人,生死隻在一念間。他沒時間去為別人掬一把同情淚,想必別人也不需要。


    沿街而行,心情大好的諸葛塵吹著口哨,將手中一直拿著的布袋子晃的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裏麵的小玩意兒都不是那麽結實,但諸葛塵似乎忘記了這一點。


    “塵哥,你怎麽出來了?”在他身後,一道聲音傳來。


    諸葛塵扭過頭去,看到王家兩人手中拿著不少本城極有名氣的小吃,羨慕的紅了眼睛。兩人去享受,卻把他一個人丟在客棧裏。這樣就罷了,偏偏出去買下的小吃也不留給自己。連昨夜吃下去充饑的鴨子都隻有半隻,這讓諸葛塵的心裏如何能夠平衡?


    這也就罷了,可雙方走近,王大雪好是一門心思的放在懷中的小吃上。每一次抬頭,瞧也不瞧諸葛塵,隻是道了一聲好吃。


    諸葛塵的眼神能夠殺人,他將自己的一隻手搭在王大雪的肩膀上,笑眯眯的問道:“怎麽樣,大雪,好吃嗎?”


    王大雪連連點頭,還為諸葛塵講解起了每一種小吃的由來。就比如那碗將軍粥,傳說是一位征戰在外久不歸家的將軍之妻,在得到了自己夫君馬革裹屍的消息後,以自己的血淚熬煮此粥。如今粥裏的紅色隻是紅豆,但依然難以掩蓋這淒美的故事。


    諸葛塵哪裏有聽下去的意思,手上逐漸用力。隻不過王大雪毫無察覺,繼續向下說去。


    “大雪啊,你別光顧著說,給我吃點。”忍無可忍的諸葛塵隻好開口說道。


    王大雪這才恍然大悟,撓著腦袋道:“哎呀塵哥,你要吃就早說啊,兄弟還能不給你吃不成?我這腦袋也不靈光,塵哥別見怪。”


    諸葛塵歎出一口氣來,緩緩說道:“你那哪裏是不靈光?就是不愛多想。買個瓜放上麵,興許都比你自己的好使。”


    王大雪也不去辯駁,想了想獨自走開,又替諸葛塵買迴了不少小吃。三人就這麽一直走下去,沒有盡頭,一直等到暮色降臨,他們才迴到客棧。


    走了一天,疲憊異常的諸葛塵倒頭便睡。至於王家兩人則喝起了酒。就在此時,竟然有一陣敲門聲傳入兩人的耳中。


    王大雪皺起眉頭,暗罵了一句都這麽晚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便要走過去開門。可就在他即將把房門打開的時候,王家家主閃身來到他的身邊攔下了他的手。


    夜深人靜,自然來者不善。更何況站在門外的那幾人腳步沉緩,卻隻發出極為輕微的聲音。這邊證明他們絕不是凡人,沒準的話,境界也不會低。不過既然有王家家主坐鎮此地,任多少修行人前來也影響不大。除非臻道親至,但每一位臻道境界的修行人動身都會被其他同境界的所感知。而現如今的天下,除了王家家主,剩下的數位臻道,要麽待在書院當中,要麽坐鎮於自己的家族。至於剩下的,歸隱山林,早就不問世事了。


    既然如此,有恃無恐的王家家主便決定引君入甕。他先是以自身刀氣將諸葛塵包裹,避免隨後的戰鬥將其吵醒。而後以心聲示意王大雪將門打開,等到房門被打開之後,眼前竟然空無一人。


    王大雪走出門外,抬頭一看,隻見幾位黑衣夜行人貼在房頂之上,目露兇光。


    下一刻,王大雪手握斷魂刀,一刀斬出。刀氣四溢下,那幾位黑衣人對視一眼,結成大陣,應對的有條不紊,甚至給王大雪帶去了不小的麻煩。他們的聯係極為緊密,每一個人在被刀氣侵襲的過程中力不從心的時候,另外幾個都會前來相助,讓王大雪生出一股有力使不出的感覺。


    要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本來的那些刀氣不斷被蠶食,漸漸的竟然脫離了王大雪的掌控。不過雙方之間,還是分不出一個勝負,局麵僵持在了一起。


    那幾個黑衣人也沒想到這位刀客會這般難對付,本來在他們的設想當中,趁著那個名為諸葛塵的劍修境界全無。他們可以借此機會幫著自己的主子排憂解難。彼時他們的地位未必不能更上一層樓,盡享這世間的榮華富貴。


    可沒想到就是這麽個看似萬無一失的決定,竟然也會橫生枝節。


    “大雪,讓他們進來就好。”屋中傳來王家家主的聲音。


    王大雪當即收迴刀氣,退到一旁。幾位黑衣人卻也沒膽量走進去,能夠讓王大雪這個讓他們感到頗為棘手的刀客都順從的人,真會是他們能夠對付的?此行之前,他們從未想過諸葛塵身邊的人會是這般臥虎藏龍。


    “來都來了,諸位就別走了。來而不往非禮也,不是嗎?”王家家主未曾走出屋子,卻能夠以自身氣機構建一方偽天地。同境界相爭的話,這樣的手段自然是貽笑大方。可對於幾個連麵都不敢露的黑衣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讓我來猜猜,你們此行的目標,應該是諸葛塵吧?為了你們的主子商學,你迴去告訴他,有我王家在,他一個七珠親王想在大衍隨便殺人,做夢!”他連自己的佩刀都沒有出鞘,在氣機的牽引下,不斷的收割著黑衣人的性命。


    雙方之間的境界相差太過懸殊,這般堪稱天壤之別的差距,就算是以諸葛塵全盛時候的殺力也難以彌補。畢竟修行人最先看的是什麽?無疑是自身境界。至於殺力與功法,還是等而次之的。


    每跨越一個小境界,修行人的自身殺力都會更上一層樓。再者說了,躋身臻道,連天道都小覷的王家家主,殺力更是不弱。


    幾個唿吸的工夫,那些黑衣人就隻剩下一個了。王家家主走到他的身邊,開口說道:“記住我說的話,把那些告訴商學。讓他多少收斂一些,在我大衍書院當中還那般跋扈,尋死不成?要真是的話,我不介意親自去找他,充其量就是浪費一點時間罷了。”


    還活著的那位黑衣人連連稱是,王家家主接著說道:“還不滾?”


    黑衣人聽到這如蒙大赦的一句話,立刻轉身飛奔而去,走下樓梯的時候因為太過慌張,腳底一個踉蹌,滾了下去。


    聽見這道不小的聲音,客棧掌櫃連忙穿好自己的衣服走出,瞧著站在門外的王家兩人,狐疑的說道:“你們剛才聽見一道聲音了嗎?”


    王家家主笑著擺了擺手。


    迴到屋中,他們才發現本來應該熟睡的諸葛塵已經醒來,他坐在床邊,喝著杯中溫熱的水,咽下嘴裏的一口,繼而說道:“怎麽,商學賊心不死,又派人來殺我了?”


    “應該不是。”王家家主迴答道:“商學此人心思細膩,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蠢事,應該是那幫刺客自作主張。不過諸葛小子你倒是可以借此機會,再將一筆賬添在商學的身上。”


    諸葛塵聞言,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我與家主想到一起去了。以商學的自傲肯定想不到,他手下會在第一次刺殺不成後再來一次。光是想想,我就知道這一定會在他的心境上留下溝壑。再加上我早就給他帶去的,兩相疊加,他除非能夠在捉對廝殺中殺了我,不然的話任他如何修行,在竹籃打水的心魔關上都隻有身死道消一條路。做生意嘛,想的可不僅僅是自己不虧,更重要的還得是賺的盆滿缽滿。”


    “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王家家主輕聲說道:“隻要你的境界有一日不能恢複到巔峰,那麽商學想要翻盤致勝,就會用出層出不絕的手段。長此以往,終究會埋下禍患。而且我與王大雪也不可能做到時時刻刻都跟在你身邊,倘若今日隻有你在這屋中,如何能擋住那些恨不得生吞了你的黑衣人?”


    諸葛塵點著頭,深以為然。但是他全無的境界究竟會在什麽時候失而複返,可不是他能夠決定的。更何況上次與流陽大戰,他還是將自己的全部氣機揮霍一空。沒了種子,想要開花結果就難上加難了。好在諸葛塵也不因此事而覺得悲傷,他都淪落到過廢人,還在乎如今的處境?


    從不為難自己,這是諸葛塵的底線。那些讓人焦頭爛額的事情,都留給別人好了。他早就在自己的心境周圍建立起了層層壁壘,而能將其破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撓了撓頭,諸葛塵此人你攤開手來,頗為無奈的說道:“家主所言,我也清楚。可這件事情實在不是我能夠決定的,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不過等我境界恢複的那一天,應該就能著手準備躋身天命了。”


    王大雪聞言,開口說道:“塵哥你能入天命了?”


    諸葛塵笑著點頭道:“有什麽好奇怪的,你不是早就入天命了?而且放眼咱們書院,那些修行人當中,如我一樣仍舊身處順運的,可是少之又少。每一次走在路上,說實話,擔驚受怕啊!”


    “塵哥的境界與我們不同。”王大雪喝了一口水,躺在床上,長籲短歎道:“隻說殺力的話,塵哥你太恐怖了。我從未聽說哪一位修行人不論多麽驚才絕豔,能夠以順運斬殺竹籃打水,而且還是各憑本事的捉對廝殺。塵哥,就算你不是這座天下之人,但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身為劍修,殺力超過同境其他修行人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不然修行人也不會對於劍修如此敬畏。可諸葛塵的殺力,便是無視境界鴻溝了。無論遇見何等境界的修行人,劍出鞘,起碼氣勢不減。


    這已經是頗為難得了,這天底下的修行人,有多少隻知向弱者出拳拔劍?


    比比皆是。


    而這讓諸葛塵極為不齒,有了那等凡人求不來的境界,竟然隻是為了一己私欲,多可笑啊!


    人人道不悔,諸葛塵聽了都心煩。因為真正做到,天下沒幾人,天上天更是如此。


    諸葛塵沉思良久,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大概是胸中意氣使然吧!”


    歸根結底,對於自己的殺力來源於何處,他也不知道。更無從與旁人講解,每一個人的修行之路截然不同。貿然以自己的所謂理解去強加於人,隻會是好心辦壞事。諸葛塵見多了師傅領進門,修行也不在個人,結果本來是一位天才,卻泯然眾人。每每想到這裏,他都十分感激李驚雲在青囊相授之餘,又不去過多幹涉他的劍道劍意。


    在李驚雲看來,全學他的話,充其量不過是又一位大劍仙。可諸葛塵的劍道,不應該如此小了。要想去爭就高,靠的隻能是自己。


    說完之後,諸葛塵挨著諸葛塵躺下,嘴裏念叨著:“明天你們還去城裏逛嗎?若是不去的話,早點叫醒我,咱們早些動身。”


    王家家主嗯了一聲,瞧著窗外夜色一會,緊跟著也睡著了。連年征戰沙場,讓王家家主十分珍惜能夠安然入睡的機會,每次從軍旅迴到王家,頭三日閉門謝客,僅僅用來睡覺。可繞是如此,王家也不會有人說些閑言碎語。


    淩晨,陣陣如雷鼾聲將諸葛塵從熟睡中吵醒,他聽了一會王家兩人的二重奏,確認自己不可能睡著時候便起身出了屋子。


    庭院中,諸葛塵讓大袖當中的小蛟小凰出來透氣,手裏拿著食物送給他們。其實王家家主的擔心有些多餘,有這兩神獸待在自己身邊,那些修行人輕易殺不掉他。


    諸葛塵坐在一張石椅上,閉目養神,心中在盤算著事情。住持既然將自己的竹籃妙術贈與他,當然是天大好事,可還得看他有沒有能力去接住這份福緣。古往今來多少蒼天饋贈修行人接不住,就算是大搖大擺的從眼前經過,也放任其溜走。


    因此對於這一名為蚍蜉撼大樹的妙術,諸葛塵並未太過在意。倒是徹底斬盡神王體,著實是幫了諸葛塵一個大忙。以他的境界,不可能將神王體從自己的原有體魄當中根除。一來是二者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者要想在這之後不會連帶著修行路徹底斷裂,也得步步小心。


    諸葛塵就是害怕這一點,當初畏手畏腳,才在自己的修行路上留下那道鴻溝。


    若是沒有住持的話,等到天命巔峰,他還會陷入兩難。到時候可就是生死一線了,諸葛塵可不想再去抉擇,更何況還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看著眼前龍飛鳳舞,諸葛塵迴到客棧,取出了自己的膠柱劍。縱然拔不出劍,但諸葛塵還是喜歡手中握劍的感覺。


    白衣輕輕一笑,於此地仗劍起舞,一直等到疲憊不堪的時候才肯停手。


    “這位公子,可是劍仙諸葛塵?”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傳入諸葛塵的耳中。他循聲望去,客棧大門外站著一位氣度儒雅的中年人。見諸葛塵不迴答他,他索性走上前來,開口說道:“我是大衍朝廷的人,劍仙請放心,我沒有惡意。此行隻是為了找王家家主說些要事,敢問家主可是在客棧當中?”


    諸葛塵放下戒心,開口說道:“在是在的,不過家主正睡覺呢,實在有這麽事的話,您就跟我說吧,到時候我在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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