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開口說了一聲此事也不算急迫,等上一段時間當然可以,便挨著諸葛塵坐下了一旁的石椅上。


    諸葛塵也不再多說,看著不遠處被深秋寒霜沾染的草木,心生可憐。他打了一個寒顫,將雙手縮迴大袖當中。天氣漸涼,此時早就不再是秋風颯爽的時節。再加上已經不是修行人的諸葛塵穿的單薄,哪裏受的住?


    一旁的中年人取出一件雪白狐裘,送到諸葛塵的眼前說道:“供奉不如穿這件吧,起碼能夠禦寒。”


    諸葛塵聞言,瞧了中年人一眼。那供奉二字,他怎麽會知道。


    為了打消諸葛塵的疑慮,中年人隻好和盤托出道:“供奉身份雖然神秘,但對於我們夜禦衛來說,真不算什麽。在下一介夜禦衛小頭目,參見供奉。”


    夜禦衛,掌管大衍境內的全部情報,活躍於陰影當中。就連六部尚書這樣的朝廷大員,隻要被其盯上,請去“喝茶”,那麽在朝野當中的口碑便會一落千丈。夜禦衛的地位超脫於廟堂之外,那個大頭子雖然無官銜,但說與宰相並肩而坐都是可以。甚至在某些方麵,宰相與之相比也是不如。


    最關鍵的一點,夜禦衛中的每一衛都是境界不低的修行人。像中年人這樣的小頭目,起碼也得是天命了。


    諸葛塵接過狐裘披在身上,隨後道了一聲謝。而在這期間,他的心中不斷盤算夜禦衛出現在這裏的目的。若說他們是盯上了王家家主,應該不太可能。畢竟一位為大衍坐鎮邊疆絕無二心,而且境界還是那臻道的大將軍,無論如何也不會引起皇室的懷疑。更何況王家那位據說已經退隱去當起了富家翁的老家主,對於當今大衍皇帝還恩重如山。


    過河拆橋很簡單,但也得值當才行。


    不然真的激怒了王家家主,那個整日嘻嘻哈哈的漢子,這能將半個皇城都毀掉,最後還能安然無恙的出逃。像他這樣的人,無論去哪一個帝國,都會得到優待的。即便不去繼續鎮守邊關,坐鎮任意一座皇城,也是可以保證皇室無憂的。


    因此中年人來到此地,肯定不會是為了這一點。披著狐裘,朝自己捧起的雙手唿出一口熱氣,諸葛塵揉著臉,唿出一口濁氣。


    聽著遠處傳來的叫賣聲,諸葛塵起身離去,過了一會,帶了四份豆漿油條迴來。其中三份自然是留給自己與王家兩人,至於最後的那份,他放在了中年人的手中,而後隨口說道:“日夜奔波,想必也餓了吧!先吃些填飽肚子,瞧著時間,王家家主還得要幾個時辰才能醒來。”


    明明說好了今日早起叫他,可到頭來連早飯都是諸葛塵買來的。果然王家在這種小事上的不靠譜是一脈相承,而且在王大雪與王龍這一老一少兩代家主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看著吃起了豆漿油條的中年人,諸葛塵嘿嘿一笑道:“既然頭目吃了我的東西,是不是能夠告訴我究竟是什麽事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像頭目這樣的夜禦衛大人物,不會不知道這句話吧?”


    中年人聞言一笑,開口說道:“不愧是供奉您啊,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供奉要是問的話,我便說就好了。沒想到還能騙來一頓早餐,實乃妙事。皇後聯係到了我們夜禦衛,讓各地的世家入京城,應該是為了慶祝皇帝壽誕。我就隻知道這麽多了,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我家大人特意叮囑我,一定要將這一消息當麵告知家主大人。剩下的,以我的官職,就真的接觸不到了。”


    諸葛塵點了點頭,也不難為中年人,隻是開口說道:“該怎麽稱唿大人?”


    “小的姓王,供奉可千萬不要稱唿我為大人。”中年人有些急切的開口說道:“我們夜禦衛規矩不多,但對於像您一樣的真正的大人若是不敬的話可是大忌。真要被其他人知道了,我的性命也就就此斷送了。您是朝廷供奉,當今大衍也不過寥寥十指之數,連我們夜禦衛想要調查您,也得先經過皇帝首肯,從前先斬後奏的權利也沒用。而且除非您會叛國,不然我們像調查您,皇帝也不會允許。畢竟能夠擔當朝廷供奉,要麽境界極高,已經步入竹籃打水,而且未來必定能打撈起妙術傍身。要麽就是像您一般,前途無量。”


    諸葛塵一笑置之。


    大衍之所以能夠在比不起南部富饒的北方,依舊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追趕上大商的國力,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任人唯賢。肯放下戒備的用人,對於皇室來說,便實在難得。


    像是雲夢,君臣之間互相猜忌,這才從百年以前的天下第一大國,落到了如今的第三國的地步。若非是西幽深實在貧瘠。以雲夢皇室的荒唐,恐怕連西幽都遠遠不及。昔日那位名震天下的一代名將,不就是因為雲夢皇室的猜忌,才在攻占西幽的前一刻被迫迴到皇城。而且僅僅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從其退出了雲夢軍界。這其中的閹黨誤國,道理可大了去了。


    同樣是自那時起,雲夢國力一蹶不振。大商大衍趁此機會休養生息,這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麵。


    而且據王家家主所言,下一次兩國相爭,已經不遠了。百年之內,必將一死一生,到時候總有一國會實現統一天下的空前局麵。隻是可憐了兩國百姓,興亡皆苦。


    隻不過對於這些曆史更迭的進程,諸葛塵沒興趣幹涉。更何況四國征戰,他一個都不是天下人的修行人去幹涉的話,師出無名。除非那一國真惹惱了他,可現在看來,這也是無稽之談。


    從心底來說,他還是希望返迴天上天的。自己前來這座天下的最初目的便在於此,隻不過在結識了許多人,見過了很多事後,留戀多了,這種想法也跟著淡了。兩全其美的法子,便是等他迴到天上天後,也會返迴天下。隻不過能夠隨意於兩座天下往返,難度頗大。要麽境界極高,連兩座天下的天道相疊也不能約束。要麽就是留下烙印,讓天道不會阻攔。


    諸葛塵更傾向於第二種方法,畢竟等到自己成就了那樣的境界,所需時間,也是難以估量的。真到了那時,物是人非,他還會有來到這座天下的必要?


    諸葛塵的心境與大多數修行人截然不同,自視甚高之餘還對弱者抱有憐憫。


    就在此時,隻聽客棧傳來一道吼聲:“諸葛小子呢?怎麽沒了?不會是真讓那混蛋商學給暗算了吧?老子這就動身去萬劍書院,管他是誰的弟子,是什麽狗屁七珠親王,被老子盯上,必死無疑!”


    王大雪也從夢中驚醒,他看著身邊空無一人的床鋪,悲從中來,也跟著喝道:“家主,我隨你一起去。不殺了那個商學,誓不為人!”


    庭院當中的諸葛塵一陣好笑之餘,也有感動,王家這兩人真是亂來。他與中年人對視一眼,兩人走入客棧當中,諸葛塵倚靠在房門上,笑眯眯的看著屋中兩人的手忙腳亂,不厚道的沒有說話。


    “家主,皇後有旨。”中年人開口說道。


    “旨意個屁,沒看到我正忙著那嗎?有什麽要緊事都等著,皇後又怎樣,老子也不放在眼裏。”王家家主很不客氣的說道,讓出身夜禦衛,見過太多風浪的中年人也有些無可適從。


    “家主,我在的。”終於看不下去的諸葛塵隻好開口說道:“起了個大早,出去買了早餐,放在桌子上了,你們洗漱過後就吃吧。”


    “吃個屁的早餐,沒看見塵哥都沒了嗎?”王大雪慌忙收拾起了自己的行囊。就在此時,他迴頭一看,一身狐裘罩白衣的諸葛塵正站在門旁看著他。


    諸葛塵走進屋中,將早餐放下,旋即開始抱怨道:“你們倆可真行,打了一整晚唿嚕不說,連帶早上也不消停。我就隻好出去了,結果就遇到這這位夜禦衛的王兄。”


    王家家主點了點頭道:“太後要說的事,我知道了。現在立刻動身去京城,你就先迴去吧!至於那句話,不必帶到,我心中有數。”


    “如此最好,多有叨擾,還望家主海涵。”中年人雷厲風行,說完也不久留,出了屋子,徑直離去。


    反觀王家家主歎出一口氣,坐在床邊,自言自語道:“看來這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隻是我沒想到,竟然會這麽早。罷了,我一介武夫,摻合到他們那些朝廷上的大人中間,也不是事。”


    諸葛塵看出了王家家主的憂慮,開口說道:“大戰要起?”


    “不止於此啊!”王家家主喝了一口豆漿,狠狠的咬下油條,嘟囔道:“鬼邪臨世,天下大亂。在這之前還要大興戰事,實在不是好事。真要被其趁人之危,四國動蕩,又豈止是一個民不聊生?”


    “鬼邪?”諸葛塵疑惑問道。


    王家家主娓娓道來,將千百年前的事情說出,諸葛塵這才明白了事情的嚴重。不過大勢所趨,他阻止不了。唯獨獨善其身,才是正道。可天大地大,鬼邪若當真要反撲的話,誰能超然物外?他諸葛塵當然不行,除非步入臻道。可真到了那時,他破碎這座天下之隔,重迴天上天,才是上策。


    “家住不必擔心,就像你說的一樣,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我們修行人,阻止不了。”諸葛塵開口說道,他一邊幫著王大雪收拾起了行囊,一邊繼續說著:“既然如此,就別急著迴去王家了。我們三人一同入京城,看看除了這件事之外,皇室是不是還有別的心思。我總覺得,這道旨意,不會簡單。”


    王家家主歎出一口氣來:“現在看來的話,隻好這樣了。”


    決定的如此快,王大雪也沒反應過來。一直等到三人動身之際,他猛然醒轉,開口問道:“咱們不迴王家?”


    諸葛塵坐在買來的馬車當中閉目養神,點了點頭開口說道:“計劃有變,先去京城。上迴玩的不盡興,看這一次本公子以凡人體魄,縱橫大衍京城!”


    王大雪聽的熱血沸騰,開口說道:“雖然塵哥你現在與廢物無異,但隻要有我在,別人別想傷害你!”


    第一次被別人稱唿為廢物的諸葛塵有一股氣血被憋在喉嚨裏,上下兩難的感覺。最後他隨手摸來一個木板,打在了王大雪的腦袋上道:“閉嘴。”


    隨後諸葛塵便掀開簾子,睜眼看向窗外。馬車雖然緩慢,卻並不顛簸,應該是特殊製造的。反正是王家家主掏腰包,他不心疼。沿途景色沒什麽好到讓人瞧上一眼便心曠神怡的,不過諸葛塵就是喜歡這樣的小山緩水。對於氣勢磅礴的江河湖海,反倒沒什麽感覺。


    坐在馬車外駕馬的正是王家家主,有些小才大用,不過他執意要當一個馬夫。諸葛塵猜測他就是在心疼雇傭馬夫的價錢,在這一點上,兩人差不多。既然能剩下的錢,還是裝在兜裏更穩妥。


    坐不習慣馬車的諸葛塵之所以要麽閉目養神,要麽望向窗外,很大部分原因都在於他隻要在馬車中睜開眼睛,就會感覺頭暈目眩。距離大衍皇城還有足足七天左右的行程,在這之間,恐怕是苦了諸葛塵了。他才買來的那本江湖誌怪小說也看不了,每讀上一個字,都感覺氣血翻騰。


    這幾日來,最開心的時候便是下馬車吃飯。如今他這個凡人,可做不到辟穀七日。好在王家家主出身軍旅,對於野炊一事極為熟練。三下五除二,總能讓諸葛塵的飯菜多滋多味。


    至於王大雪,也不敢熟睡,每一個露宿在外都會守著篝火而坐。諸葛塵心裏清楚,他這是害怕自己被過路猛獸叼走。雖然很感動,但白衣也不會說。很多事情記在心裏就好,說出口,可就變了味道。


    ......


    七日之後,一行三人總算是抵達了大衍皇城。奇怪的是這座城池沒有名字,在大衍子民的口中都稱唿為皇城。至於其餘三國,也不過是在皇城之前加了大衍二字而已。


    諸葛塵隻是覺得奇怪而已,因此沒有多問。


    皇城外的守城將士自然認得這位軍旅出身的王家家主,連文諜也沒有查看,直接放行。因為正值皇帝壽誕,京城當中熱鬧非凡。


    諸葛塵看著這座城池,輕輕一笑。三上這一次,他已經來此有了三迴,每一次的目的不同。不知道那位天上天的第三美人還是否在此,諸葛塵出神的想著。兩人之間的關係,早就算不上剪不斷理還亂了。隻因為那把沾滿銅鏽的匕首,一切都跟著付之東流。


    諸葛塵走下馬車,跟著王家兩人去到了王家在這裏置辦的別院當中。還沒等歇息多長時間,便有朝廷當中的官員前來拜訪。畢竟在這大衍軍界,王家家主所代表的可不僅僅是半壁江山。


    所更何況王家在大衍的話語權,更是難以想象。以前還有一個霽月許氏可以與之製衡,而自從王家家主躋身臻道,平衡被打破。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當今皇帝對王家愈發親近,甚至將大柱國都賜給了王家老祖。


    如同往常一樣,王家家主發話閉門謝客,可那些禮物,還是被滿臉堆笑的官員送進了王家。


    一直在這院子裏的管家更加忙碌,唉聲歎氣,但卻打心眼裏開心。他也是時代都服飾王家的老人,到了該到養老的年紀,也不願迴到家鄉。按照管家自己的話說,一輩子都呆在這裏,別處早就不是家鄉。


    等管家收拾完,諸葛塵看著滿屋的禮物,隨手拆開一個包裹,取出裏麵的點心開始吃了起來。想必在這風波暗湧的京城,真正的閑人隻有他一個。既不用修行,又身在王家,什麽也不用想。


    還沒吃完了一盒,諸葛塵取出幾枚點心放在手中,他閑庭信步,走去院子當中與管家聊了起來:“管家別忙了,交給我,這些點心不錯,您先嚐嚐。”


    管家受寵若驚,連忙拒絕。怎奈何諸葛塵直接幫著搬起了那些雜物,忙活起來。管家見狀,將手中的點心放進嘴裏。多少年了,他都沒見過這樣的人。身處高位,卻能夠為人謙和,很不容易的。


    更何況他還對這名白衣有所耳聞,諸葛塵,如今這個名字,在王家就很有重量。畢竟放眼整個大衍,萬族會的魁首可是第一次落在一個世家的頭上。


    忙活完了手中的活,諸葛塵抹著額頭汗水,與管家說道:“咱們王府家大業大,為何不顧用幾個人幫著管家。您都這麽大歲數了,該歇一歇了一不然累壞了自己的身子可怎麽辦?”


    管家嗬嗬一笑道:“公子所說的,我想過倒是想過,隻可惜沒可能。這座京城當中的勢力交錯複雜,沒有十幾年摸不透一個人的秉性。若是雇人前來,湊巧那人包藏禍心,我就無顏麵對王家子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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