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諸葛世家重道輕佛的緣故,梵天界中少有廟宇。所以當他與青兒一同走進那座名為淨德寺的廟宇,少有的感覺到了不自在。


    而青兒則是輕車熟路的帶著他去往大殿,一看便知是經常去燒香拜佛。對於修行人來說,三教典儀,還是不信居多。諸葛塵就是一個例子,在他看來,借用手段與歸入三教本就是兩碼事。


    作為香客,諸葛塵出錢買了幾柱香,順便也獲得了能去求簽的資格。在這之前,青兒非要跪在地上,虔誠的祭拜一番佛像才肯罷休。


    過了一會,便有一名剃光了頭發的小和尚走來,走在前方帶著兩人去往大殿之後見這座淨德寺的住持。


    其間青兒與諸葛塵玩笑說道:“希望公子你能求得個上上簽,否極泰來最好。”


    諸葛塵笑著說道我不信這個。


    隨後他看著後院裏的一方池塘。池塘中栽種多多青蓮,在這深秋含苞待放。諸葛塵瞧著心喜,與小和尚開口問道自己能不能采摘一株留著自己遠望觀賞。隻不過話還沒說完,便被義正嚴辭的拒絕了。


    青蓮種於此,是有講究的。那每一株蓮花,都代表寺廟的氣運。


    而氣運何在?


    當然在寺廟住持的身上。


    而采摘蓮花,便代表著裹挾走了氣運。若是住持已至暮年,這看似不怎麽起眼的蓮花,便是他的陽壽。


    想通了其中緣由的諸葛塵道歉過後,便不再開口。君子不奪人所好,雖然白衣與君子二字相差甚遠,可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


    小和尚見諸葛塵這般通情達理,便善意的提醒道:“住持已經很多年不見陌生香客了,不知道為什麽今日心血來潮。不過兩位也不用擔心,與住持相談,都會受益頗多的。”


    諸葛塵笑著道謝,與青兒走入屋中。


    常言道麵由心生,這兩位都是皮囊極出彩的人,尤其是那男子,尋常男生女相便已經是富貴命,更何況他甚至當得起“傾國傾城”四字。小和尚歎出一口氣,住持這麽做,想必也是為了寺廟能夠賺得那雖然虛無縹緲但其實頗為牢固的香火。


    他沒來由的想起了幾日前住持在清晨的時候起的很早,獨子在池塘旁澆水施肥,也正是在那日後,本來近乎幹涸的池塘重現生機。連那幾株許久不曾開花的青蓮,也含苞待放。這真是好兆頭?可有那句迴光返照的讖言,便讓他有些擔心。


    那日之後,小和尚也不是沒問過住持。不過住持三緘其口,隻是說了一個玄之又玄的等字而已。


    聽見遠處同門唿喊自己的聲音,小和尚撓了撓早就沒了頭發的頭頂,傻笑一聲喊著來了,便拋下心中的雜念跑了過去。


    不管怎樣,畢竟住持說過六根清靜。他這般胡思亂想,才是犯了大忌。


    ......


    屋中焚香,因此煙霧繚繞。


    屋中還有一屋,從中傳出一道聲音,“請男施主先來一見,可否?”


    諸葛塵也不詢問,與青兒對視一眼,旋即走入。他一眼便看見了一位老和尚席地而坐,麵色帶笑,瞧著和藹可親。諸葛塵走上前去,才發現已經有兩個茶杯擺在那張茶桌上。他也沒說什麽,但卻有一種感覺,老和尚枯坐此地,似乎一直在等著他。


    兩人對視一眼,老和尚開口說道:“終於等到施主了,請用茶。”


    諸葛塵喝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笑著反問道:“住持認識我?”


    老和尚並未言語,而是指著茶杯。日光透過牆上的小窗子照射進來,猶如井中日。


    諸葛塵不明白其中真意,開口問道:“住持有什麽話盡管說吧,忠言逆耳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既然是施主說的,老衲照做。”老和尚端起茶杯,將其中茶水潑灑在地。然而每一顆水珠都凝結在空中,就好似個個世界。


    諸葛塵瞧見此景,開口說道:“萬沒想到一座小小寺廟的住持,竟然有如此手段。天下之大,果然能人輩出。”


    僅僅是一種手段,諸葛塵判斷不出老和尚的具體境界,但他猜測起碼也在臻道之上。小小寺廟,一位絕不弱於王家家主的臻道。若是此人真有心殺他的以他如今的微末境界,連抵擋一個唿吸的時間都做不到。修行人的大戰,真正遭殃的隻有凡人。而現如今的諸葛塵,比起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不如。


    似乎看出了諸葛塵下意識的如臨大敵,老和尚輕聲說道:“施主不用生出戒心,老衲沒有其它心思,說說話就足夠了。”


    他害怕諸葛塵不信,還又加上一句:“出家人不打誑語。”


    他緩緩壓下手,身邊水珠轉瞬破裂。屋子當中也跟著變味水塘,他伸出手指,向著空中一點,一輪新月冉冉升起。而兩人周圍,也生出花叢數目。


    天上月,水旁花,似乎意有所指。


    諸葛塵皺起眉頭,因為他想到了自己的竹籃妙術,鏡花水月!


    莫非老和尚真正的意思是自己的竹籃妙術?可現在的他全省時境界也才不過順運巔峰,再加上總是可以去壓製,離竹籃打水起碼還有幾年的時間。現在去談,畢竟早了。


    然而老和尚隻是拿出一個簽筒,搖晃兩下放在諸葛塵的麵前:“施主請抽出一支,我來為您解簽。”


    諸葛塵雖然心中狐疑,但還是抽出一支,自己沒去看,直接遞給了老和尚。


    “茂林鬆柏正興旺,雨雪風霜總不摧;異日自然成大用,功名作個棟梁材。”老和尚喃喃自語道:“施主此簽,乃是第八簽上上簽!路有亨通,終身有功,田蠶豐熟,穀稻興隆。此簽茂林鬆柏之象,萬事有貴氣也。施主所求為何都不重要,既然有此簽再次,想來不論如何結果都是好的。縱然過程有驚現,也會化險為夷。”


    諸葛塵輕輕一笑道:“借住持吉言。”


    可老和尚到底說了什麽,他全都沒聽進去。事在人為,離開那個人字,再簡單的事情也做不成。


    老和尚瞧諸葛塵一直心不在焉,便為他倒滿了茶杯,接著說道:“方才聽見施主想要院子池塘中的一株蓮花,被寺廟當中的小和尚給拒絕了?”


    諸葛塵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說道此處,但還是點了點頭。


    老和尚繼續說道:“既然施主喜歡,拿去一株無妨。更何況施主所修行的乃是步步青蓮生這條斷路,沒有旁物相助的話當然難如登天。”


    諸葛塵眯起眼睛道:“住持還知道步步青蓮生?”


    老和尚哈哈大笑道:“不僅如此啊,我還知道施主是天上天諸葛世家的長公子諸葛塵。曾經的年輕神王,沒錯吧?隻可惜現在不是了,神王落幕,真是聽者流淚見者傷心的一件事。”


    屋中氣氛因為這一番話冷淡下去,諸葛塵下意識的將手搭在膠柱劍柄上。那股寒意滲透到他的骨子裏,他這才想起自己廢人的身份。不由得無奈一笑,由此來說,就隻有既來之則安之了。身份絕不會簡單到隻是這淨德寺住持的老和尚既然會見自己,一定有自己的心思。不用諸葛塵去猜,也會水落石出。


    老和尚指著天上月,掬手將屋中水收起道:“而且施主也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竹籃妙術,是鏡花水月,沒錯吧?”


    諸葛塵暗自咽了一口唾沫,不是恐慌,而是產生了一種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遠遠觀察的感覺:“住持是怎麽知道的,哪怕你是天上天的修行人,可你說的很多事情都是我來到這座天下才發生的事情。”


    突然他靈光一現想到了一種可能:“你派人跟蹤我?”


    老和尚笑著搖頭說道:“身子已近腐朽,哪來的那等精氣神?隻不過久在寺廟中,喜歡多去推演罷了。而且,我與施主同為神王體,心意稍稍相通的話,也不算奇怪吧?”


    神王體這三個字,在天上天已經有近千年沒有出現。一則神王降世本就可遇不可求,再則上一位神王據說是飲恨而終,並立下遺言要將神王體連同自己帶去棺材。所以當諸葛塵被諸葛世家推到大舞台上眾人眼中時,才會如此震驚。


    諸葛塵看著老和尚,下意識的覺得他並沒有說謊。而且算著時間,一位神王體大成的聖人,可不僅僅能在世間活上千年。


    “天上天有傳言,說我死了。確實如此,心死了,其實比真正意義上的身死道消還要恐怖。”老和尚緩緩說道:“但是來到天下做一個不去沾染紅塵因果的和尚,從來我都覺得是一件幸事,沒覺得委屈自己。畢竟皈依佛門,是我自己的選擇。更何況施主這位神王不也來了?可想而知,我們神王一脈,不願去走尋常路。”


    就在此時,一直等候在門外的青兒叩響房門。老和尚將門隔空打開,示意她進來就好。隨後一個茶杯被老和尚取出,擺在青兒麵前。


    由於諸葛塵沒了境界,自然不知道兩人間的心聲言語。


    “今日之事,還望女施主不要說出去。”


    “放心吧住持,我自會守口如瓶。”


    諸葛塵瞧了正在喝茶的青兒,可對方一直埋頭,始終不願與他對視,諸葛塵也隻好作罷。


    他看向老和尚,開口說道,而且換了一個稱謂:“那前輩與我今日相遇,是您的算計?”


    “當然不是。”老和尚擺了擺手:“咱們兩人見麵,因果注定。那句流傳最廣的說我要將神王體帶入棺材,不是虛談。這座天下,就是我的棺敦。不用懷疑,聖人有此手段,你日後便知。其實說到底,施主自斬神王體,根源不在旁人布局,而是在我。我欠下的因,結出果子後得要我來還。縱然咱們今日不能碰麵,日後也會有相遇的時候。說到底,是我欠施主的。”


    房間中,傳來老和尚的輕輕歎息。他的身影讓人感到落寞,當然不是因為英雄遲暮,大概是他看透了人世間的太多事,才會有了這份力疲。


    諸葛塵開口說道:“正如前輩不去後悔自己皈依佛門一樣,我也不在乎什麽神王體。斬了便斬了,沒什麽好惋惜的。沒準兒日後我成就人仙,全憑借當初對自己的心狠。”


    老和尚大笑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施主的意氣風發,比之曾經的我,隻有過之無不及!償還因果,我送施主一份禮,斬淨神王體。日後肉體凡胎,時好時壞,可就全部事在人為了。做完了這些,這人間也就沒什麽值得我掛念的事情了。瀟灑半生,佛門半生,我這位神王,無憾矣。”


    他說完,便將手指點在諸葛塵的眉心,嘴裏說道:“你那鏡花水月,其實不是我的竹籃妙術,隻是我的推測罷了。正巧,再送施主一樁機緣,蚍蜉撼大樹,這是我的竹籃妙術。人生天地間,誰人不自量!”


    伴著大笑,老和尚的身影逐漸飄忽,他自言自語,聲音卻極大。隻不過房間已成聖人天地,傳不出去:“倘若我不是神王,她也不是什麽王朝小公主,我到底會不會斬斷所謂的神王厄運,待在此地?答案不重要,事已至此,再去想從前的事,我自己反倒成了從前最看不起的憂天杞人。施主,老衲送你一句話,莫等後悔之時,放悔昔日之事。”


    最後一句話,老和尚是對諸葛塵說的。隨後他又與青兒說道:“女施主也是,臨別之時,也有一樁機緣相送。這是神朝功法,頗和女子經脈。隻不過切記切記,不要輕易顯露。不然以神朝的秉性,追殺到這座天下,也未必做不出來。”


    最後,他脫下身上的袈裟,做迴了昔日不可一世的聖人神王,振臂一唿道:“狗屁神朝,老子就算死了,那也是全身無因果。倒是你們,我留下的那些“福緣”,美妙不美妙?”


    終於,老和尚在自身氣機揮霍一空後,死了。然而聖人之死所引來的異相,像極了天地忶哭。諸葛塵走出屋中,仰望蒼天,采摘下院中池塘裏的一株青蓮。把頭埋低,嗅著青蓮芳香。


    “太乙神朝嗎?想不到有兩位對我有恩的聖人都是因你們才自囚與這座天下的,你們的本事,當真大啊!等我迴去,兩筆賬並在一起,定要討要清楚。”諸葛塵將青蓮放在胸前,話說給自己聽。


    ......


    天上天,東壁太乙神朝。


    今日上朝,寂靜無聲。


    皇帝沉著臉,久不開口。他看著遠處壓城黑雲,眉頭緊鎖。


    “他劉天低終於是死了,了卻一個心腹大患,為何本帝沒有絲毫開心?諸位愛卿說說,到底是因為什麽?”沒人敢說話,都害怕會因此而觸怒這位喜怒無常的帝王:“你們不說,本帝來說。他劉天低雖死,可卻在臨死之際留下了三股氣機存世,最強最弱的兩股分別護住兩人,以這樣的巧妙手段為我神朝日後留下了不小的隱患。至於剩下的那一股,也侵入我神朝氣運當中,斷了突飛猛進之勢。一來一迴,我堂堂神朝,後退了百年不止!這讓本帝,如何不惱?!”


    當朝宰相聞言,上前一步說道:“陛下放心,我這就去讓人去神朝龍脈那裏查看,確保萬無一失。”


    “休去管了。”皇帝開口說道:“一位聖人以自身性命為代價施下的手段,非人仙不能解。況且我神朝從來自視甚高,連那四位人仙也不放在眼裏,現在去求助的話,隻會讓這天上天的人看笑話。就由著他去吧,死人注定翻不起什麽風浪。今日本帝疲憊了,退朝吧。”


    那些臣子一聽這話,如蒙大赦。有的甚至留下滿頭汗水,腿軟到差點跪在朝堂上。好在身邊官員及時的攙扶一下,不然以今日皇帝的震怒,當即就得拉出去斬了。


    皇帝從龍椅上起身,大步離開,去往那座深宮。


    宮中一直住著的都是一名女子,雖然身居於此,卻沒人敢冷落了這位。問及緣由也很簡單,因為她乃當今聖上的親妹妹。因為眾人無從得知的事情,被禁足於此。


    隻知道早在如今的太上皇坐在那把龍椅上的時候,便已經存在這件事情了。


    皇帝走入宮中,看到自己的妹妹如同往常一樣對窗而坐。女子說不上有多麽美豔不可方物,可氣質冷清,烏黑長發垂落,如同瀑布一般。尤其是一雙眼眸,攝人心魄。


    還未等他開口,那名女子便率一步說道:“我知道他死了,但不都是拜皇兄和父親所賜嗎?其它的,不要再說了,我就留在此地,誰來也不會走的。”


    皇帝歎出一口氣來,開口說道:“丫頭,你知道的,皇兄對別人與對你從來不一樣。唯有在這件事上,沒有商量的餘地。當初是,如今也是。我不是來勸你的,害怕聰慧如你知道後會跟自己過意不去。自古聰明人,最愛鑽牛角尖啊!”


    女子冷聲說道:“多謝皇兄好意,您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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