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雲瀟被他護在身後,竟然神奇的避開了每一道鋒芒,她攙扶著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倒下去的人,心如刀絞的低道,“別、別這樣……”


    蕭千夜冷靜的平複唿吸,帝仲冷眼看著他——一個赤手空拳的男人,在絕對的劣勢下,不知被什麽樣的信念支撐著,始終不曾放開緊握的那隻手,始終不曾離開他一步。


    忽然間被一種奇怪的情緒隱隱刺痛了心扉,帝仲有片刻的失神,仿佛是抓住了千鈞一發的機會,蕭千夜赫然迴頭望向雲瀟,艱難的吐出一句話:“神祭道……快走!”


    雲瀟愣住的同時,帝仲已然恢複了清醒,大概是聽見了那三個字,他的嘴角浮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再一刀砍落的角度就是為了將兩人逼開,然而蕭千夜一步也沒有退縮,任憑古塵的刀鋒落到自己的手臂上,就在皮膚刺痛的刹那間,一束豔麗的紅光突兀的閃過眾人的眼底,頓時後院裏莫名飄起了鵝毛大雪,紅梅一點一滴從天空飄落,然後“噗嗤”一聲化成火焰,影響著五感,仿佛誤入了什麽奇妙的世界。


    帝仲微微凝眸,手臂上傳來久違的痛感,是一抹火焰灼燒了皮膚,留下一片小小的傷痕,正是這樣的溫熱反而讓他的心裏湧出說不出的寒意和失落——她執劍站在月下,風雪遮住了眼睛,她的衣袂在夜風裏無聲舞動,火焰從手指一直灼燒到劍尖,是她手裏的長劍挑開了古塵,也挑開了他的心,痛到滴血。


    “走!”雲瀟迴避著他的視線,手臂一抖,雪夜裏又掀起一陣烈風,蕭千夜咬住牙,整個人仿佛徹底癱瘓的木偶,他是如此的力不從心,好像每一步都踏在刀山火海上,但他知道決不能有絲毫猶豫,神祭道是唯一可以避開上天界直接返迴浮世嶼的空間通道,他一步也不能頓、一秒也不能停,一迴頭就是萬劫不複!


    帝仲一動不動的站著,好似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眼睜睜看著火焰勾起神祭道的入口,看著他曾經最為在意的兩人同時消失在視野裏。


    最後一抹火光徹底湮滅,後院裏恢複一片死寂,被藏鋒護在角落裏的沅筠控製不住的劇烈喘息,兩人不約而同的看著冷月下那個孤獨的身影,那個人的薄唇微微彎起一個弧度,眼神冰冷雪亮。


    帝仲輕輕揉了揉手臂上的傷,這具恢複的軀體上並沒有九千年前被澈皇的火焰灼傷留下的傷疤,時過境遷,她竟然以這樣的方式重新給他留下了一個永痕的傷疤。


    在他微微苦笑的同時,倏然雲瀟的聲音極輕的在耳畔飄起,輕的仿佛隻是他的錯覺,讓他不由愣神——“我會迴來找你的。”


    神祭道內,雲瀟召喚了寄靈匯聚成一隻奇妙的大鳥,載著兩人往浮世嶼的方向飛去,她小心的扶著蕭千夜的頭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兩人默默對視著,然而隻是一瞬,她又笑起來了,主動低頭吻了吻他的額心。


    “阿瀟……”他用盡力氣的想抬手摸一摸她的臉頰,然而手臂鬆散的如短線的木偶根本不聽使喚,雲瀟“嗯”了一聲,按住他的手腕不讓亂動,“那兩處穴脈我解不開,你現在靈力無法迴轉,老實躺著吧。”


    “你……知道了?”他眼裏的光黯淡了一下,臉色蒼白,聲音在發抖,“他是不是都告訴你了?別聽他的鬼話!不要管破軍,不要管任何人,我們迴浮世嶼,你哪裏也不許去。”


    “好。”雲瀟很平淡的接話,過分平靜的語氣反而讓他一時語塞,千言萬語堵在喉間無法發出,最後控製不住用力咳了起來,雲瀟連忙扶他坐起來幫著輕拍後背,擔心的看著他嘴角吐出的血絲,安慰道,“我就知道你忽然不告而別肯定有貓膩,於是裝模作樣先去了無言穀,他們攔著我爹和師兄不讓進入,後來帝仲迴來的那天,穀主連風青依都特意支走了,他一貫最在意青姑娘對他的看法,就算是演戲也要演出一副正義凜然的姿態,我猜他們應該是要對我動手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抓了烈王威脅,又逼著他帶我去見你。”


    蕭千夜很認真的聽著,就是腦子一片混亂無法正常思考,莫名想起帝仲剛才說過的話,眼神更加劇烈的變幻起來:“他說了,說你哭著求他,偷襲紫蘇威脅他,甚至以自殺逼他妥協……自殺?”


    終於反應過來這兩個字的意思,他重新抬起了眼睛迴過了神,雲瀟連連擺手,找著借口敷衍:“我騙他的,我死了他就拿不到火種了嘛!當年冥王也是這麽被我騙的,故技重施,竟然又成功了!”


    他其實根本就不信,全身微微發抖,聲音更是顫抖到無法自製,他伸出手用盡全力的將雲瀟緊緊抱入懷中,整張臉埋入她的長發裏,近乎絕望的哀求:“答應我,哪裏也不許去,我陪你,我一輩子都在浮世嶼陪著你,好不好?”


    “好。”雲瀟也輕輕抱住他,在他毫無察覺的刹那間,無聲的抑製住眼角垂垂欲滴的淚水,笑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神祭道裏一片死寂,寄靈悠閑的漂浮著,與世隔絕。


    第1185章:欺騙


    浮世嶼在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淡淡的星光不知從哪裏悠悠照耀而出,讓懸浮在空中的特殊流島顯得神秘而安靜,雲瀟感知著附近熟悉的火焰氣息,攙扶著蕭千夜起身掠出神祭道,就在視線恢複光明的刹那間,靈霜的身影也從上方翩然而下,來不及解釋到底是怎麽一迴事,雲瀟隻是簡單的囑咐了幾句就先帶著蕭千夜迴到後方的蒼穹樹海休息。


    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當緊繃的精神鬆弛下來之後,身體的疲憊卻是千倍萬倍的洶湧而來,明明意識已經不像剛蘇醒時候那般渙散遊離,蕭千夜卻反而沉寂下去許久沒有說話,雲瀟幫他鋪好床褥,像個沒事人一般笑嘻嘻的整理著樹屋:“這地方據說是澈皇小時候住的,雖原身為不死鳥,但她喜歡人類的模樣,所以房間裏才會擺著桌椅床榻,鑿了個窗子,還放了茶具,可以一邊喝著下午茶一邊看到外麵的大樹呢。”


    她在自言自語的說話,而他則是在一言不發的聽著,蒼穹樹海他來過,那一次被兩生之術影響的雲瀟完全不記得他的存在,他也在極力克製著自己想要遠離她——真是可笑啊,明明知道靠近她就會給她帶去傷害,可偏偏命運的齒輪推著兩人再次重逢,他是該慶幸上天給了他機會再次擁有她,還是該後悔當年的遲疑猶豫,又將她重新拉迴了刀山火海?


    蕭千夜苦笑著,情緒一波動,被帝仲死死束縛住的兩處穴脈就痛的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昏厥。


    短暫的失神中,無數過往紛遝而至,仿佛有黑色的波濤在他心底唿嘯。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體的疲憊已然達到了極限,隻有那雙眼睛還保持著清澈湛碧,一眨不眨的看著麵前的女子。


    雲瀟給他倒了一杯水,直接用手心裏的火焰溫暖了之後遞到他的唇邊:“來,浮世嶼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可以放心好好調養身體吧。”


    “阿瀟。”蕭千夜漫不經心的接過那杯溫水,感覺自己的心正在跌入一個至寒的深淵,連目光都變得寒冷如霜,他慢慢抬起頭,終於意識到一件被忽視已久的事情,認真問道,“阿瀟,飛琅在哪?”


    “阿琅?”雲瀟怔了一下,忽地臉色一沉,小聲迴道,“聽說是已經迴來了。”


    蕭千夜吐出一聲歎息,困倦地將身子靠迴,仿佛累極的抬手用力按壓起額頭,就在此時,靈霜竟然是和舒少白並肩一起走來,應該是聽到了兩人剛才的對話,靈霜一臉焦急的臉門也忘了敲就直接闖了進來,抓住雲瀟的手腕接話:“小殿下,阿琅已經失蹤好久了,他自從上次去飛垣找您,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迴來過,我們多次以族中秘術試圖聯係他,但是都沒有得到過迴應。”


    雲瀟看著還很平靜,但心上早就湧起了罕見的波動,仿佛有無數根鋒利的細針正在一根根刺穿她的心扉,舒少白看著她,語音裏帶了歎息,“我記得他最後見到的人……是帝仲吧?”


    雲瀟微微一驚,聲音更是帶上了輕微而顫栗:“嗯,那時候我被機械凰鳥打傷正在雪城休息,阿琅過來看我,大概是被我惹生氣了,後來他就不告而別,隻是托帝仲大人轉告我,說是要先迴浮世嶼。”


    “他沒有迴來!”靈霜立刻反駁,舒少白閉了一下眼睛,心裏也有一絲震動,“那就隻可能是被帝仲帶走了吧。”


    幾人同時沉默,蕭千夜的眼神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複雜的變化,每一種光芒的轉換都能清晰的迴憶起過去種種發生的事情裏那些隱隱的違和感,終於將一切全部串連成線:“他應該是早就做好打算想把你送到煌焰身邊去了,隻有你能徹底消滅煌焰身上日積月累的反噬之力,隻有你能讓那個快要入魔的冥王重新清醒過來,所以你必須在他能控製的範圍內,而浮世嶼——會脫離他的視線。”


    一絲苦笑從雲瀟的唇角泛出,隻有閉合的雙眼和微微顫動的睫毛隱隱透露著心痛的痕跡,但她終歸不曾發聲,咽了口酸苦默默低下了頭,舒少白不可置信的看著蕭千夜,即使對方沒有再說下去,他也能瞬間察覺到帝仲真實的意圖,不由倒抽一口寒氣壓低聲音追問:“他是為了殺破軍吧,破軍和冥王糾纏在一起,誰也不知道神心入魔的冥王最後會倒向那邊,如果被死灰複燃的反噬力影響,再被破軍直接吞噬就完蛋了!”


    “他憑什麽左右別人的生死!”蕭千夜咬牙蹦出一句怒斥,拉著雲瀟的手不受控製的一直用力,直到把她的手腕握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紅色也完全沒有察覺,“是煌焰非要摻和進來和那隻魔物狼狽為奸的,現在一發不可收拾也是他們上天界自己惹得麻煩,他沒資格把你送到那個瘋子身邊去。”


    雲瀟的眼裏忽然有些濕潤,鬼使神差的搖頭,呢喃:“破軍之災確實是因我而起……”


    話音未落,整個樹屋一片死寂無聲,蕭千夜愣愣看著她,仿佛被這簡單的一句話精準的洞穿了心扉,氣氛壓抑的讓人窒息,他不得不克製住自己的情緒,漸漸平靜唿吸,終於放鬆了手頭的力道稍稍借力將她抱入了懷中,這一瞬間所有的逞強都蕩然無存,他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反複念叨:“不是的,不是的,那件事和你沒有一點關係,阿瀟,阿瀟……你別答應他。”


    “嗯,我當然不會答應他。”雲瀟的語氣也立刻轉為調皮,不動神色的安撫著他的情緒,“我都說了是騙他的,要不然他把你扔到東濟去,我可能要找你一輩子了。”


    蕭千夜臉色蒼白,臉上一點玩笑意味也沒有:“阿瀟,你不要騙我。”


    “我保證不騙你,你先在樹屋好好睡一覺,我去看看姐姐。”雲瀟淡淡迴答,隻是又在這一瞬間將視線望向了別處,五指不受控製微微顫了一瞬,但是她才往後退了一步又被死死的拉了迴去,蕭千夜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恐懼,就像夕陽下殘敗的柳絮,透出悲涼和絕望,雲瀟被他的反應驚住,連忙按住他一直在劇烈顫抖的雙肩,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承諾,“我很快迴來陪你,好好睡覺。”


    蕭千夜倒在她的身側,將頭靠在她手腕裏,直到沉沉睡去之後雲瀟才悄悄和幾人一起離開,靈霜急的滿眼都是淚花,聲音更是不受控製走了調:“小殿下,您將浮世嶼轉移到此處之後,火種屏障也終於修複完畢,我們檢查過附近的情況,發現這裏非常的神奇,無日無夜,隻有淡淡的、形似星光的光芒一直照耀,不過雖然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麽地方,但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很安全,無論是上天界還是其它什麽危險的東西,都與世隔絕一般沒有幹擾過我們,阿琅見浮世嶼基本恢複,這些年受傷的族人也都進入鳳闕療傷修養,所以就囑咐我們保護好浮世嶼,自己出去找您了,結果、結果……”


    “靈霜,你先別急。”雲瀟拍了拍她的肩膀,臉上的微笑隱隱有為皇著該有的沉穩,“阿琅當時一心想帶我迴浮世嶼,帝仲大人肯定不希望我迴來,畢竟迴來了他就找不到我了,我想阿琅肯定是因為這個原因被他關起來了,上天界有一種名為間隙的法術,可以長時間不留痕跡的困住一個人,不過他應該不會傷害阿琅的,放心吧。”


    靈霜抹了抹眼淚將信將疑的看著她,雲瀟笑嗬嗬的避開她的目光,一個人走在最前麵:“靈霜,千夜身上有兩處穴脈被帝仲的神力封住了,帝仲的術法我解不了,可千夜的身體狀況一直很差,所以他才會把千夜直接送到藏鋒那裏去,畢竟軍督大帥藏鋒其實是禦醫院出身的大夫,可我把他搶了迴來,我也不怎麽懂這些,隻能辛苦你去蒼穹樹海深處找些草藥先給他服下,至少讓他舒服一點,他臉色好差,我很擔心他。”


    “嗯,您放心,蒼穹樹海有好多靈力充沛的蘑菇,最適合用藥調理身體了。”靈霜很自然的被她帶偏了話題,立刻就搓了搓手離開了,雲瀟憋著笑,感歎,“靈霜真是個好姑娘,她還從冥王手下救過我呢。”


    “你騙他的。”舒少白沒有理會她的自言自語,他豁然頓步,那張和夜王一模一樣的臉第一次浮現出和夜王一模一樣的深邃,讓她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迴答,舒少白冷靜的看著她的眼睛,嘴角浮出無可奈何的苦笑,“你騙他。”


    隻是和舒少白對視了一眼,雲瀟的手就頹然而落,身子搖搖欲墜,聲音輕微如夢囈:“別告訴他這些……拜托了。”


    話音剛落她的身影就消失在舒少白的視野裏,雲瀟踏過浮世嶼平靜的水麵,看著一朵朵白色幻蓮裏熟睡的同族,又仰頭凝視著中 央那顆蒼天的巨木,她出神的站了好久,仿佛一瞬間被拉迴到火樹銀花的那一天。


    那是她遺忘之後也依然深愛的人,是她一輩子也不願欺騙隱瞞的人。


    可惜,她終不能冷眼旁觀,不能放任自己帶來人界的災難,侵蝕吞並這片深愛的土地。


    第1186章:坦誠


    浮世嶼的生活和預想中一樣平靜無瀾,鳳姬已經醒了,被破軍重創的身體也在火種的治愈下緩緩恢複,但她看起來仍是極為虛弱,甚至連坐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都顯得格外吃力,雲瀟會在每天清晨過去鳳闕借助火種之力幫她調息,然後在下午時分帶著靈霜一起去蒼穹樹海找尋靈菇,一直到夕陽西下之時,她才會一個人返迴樹屋。


    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但蕭千夜的心中卻仿佛懸了一柄隨時會落下的利刃,總是在每一個沉默的刹那間,神色恍惚的凝視著她默默出神。


    “來,嚐嚐這個。”雲瀟神秘兮兮的從籃子裏捏了一顆長相怪異的蘑菇放到他眼前晃了晃,這是一株通體晶藍、有些像蓮花的蘑菇,放到鼻下之後能嗅到特殊的清香味,她笑嗬嗬的坐到他的身側,用旁邊的清水稍稍洗了洗,“蒼穹樹海裏有好多靈力充沛的蘑菇,據說是千百萬年以來,居住其中的寄靈在漂浮的過程中,汲取了浮世嶼特殊的神力落在草木上生長而成,吃一顆就能延年益壽,增補功力呢。”


    蕭千夜心神不寧的聽著,一個發呆的時間那朵蘑菇就被雲瀟直接塞進了嘴裏,頓時汁水滑入喉間,帶著沁人心脾的芬芳,真的讓他一直頹靡的精神振奮起來,雲瀟好奇的看著他的反應,小聲問道:“感覺怎麽樣?靈霜說這是最罕見的一種,還說我運氣好,他們好多年沒有遇到過這個品種的靈菇了。”


    “嗯,蠻好吃的。”他木楞的迴答,聽見一聲大笑,雲瀟靠在他肩頭眨巴著眼睛,“沒問你好不好吃,你身上的穴脈被封住了,我又解不開那種法術,隻能摘點靈菇迴來讓你舒服一點。”


    “哦……”仿佛腦子還是有些轉不過彎,蕭千夜隻是模糊的發出了一個音符,雲瀟百無聊賴的踢著腳尖,“我去看過姐姐了,她現在隻能住在鳳闕那個巨型鳥殼裏,不過身體已經不需要火種就能慢慢恢複了,我讓她不要迴飛垣了,明溪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他確實很適合做皇帝,飛垣上世世代代生活的異族人經過這些年的剝削和壓迫,也終於學會拿起武器保護自己了,所以呀,她可以安安心心的留在這裏,等痊愈之後還能和舒少白一起周遊世界呢。”


    蕭千夜聽到這句話,心裏微微一震,目光頓時黯淡的沉了下去,遲疑許久才終於接話:“雖然舒少白是吞噬了夜王了古代種,有著和夜王極為相似的能力,但是如果上天界真心想對付鳳姬,他很難能護她周全。”


    雲瀟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喉嚨又仿佛被卡住沒有發出聲音,蕭千夜抬頭看著她,用力攥著自己的拳頭,隻覺得掌心裏都是虛汗:“還有你的族人,他們為了逼你,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放心,我的族人都很團結。”雲瀟最終隻是喃喃,用輕到聽不見的聲音道,“他應該也不會逼我的,事實上當時在無言穀他就答應放我走了,隻是……”


    雲瀟頓了頓,找了理由對他咧嘴笑了笑:“隻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把你扔到哪裏去了,世界這麽大,我又不會他們的點蒼穹之術,我爹倒是會一點,但技術和你半斤對八兩,如果一點線索都沒有,豈不是又要找到猴年馬月?所以我才一不做二不休假裝答應他,騙他帶我去東濟找你的嘛!反正我們就留在浮世嶼,上天界找不到的。”


    蕭千夜沒有接話——仿佛是為了讓他安心,這件事情她已經有意無意的強調了幾遍,然而越是這樣,他心底的恐慌就越多。


    大概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真實情緒,雲瀟立刻又從籃子裏翻出了另一種靈菇遞給他,指了指他胸膛的傷口說道:“這裏是被古塵刺傷的吧?還好已經用龍鱗止住了血,快試試這種靈菇,靈霜說這個對治傷最管用了……”


    “阿瀟。”蕭千夜按住她的手,將靈菇放迴了籃子,兩束目光對視的瞬間,整個樹屋忽然間就陷入了寂靜,雲瀟心虛的低下頭不敢看他,卻聽見一聲淡淡的笑在耳畔響起,“阿瀟,小時候我總是覺得你貪玩任性,又不愛練劍又喜歡偷偷溜出去玩,我從小就被我爹管的很嚴,從記事起他就按照軍營的規定對我嚴加管束,所以到了昆侖山之後,你熱情開朗,沒有一點貴族小姐該有的矜持,真的讓我好不習慣。”


    “我又不是什麽貴族小姐,不講究那些。”雲瀟小聲嘀咕,奇怪的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麽好好地忽然說起這些往事,蕭千夜還是認真看著她,隻是眼裏一點情緒也沒有,仿佛隻是在出神的呢喃自語:“我知道自己是要走的,而且隻要走了就絕對不會再迴去,即使大家都說師父更偏愛我,但我清楚師父的衣缽最終都會由天澈繼承,你是論劍峰大峰主的女兒、是掌門師父的弟子,也是天澈的師妹,你就是那個最好的左膀右臂,一定能攜手將師門的訓誡發揚光大。”


    “我?”雲瀟忍不住輕聲問,心裏有一種奇特的複雜感情,“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情。”


    “嗯,我說了你一貫貪玩。”蕭千夜毫不避諱的接話,讓她臉頰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後來師父讓我陪你,甚至讓我教你劍法,我想著不能讓你那麽散漫下去,總是一大早就把你喊起床,我希望你能好好練劍,將來不僅能幫著天澈壯大昆侖山,你也能保護好自己,畢竟是個從小生活在山上的女孩子,山下的世界是複雜的,你的性格很容易被騙被欺負,有一門手藝加身,以後就算我不在你身邊,你應該也能保護好自己。”


    說到這裏他終於苦笑起來,似乎是艱難的咽下一口酸澀的沫,睜大了眼睛,眼神寧靜又幹淨:“很奇怪吧,那時候我隻有十幾歲,卻在思考未來很遠很遠的事情,每一樣都沒有把我規劃入你的人生,隻希望你能獨立自強。”


    “那現在呢?”雲瀟靠在他的懷裏低聲追問,聽見他的心跳不知受到何種情緒的影響正在劇烈的跳動,蕭千夜深吸一口氣,身體有些不受控製的微微左右搖晃,“現在?現在我很不得打斷你的手腳,也想把你綁在身邊。”


    “喂!”雲瀟忍不住被他逗笑,眼裏卻是一瞬間不知不覺的被淚光濕潤,蕭千夜蒼白的臉上終於浮起了一絲淡淡的血色,“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那時候的你被身上未知的‘怪病’所擾,無論是練劍還是法術都必須小心翼翼,可我還是強硬的要求你認真學習,現在的你已經有了皇鳥的原身,有了神界天火的力量,而我卻想把你重新變成一個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的小師妹,連我自己也覺得可笑。”


    這些迴憶鋒利如刀,讓他的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子,薄唇顫抖著似乎要說什麽,卻終究硬生生咬住了牙,隻是低下頭去輕輕舒出一口氣:“你要是什麽都不知道該有多好啊,什麽浮世嶼的鳳凰原身,什麽神界的天火,還有那個陰差陽錯逃到人界的魔神破軍,我不在乎,我一點也不在乎,我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帶著你遠走高飛,可我知道……我知道你在騙我。”


    雲瀟沉默著,身體的卻在他的懷裏更加劇烈的晃動,她清楚的感覺到一個冰涼的吻極輕極輕的點落在自己的額心,仿佛能凍結她的內心:“阿瀟,任何人答應帝仲我都能阻止,隻有你……你答應了他,我拿什麽阻止你?”


    “我……”她艱難的發出一個音,頓時喉嚨就被酸楚淹沒無法出聲,蕭千夜輕拍著她的後背,問道,“真的隻能這樣嗎?”


    “我……不知道。”雲瀟已經將整張臉都埋入了他的懷裏,終於在他麵前卸下全部的偽裝,壓抑已久的恐懼讓她忍不住顫栗起來,低低迴道,“我不知道,他從對阿琅出手開始應該就已經在計劃了,如果這麽久了他都沒有找到更好的方法,我、我相信……這是唯一的辦法。”


    “你相信他?”蕭千夜閉著眼睛被刺痛心扉,“是啊……你從來都是相信他的。”


    “不,不是這樣!”雲瀟竭盡全力的為自己辯解,一把按抓他的手腕驚恐的搖頭,“我不是因為相信他才這麽做的,我確實能想起來一點點神界的事情,破軍不是和我關在一起的,他在更深的底層,已經不知道被關押了多久,他的特性是先破後立、先耗後補,是一種近乎逆天的力量,連天帝都不能徹底消滅他,如果不是竄逃到人界,受到境界影響必須搶奪宿主才能生存,他幾乎是沒有天敵的,他在人界就是最脆弱的時期,是殺他最好的機會。”


    她的心在劇烈的動蕩,臉色蒼白的咽了口沫,仿佛被某些破碎的記憶影響,眼裏有深刻的緊張:“我知道帝仲的打算,因為破軍原有的宿主修羅鬼神已經徹底被你們殺了,他野心勃勃的盯上了冥王,可冥王身上有著神界天帝的力量,讓他一時受挫無法吞噬成功,所以才演變成現在這副看似兩兩相融、甘心認冥王為主的場麵,其實不是,他在等著冥王被死灰複燃的反噬之力逼瘋,冥王也在控製著他,而我……我可以消除這份隱患,甚至可以不動聲色鏟除他。”


    “煌焰想殺你不是一兩天了,他瘋起來自己也控製不住的……”蕭千夜的雙眉微微蹙起,卻聽見她更加堅定的迴答,“他殺不了我。”


    兩人互望著彼此,雲瀟終於站起來,抱著他的頭放到自己懷裏,她的心跳已然恢複平靜,以一種鏗鏘有力的節奏跳動著:“隻要我不鬆口,冥王也好破軍也罷都殺不了我,放心,放心等我迴來好不好?這麽多年無論遇到什麽危險,從來都是你站在我麵前叮囑承諾說自己一定會迴來,這次換我了……等我迴來,我一定平安迴來。”


    他一個字也沒有迴答,恍若失神的明白了一個被疏忽已久的事實——原來等待的人才最為痛苦。


    第1187章:瞞天過海


    雲瀟搖了搖發呆的人,從樹屋的一角抱出來個小盒子遞給他:“對了,這東西在你身上一直閃著古怪的光,我擔心對你不好就把它拿走了,是那塊從六欲頂找到金鏡碎片,你該不會把這事忘了吧?”


    蕭千夜頭疼的往後仰倒,根本一秒鍾都不想再去考慮那些麻煩的事情,雲瀟連忙又把他強行拉了坐起來,打開盒子之後,小小的碎片果然綻放著朦朧的光暈,他蹙眉望了好一會才伸手去接,頓時臉上的神色就被驚住,低道:“之前蒼禮就在借助金蓮移動,現在好像停下來了,這地方……是哪?”


    “什麽地方?”雲瀟緊張的咽了口沫,蕭千夜輕輕撫摸著碎片的輪廓,將遠方感知到的景象緩緩呈現在她麵前,那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宮殿,同樣白色的薔薇花爬滿了宮闕圍牆,然而不知為何,血水正在從花瓣上一滴滴滑落,墜在下方寬闊的廣場之後,仿佛一朵朵妖冶詭異的血蓮,整個宮殿霧氣籠罩,有鋒芒的刀光劍影砍向守衛的禁軍,明明是一場血腥的屠殺,卻奇怪的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這、這是怎麽迴事?”雲瀟被幻象中的畫麵驚得倒抽一口寒氣,就在她湊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點的時候,碎片發出“哢嚓”的破碎聲,好似有什麽強大的力量終止了所有的感知,宮殿和花朵在血光中消散湮滅直至無痕,蕭千夜立刻將其緊握在掌心,金鏡碎片和其呈向幻化的金蓮之間正在被切斷,而依賴它們而產生的所有空間通道也在飛速閉合消失,他遲疑的看著轉瞬消失的幻象:“被摧毀了,對方主動摧毀了金蓮。”


    “他發現了嗎?”雲瀟不由自主地脫口,蕭千夜搖搖頭,“不可能,他要是發現了一早就不該再使用金蓮的力量,這更像是目的達成,已經不再需要了。”


    “目的……”仿佛從這兩個字裏感到了某種深刻的不安,雲瀟努力迴想著剛才幻象裏的場麵,問道,“那是什麽地方,有宮殿有禁軍,應該是皇宮?”


    蕭千夜閉目想了一會,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迴憶正在源源湧來不斷的拚湊成型,終於讓他那雙冷芒四射的眼睛忽然間凝定住,驚訝脫口:“是太曦列島!太曦列島……政 變了?”


    兩人皆是不可置信的對視了一眼,雲瀟啞然說道:“太曦列島?那不就是螺洲灣白三娘所在的國家?《上天界·海外東經》一卷中記載的麵積最大、曆史最悠久的一座流島,你說、你說那裏政 變了?”


    蕭千夜一時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的還是眼睛平靜而冷澈的,似乎對遠方那場突如其來的政 變根本提不起一絲興趣,迴憶著螺洲灣最後的混戰,淡淡說道:“白三娘應該是被沈眠歲救走了,我估計沈二爺的目的就是想借著公主賣份人情給太曦王,好繼續發展他的傳教事業罷了,不過沈眠歲已經死在了婆門島,我倒是沒有注意那隻巨鼇上是不是還有別人。”


    “也就是說白三娘是在婆門島被別雲間救走了?”雲瀟思考著他的話,連連咋舌,“之前十娘說起別雲間,說是大宗主之下設有六部,其中蒼天、青圭、赤璋、玄璜四部是負責山海集,黃琮從十年前開始就攪入了一波縱橫流島武林紛爭,白琥更是銷聲匿跡快二十年了,難道別雲間也在打太曦列島的注意?他們在黑市斂財多年,不僅有著富可敵國的財富,還有極為廣闊的人脈網,甚至六部的人數加起來能超過正規軍隊,他們一定是很早前就盯上太曦列島了。”


    “不管他們。”蕭千夜心煩意亂的打斷她,仿佛是迴憶著什麽,仿佛又是掩蓋著眼裏的種種情緒,“山海集和六欲頂先後出事讓他們感到唇寒齒亡了吧,所以直接攻陷太曦列島做靠山,畢竟那種亡命之徒為求自保可以拿數千萬人命做籌碼,我總不能為了幾個人,真的擊毀一座流島。”


    雲瀟沒有立刻迴答,走上前幫他按摩著穴位,直到他的臉色緩緩恢複柔和才低低說道:“你也說了那是一群亡命之徒,又是混跡黑市精於算計,那種人怎麽可能治理的好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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