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暮春,像是一幅色彩漸淡的畫卷,花褪殘紅,綠肥紅瘦。


    那柳岸如舊,微風輕拂,柳枝搖曳,落花隨水漂流。


    李瑄提前到達曲江柳岸,看著如遲暮美人一樣的曲江,迴憶曾經在這裏與賀知章和李白相遇。


    物是人非,賀知章早已逝去,李白現正在睢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他多次給李瑄寫詩,李瑄也迴贈。


    李白知道自己迴不到長安,從未讓李瑄幫他向李隆基求情。


    朝野都明白李白是被李隆基趕出長安的。


    “賜金放還”,隻是對李白離開宮廷的美化說法,是世人對李白才華的認可和補償。


    同時,李隆基以此表現他對李白的寬大處理,體現皇帝的恩德與仁慈。


    李隆基完全可以將李白貶到郡縣為官,但他沒有。


    李瑄在柳岸徘徊大概一刻鍾後,李隆基的車駕,從夾道到達曲江。


    此行,李隆基特意召集他的兒孫跟隨,這是他在暮春時間,最後一次在曲江遊玩。


    當然,楊釗和“五楊”也跟隨其中,他們現在就像李隆基的家人一起,逢宴必請。


    五楊表麵上與李瑄相安無事,實際上在李瑄一年多的壓製下,不滿的情緒到極點。


    連楊釗都受製於虢國夫人,遠離李瑄。


    此時的楊釗,已經改名為“楊國忠”。


    去年的時候,他認為圖讖上有“金刀”,與他的名字“釗”吻合,是為不詳。


    所以他請求李隆基賜名,以示忠誠。


    自改名楊國忠後,李隆基對楊國忠愈發喜愛。


    “臣拜見聖人,拜見娘子!”


    李瑄到達曲江的夾道旁,向李隆基拱手拜道。


    “七郎免禮!”


    李隆基請李瑄平身。


    他的身體看起來硬朗,實際上兩鬢斑白。


    或許是沉浸在溫柔鄉中,每日快樂,使他的精氣神遠非同齡人可比。


    “適逢暮春,天氣清爽,召七郎來,與我結遊,賞曲江最後春光!”


    李隆基捋了捋胡須,向李瑄說道。


    歌舞升平,滿朝花錦,他認為這是李瑄治理天下的功勞。


    “願聖人和娘子可以盡情盡興。”


    李瑄向李隆基和楊玉環祝福道。


    “哈哈……”


    李隆基大笑一聲後,吩咐兒孫們在曲江隨意玩樂,自由宴飲。


    他和楊玉環一起,帶著楊氏姐妹,遊覽芙蓉園。


    李隆基一直邀請李瑄並行,遊覽風光景色。


    在這種情況下,楊國忠和五楊也得退後一步。


    李瑄能感受到銳利的目光,直視他的背後。


    但他卻沒有一點如芒刺在背的感覺。


    楊玉環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這是她最美好的時刻。


    在此花中,楊玉環千般嫋娜,萬般旖旎,似垂柳在晚風前。


    她也是曲江中最迷人的一景,雖然她時不時搭一句話,但她沒有刻意去看李瑄,隻是用心。


    大概遊覽一個時辰,李隆基也累了。


    他與李瑄、楊玉環一起登上紫雲樓,這裏已經提前備好美酒和點心。


    此在樓外的廊上,李隆基讓李瑄陪坐,憑欄而望曲江的潭水和花樹。


    “三郎,我要去做櫻桃饆饠,你們在此稍等……”


    楊玉環沒有落座,而是向李隆基一禮後說道。


    “玉環且去!”


    李隆基向楊玉環迴話後,又向李瑄說道:“七郎有福氣了。玉環所作的櫻桃饆饠,為天下一絕。”


    “這是聖人的厚德賞賜。”


    李瑄笑著迴答。


    饆饠是一種包有餡心的麵製點,需油煎而成,裏麵的餡料以肉為主,一般都是羊肝饆饠、蟹黃饆饠等,以葷餡為主,呈卷狀,兩邊開口。


    李瑄來大唐這麽久,還沒有見過水果饆饠。


    “看曲江子孫滿堂,我也算享盡天倫了。七郎是孝子,覺得我這些兒子中,誰最孝順。在我百年之後,會好好侍奉玉環!”


    李隆基在廊上指著下方以家庭為單位,嬉戲的兒女子孫。


    他們或大或小,多已成家立業。


    他甚至已經有重孫。


    有的時候,李隆基是清醒的,知道人生不過百年,秦皇漢武追逐癡迷長生,不免一場空,他要為楊玉環的將來考慮一下。


    “聖人洪福齊天,必然千秋萬歲。”


    李瑄麵對李隆基的問題,不好迴答。


    因為這句話中的牽扯很大,他如果說壽王最孝順,難道李隆基還會廢李亨,立壽王為太子嗎?


    “七郎不要再跟我說這種話了。你聽到的消息,肯定比我聽到的多得多。”


    李隆基強要李瑄迴答。


    “恕臣直言,諸王恭孝,皆不如太子。太子能孝順,滿朝文武看在眼裏。”


    李瑄隻好如此迴答。


    李隆基的話也可能是在試探他。但李瑄早有自己的計劃,太子李亨也是他的唯一答案。


    “我也如此認為。張太師曾說過,太子英姿穎發,儀表非常,雅類聖祖,此社稷之福也。”


    李隆基含笑點頭。


    他最近聽說李瑄和李亨有矛盾,現在看來,這是風言風語。


    李隆基心底裏認為李亨是孝子,所以忽視了曾經李瑄救他,讓李亨與皇位失之交臂,從而引發一係列悲憤。


    最起碼在表麵上,李亨的孝順,是朝野中出了名的。


    自成為太子後,李亨行事謹慎,處處小心,就連生活中的一些細枝末節也從不敢大意。


    天寶二年的時候,宮中專門負責膳食的尚食局做了一桌熟食,其中有一個烤羊腿,當時李亨正好被召見,他就讓太子李亨割來吃。


    李亨奉命割罷羊腿,手上全是油漬,他就順勢用旁邊的餅子把手揩淨,這一動作,李隆基看到很不高興,他認為李亨還未即位,就如此浪費,如何治理天下?


    但忍著沒有發作。


    李亨裝作沒有看見李隆基的怒色,待慢慢將手揩拭之後,又不緊不慢地把擦過油漬的餅子拿起來,大口地吃起來。這一下大大出乎李隆基意料,不禁喜上眉梢,對李亨道:“福當如是愛惜。”


    李隆基如此態度,也是李林甫整不死李亨的原因。


    “有聖人這樣的開拓之主,哪怕是守成之君,可以繼享萬世。聖人可以無憂無慮,頤養天年。”


    李瑄舉杯一飲而盡,向李隆基祝福。


    “有理!今日我還想問七郎一事。祿山久在東北,鎮邊有功,又是我和玉環的幹兒子。我覺得他當封為郡王,授玉麟勳章,七郎以為如何?”


    李隆基向李瑄問出這個問題。


    李瑄是郡王,天下唯一的玉麟勳章。


    此時李隆基卻要封安祿山為郡王,授玉麟勳章。


    他不是心血來潮,是認為安祿山守衛邊將有功,值得此封。


    “封王是聖人的事情,宰相也無法幹涉。臣也覺得安將軍勞苦功高。”


    李瑄昧著良心說道。


    此時的李隆基,一旦決定一件事情,九頭牛都拉不迴來。


    更何況,安祿山封王,其野心將更加膨脹,這是李瑄願意看到的。


    但在朝野,一定會引起巨大的爭議。


    安祿山已經不是異姓王那麽簡單,他是胡人。


    按照大唐貴族的說法,安祿山這種粟特人和突厥人結合生下的子嗣,為“雜胡”。


    一個雜胡封王,且有李瑄珠玉在前,誰會服氣呢?


    李瑄知道,曆史上的天寶九載,安祿山因為各種阿諛奉承,將範陽、河北的寶物,不斷送往長安,使李隆基為安祿山開先河,封“異姓王”,這是大勢所趨。


    “善!”


    李隆基大讚,有李瑄同意,他就可以沒有心理壓力地下詔書,封好幹兒為郡王。


    他已經想好安祿山的封號,為“西平郡王”。


    “七郎,昨夜高仙芝發捷報,說擊破朅師國。而昭武故地的石國無番臣禮節,又請求攻擊石國。”


    李隆基又向李瑄說道。


    他認為軍政大事,有李瑄商議足夠,不必要在中書門下堂。


    去年吐火羅(今阿富汗北部)向大唐申請安西兵馬進攻朅師國。


    李隆基允許高仙芝出兵。


    吐火羅雖然分裂,卻是蔥嶺西的最強勢力。正常情況下,大唐的兵馬很難到那裏。


    但朅師(今巴基斯坦奇特拉爾)是一個彈丸小國,他就在蔥嶺西。


    高仙芝一舉攻克朅師國,成為繼蘇定方之後,第二個翻越蔥嶺的大唐名將,將大唐的強大施加到蔥嶺以西。


    然而蘇定方遠征,帶來的是整個大西域臣服。


    就看這一世的高仙芝,會怎麽做了。


    此時黑衣大食未站起來,他們雖然還控製著昭武舊地,但對蔥嶺西吐火羅一帶數十個國家的影響力減弱。


    這些國家和部落,通常是誰強大,誰能影響到他們,就投靠誰。


    “如果真是無番邦之禮,臣同意進攻石國。就怕邊將貪功,壞我大唐在西域的好局勢。”


    李瑄模棱兩可的說道。


    他意思是,相信高仙芝說“無番邦禮”,而非石國主動挑釁。


    石國(今烏茲別克斯坦塔什幹)為昭武九姓之一,是粟特人建立。


    同時,石國也是距離蔥嶺最近的國度,拿下石國,將打開昭武故地的門戶。


    但壞就壞在,如果石國沒有投靠大食,沒有侮辱大唐,高仙芝貿然攻破,大唐在西域的聲望,將一落千丈。


    更何況李瑄知道,曆史上的高仙芝還不止這些……


    “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辱大鄰,可亡也!直接詔令高仙芝發兵朅師,務必生擒朅師王,我要處死幾個西域國王,來震懾大食。”


    李隆基話語中充滿戾氣。


    以往大唐俘虜異域君主,李隆基往往網開一麵,甚至還會給予大將軍、將領這樣的虛職,讓其在長安了卻餘生。


    哪怕讓李隆基咬牙切齒的小勃律王,在被押送迴長安後,也隻是幽禁起來。


    現在卻想殺死他國的君主,可見李隆基心態的轉變。


    “聖人……英明……”


    李瑄隻是凝重地點了點頭。


    “今年春,關中有大旱,常平新法派上大用,使大族難以兼並。七郎需要什麽獎勵呢?”


    李隆基癮犯了,又想給李瑄獎賞。


    這一年多來,李隆基賞賜過李瑄五次,每次都有金銀玉器,李瑄將其中的一部分贈給濟生堂。


    “新法還未穩定,慈幼堂未建立,糾婚有眾多遺漏,聖人恩德深厚,臣不敢再討要獎勵。”


    “隻是臣發現承平日久,各地官吏鬆懈,安於現狀,以為無功無過,就能高人一等。地方貪腐依然存在,即便現在震懾一時,然難改後世。”


    “臣想出策略,希望能永久杜絕這種現象……請聖人過目……”


    李瑄說話的時候,取出一份文書,遞給李隆基。


    李隆基沒有猶豫,接過李瑄遞來的文書。


    他從頭到尾讀完以後,眉頭微皺。


    第一條為《考成法》。


    李瑄羅列清晰,條理分明,並且解釋大唐承平日久後,官吏的懈怠,和難以遏製的貪腐現象。


    甚至還有皇權不下鄉,朝廷法令無法執行,聖人意誌無法傳達的情況。


    針對實際情況,李瑄希望推行考成法。


    第一,登記造冊:朝廷六部和禦史台等府衙將擬辦之事按地域遠近、時間緩急登記造冊,限期完成,按月考查。


    第二,逐月檢查:六部和禦史台按賬簿登記事項,逐月進行檢查。每完成一件登記一件,未完成必須如實申報,陳述因果,否則論罪處罰。


    第三,中書門下堂監督:宰相們根據賬簿登記,對六部的稽查工作進行查實,確保考核的公正性和有效性。


    考成法的最終目的,是整飭吏治,改變輕浮風氣,提高官吏辦事效率,為民謀福。


    通過設立詳細的考核標準,考成法能督促官員履行職責,減少腐敗現象,提高了各地官府的行政效率。李瑄希望能形成一套完善的官員考評機製。


    這是在逼迫官吏有為。


    李瑄的第二條,改租庸調為一條鞭法。


    將各郡縣的田賦、徭役及其他雜征總為一條,合並征收絹錢,按畝折算繳納,簡化稅製,方便征收稅款。


    最重要的是,地方官員難以作弊,增加財政收入。


    這是把地方官吏的命根斷掉。


    一條鞭法有利於減輕百姓的負擔,使百姓擺脫了一部分勞役束縛。


    更讓百姓對大族、豪強的依附減少。


    兩法在大唐非常理想,若成,國家必然走向新台階。


    但李瑄知道,大唐和後世的大明不同,兩法必須要軍隊保駕護航,隨時鎮壓。


    否則既得利益者一定狗急跳牆。


    李瑄的常平新法他們能忍,那是因為常平新法損害的是大族和豪強的利益。


    沒有地方官府撐腰,他們隻能忍。


    但考成法和一條鞭法,損害的是官吏的利益。


    當地方大族,官吏,一起得罪。


    必然會有動亂發生。


    “法令嚴苛,恐地方不可承受。”


    李隆基緩緩向李瑄說道。


    曾經姚崇、宋璟的法令,和此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臣一直強調治吏,然而對於治吏的法門,依舊是以往的考核、審查,此雖能揪出一些濫竽充數者,但依舊有許多隱藏更深的害群之馬。長此以往,官吏會想法設法逃避,越來越腐朽墮落。現臣拿著錘子,站在大唐的地圖上俯視,臣一直緊繃著弦,地方官吏已經知道臣落錘的位置,和臣捉迷藏……”


    “吏部的考核,他們合格,不代表他們能力;禦史台監察,他們無罪,不代表他們明淨;他們欺上瞞下,陽奉陰違,地方百姓不知道他們的貪婪,將怨恨指向朝廷,而他們賺得盆滿缽滿,用這些民脂民膏,萌蔭子孫。這是豪強的誕生……”


    “臣和聖人想象的一樣,兩法很難成。但臣願意排除萬難,敢當人先。整飭吏治一定會像常平新法一樣順利。”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臣手持錘子,就是在揚湯止沸。一旦一條鞭法和考成法完成,是為釜底抽薪。我李唐對江山的統治,也必然固若金湯……”


    李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繪聲繪色地忽悠李隆基。


    他了解李隆基,隻要在李隆基心中種下種子,畫上藍圖,讓李隆基認為一條鞭法和考成法能實現。


    就算朝廷文武百官反對也沒用。


    “七郎言之有理!”


    李隆基信了李瑄的鬼話,主要是常平新法的順利,慈幼堂和濟生堂帶來的聲望。


    讓李隆基對李瑄的能力深信不疑。


    可以試試!


    反正都是由李瑄一手推動,失敗也有人背鍋。


    “那明日早朝,臣提出考成法和一條鞭法,與群臣說明。文武百官一定會反對,但臣會與他們辯論。”


    李瑄試著向李隆基說道。


    暗示李隆基明日要早朝。


    “可!明日我會參加早朝。”


    李隆基點頭說道。


    他的想看看李瑄怎麽贏得文武百官的支持。


    “櫻桃饆饠來了……”


    就在這時,楊玉環親自用端著一個水晶盤從門內走出。


    水晶盤上,摞著整整十個櫻桃饆饠。


    一上來,清新的香味,便掩蓋玉案上的其他點心。


    李瑄沒吃過櫻桃饆饠,隻見和印象中的油炸饆饠不同,楊玉環所做的櫻桃饆饠似乎是蒸的。


    “七郎嚐一嚐……”


    楊玉環坐下後,先為李隆基遞一個櫻桃饆饠,然後素手拿起一個櫻桃饆饠,遞給李瑄。


    “多謝娘子賜膳……”


    李瑄向楊玉環微微一禮後,接過櫻桃饆饠。


    此時李隆基已經吃起來,看起來滿臉陶醉。


    在楊玉環嫵媚又清正的目光中,李瑄也咬了一口櫻桃饆饠,薄餅裹著櫻桃肉,甜甜的,香嫩爽口。


    李瑄覺得還不錯,迴去可以試著做一下,給薑月瑤、裴靈溪她們嚐一嚐。


    “七郎覺得這櫻桃饆饠和其他饆饠相比如何?”


    楊玉環很在意李瑄的感受。


    “迴娘子,這是臣吃過最美味的點心。”李瑄迴答道。


    “七郎還是這麽會說。”


    楊玉環淺淺一笑,心中非常高興。


    這是她根據原有的饆饠,特意發明的水果類型饆饠。


    區別於油膩的肉饆饠。


    李瑄說好吃,讓楊玉環有一種成就感。


    接下來,李瑄又吃了三個,這才作罷。


    宮女送上金盆和絹巾,示意李瑄洗手擦拭。


    “因七郎的《水調歌頭》,近段時間,長安多有填詞。但皆不如七郎的詞有味道。七郎可否就暮春時節,發揮想象再寫一首詞。”


    興致罷,又飲幾杯美酒,李隆基向李瑄詢問道。


    “提起暮春,不外乎教坊名曲《蝶戀花》,臣重改格律,前幾日新作一詞,還未傳出。不知聖人和娘子是否願意觀讀?”


    李瑄沉吟一下,向李隆基說道。


    為維護自己大才子的名聲,李瑄這一年多自己做了幾首詩,又抄襲幾首符合場景的詩。但始終未抄襲一詞。


    “蝶戀花!來人,上筆墨……”


    李隆基更來興趣,急於讓李瑄展示。


    楊玉環也眼波明亮,充滿期待。


    高力士立刻從紫雲樓內,拿出筆墨紙硯。


    不一會兒,宮女將墨磨好。


    李瑄長舒一口氣,紙筆寫下《蝶戀花春景》。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李隆基和楊玉環就近一字一句地讀。


    詞立意清新,堪稱絕佳,果然隻有李瑄才能作出這樣的詞。


    特別是“牆裏”、“牆外”這一段,詩詞最忌諱重疊,但這三句讀起來錯落有致,難人尋味。


    但這一句話,卻讓他聯想到楊玉環還是壽王妃時,他愛而不得,最終千方百計的場景。


    不論是“天涯何處無芳草”,還是“多情卻被無情惱”,看似是寫暮春場景。


    但李隆基總感覺其中有一種情緒。


    但李瑄如日中天,不該有這種情緒。


    難道是他多想,李瑄僅僅是在惋惜暮春嗎?


    旁邊的楊玉環則想法不同,她一度心跳加速,是她太敏感了。


    實際上,需要等幾年後,朝野學者才自認為“完美”解讀這首詞,傳授後世。


    “七郎的才華,蓋王維、李白啊!有沒有填曲?”


    李隆基隻以為李瑄的寓意是對那些反對新法的人。


    這段時間,許多人也是這麽認為的。


    想通以後,李隆基再看這首詞後,就愛不釋手。


    “臣才拙,還未填曲。”


    李瑄迴答道。


    詩詞就是通過作者所處的環境去賞析。


    在大唐,隻有李瑄能作出這種別具一格的詞,人們的聯想自然會不同。


    而“多情卻被無情惱”,本就包含太多。


    “我親自為此詞填曲,流入教坊,可否?”


    李隆基藝術細胞在發燙。


    “這是臣的榮幸。”


    李瑄不敢向李隆基要版權費,恭維一聲。


    “玉環,你覺得這《蝶戀花》如何?”李隆基看楊玉環不說話,問她一句。


    “七郎的詞,總令人驚訝。”


    楊玉環掩蓋情緒,向李隆基迴道。因為慌張,她不敢再多看李瑄一眼。


    可惜李瑄不知,否則心中一定會無語。


    一場遊玩,至中午以後,偃旗息鼓。


    李隆基和惆悵的楊玉環一起,擺駕從夾道迴興慶宮。


    兒孫們也各迴各家。


    “楊中丞。”


    楊釗和虢國夫人膩歪在一起,他準備離開上馬車的時候,被李瑄叫住。


    而且李瑄還是當著楊氏姐妹的麵叫住他。


    “相公有何吩咐?”


    楊國忠看了一眼生氣的虢國夫人後,隻能硬著頭皮來問候李瑄。


    “待日昳時分,來我府中,有事商議。”


    李瑄淡淡地說道。


    “下官身體……有些不適!”


    楊國忠吞吞吐吐地說道。


    他此時按理說勢已成,但看到李瑄依舊心虛。


    剛才李瑄能和李隆基一起在紫雲樓憑欄盡歡,他隻能下方火熱的看著。


    貌似李瑄的權勢越來越穩固,李林甫之流,已經不足為懼。


    但他的身份是“楊”,楊國忠清楚李瑄在防止楊氏斂財,但五楊都不是省油的燈。


    他們的私第建築一半,不得不停下。奈何李瑄能討好楊玉環,五楊無法扳倒李瑄,隻能在心中暗恨。


    楊國忠是投機者,他權衡利弊,覺得楊氏的身份,對他更重要。


    現在他不想與李瑄走的太近,但更不能得罪李瑄。


    “也沒什麽,明天我會在朝會上頒布兩條新法,聖人已經同意,明日希望楊中丞能支持!”


    李瑄向楊國忠透劇一些消息。


    “相公放心,我一定是第一個為相公擊笏的大臣。”


    楊國忠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他抓住關鍵詞,聖人同意!


    明天就算李瑄說的新法再離譜,他也會為李瑄搖旗呐喊,以博得聖人的好感。


    “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楊中丞可要注意身體啊!”


    李瑄拍了拍楊國忠的肩膀,關心一句。


    “多謝相公!”


    楊國忠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兩人在比誰的演技更好。


    李瑄乘車迴天水王府後,立刻派遣親衛和奴仆,去邀請變革派的官吏到府中一聚。


    日昳時分。


    與李瑄最親近的上百名在京大臣,再次來到後花園的梨樹下相聚。


    包括趙奉章、楊慎矜、楊璹、韓朝宗、顏真卿、李峴、裴遵慶、顏杲卿、韋見素、杜璡、路嗣恭、上官青、杜甫、呂諲、張鎬、崔顥、李霅、李季卿、李琦等等。


    地方上、禦史,也有許多李瑄任命的大臣。還有劉晏、楊綰那樣的宰相之才。


    不知不覺,李瑄“兵強馬壯”。


    其中,杜甫已經被李瑄升任為侍禦史。


    這種位卑而權重的官職,是無數官吏想要擔任的。


    李瑄要讓天下人知道,杜甫是他的親信。


    在不斷隨風飄落的梨花下,李瑄向趙奉章、李峴等講述考成法和一條鞭法。


    新法實施,必先說服他的支持者。


    如趙奉章這種悍吏,對李瑄的考成法和一條鞭法拍手叫好。


    他主持吏部之事,明白許多地方官吏狡兔三窟,且處事消極。


    他是秉持強法政策的人。


    還有一些支持李瑄的官吏,盲目跟從,他們把李瑄的話奉為圭臬,認為李瑄說什麽都是對的。


    一條鞭法和考成法,都是整飭吏治,懲治貪腐,為國增加財政。


    好的法令為什麽不能實行呢?


    而李瑄的支持者中,不乏精明且富有智慧的能人。


    他們非常清醒,覺得李瑄太草率,這個時候下藥太猛烈並非好事。


    常平新法看似有成就,但實際上還要再等幾年,驗證成果。


    已經得罪了天下的豪強、大族。


    現還要得罪天下的官吏,這不是明智的舉動。


    “啟稟相公!考成法和一條鞭法,現就實行,有些操之過急。下官覺得此法一出,地方官吏將人心惶惶,可能會葬送相公苦心經營的大好局勢。”


    現任戶部侍郎的李峴起身向李瑄說道。


    他是站在李瑄為“良相”的角度考慮。


    平時信奉佛道的李峴,語氣卻非常激烈。


    因為料定此二法一出,於李瑄不利。


    “李侍郎言之有理,地方上錯綜複雜。哪怕監察入郡縣,所見所聞,不過冰山一角,請相公三思。”


    現任工部侍郎的路嗣恭也向李瑄說道。


    他從地方上迴來,雖有懲處,但深知地方上勢力龐大,特別是那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監察禦史和采訪處置使能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相公,兩法幾乎鎖住地方官吏,不僅僅是貪官汙吏,那些清明的官吏也會因為考成法的嚴苛而激烈。如果要實行,也隻試著先實行一條鞭法。”


    吏部郎中裴遵慶也出來勸說李瑄。


    同時,張鎬、顏真卿、杜甫等,也認為有不妥之處。


    李瑄很欣慰有這麽多人指出錯誤。


    這幾年來,他苦心營造的局勢,都在為他今後所鋪墊。


    隨著執宰的時間變長,他不再感情用事。


    當所有官吏望向李瑄的時候,李瑄沉默片刻,才娓娓說道:“天下郡縣百姓皆知長安繁華,然舉頭見日,不見長安。”


    “我也知道現在頒布新法,時機不成熟。但一個宰相能執政幾年?除我以外,接下來的宰相,還會實行我的新法嗎?我覺得一定不會。”


    “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趁為相的時間,將新法描繪,試著實行一下?”


    “縱千萬人吾往矣,當年我率領豐安軍,被突厥五萬騎兵包圍在土丘上,日夜圍攻,突厥卻不曾戰勝我。誰能料到那樣的勝利呢?”


    “諸位覺得我可以等一等,但我認為我不能等。如果事不可控,我不過是貶到邊疆,重新騎上戰馬,拿起馬槊罷了。重新來過,我一定還會如此,上不愧蒼天,下不愧黎庶。”


    “我曾說過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是在追求道義啊,我很渺小,但我敢向蒼天伸出拳頭。”


    “比起芸芸眾生,宰相、天水郡王、吏部尚書,又算得了什麽呢?”


    李瑄的話除了表達為天下百姓以外,還在說明他不可能一直是宰相。


    在場的官吏很容易聯想到,李瑄指的是李隆基百年之後,太子登基。


    想成這一點後,他們就有點理解李瑄為何急於頒布新法了。


    因為李瑄怕將來沒有機會!


    經過這麽一說,連李峴都不再說話。


    但他覺得不對勁。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他以前一直認為李瑄穩紮穩打,現在卻將自己置身於不利。


    他相信以李瑄的智慧,會有更好的策略。


    是以,李峴也陷入迷茫之中。


    隻有李瑄的嶽父裴泛欲哭無淚。


    為啥這麽著急搞這些呢!當初就應該聽他的,用魚腸劍給李亨上一課。


    李瑄的操作,讓懂得和不懂的,都懵逼了。


    “請諸位支持我,讓此二法能順利實施。”


    李瑄最終又動情地向眾人說道。


    “想成為官吏的士人如過江之鯽,我認為殺雞儆猴後,考成法和一條鞭法不在話下……”


    正式成為大理寺卿楊璹無條件支持李瑄。


    “我支持相公,法令實施後,天下繁盛。以我性命換法,亦心甘情願。”


    趙奉章自是支持李瑄。


    “做任何事情,都有困難,隻是分大小罷了。”


    楊慎矜同意一條鞭法和考成法。


    接下來,韋見素也同意。


    “必跟隨李相澄清天下……”


    有這些三品大臣支持,其他無條件支持李瑄的臣子就更多了。


    他們看到困難,但更願意相信李瑄能帶著他們克服困難。


    李峴、路嗣恭、裴遵慶等,心中也被感染,他們看梨花落在李瑄肩頭,產生期望。


    或許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會如常平新法一樣順利呢!


    不論怎麽樣,在朝會上李瑄會鼎力支持。


    變革派官吏離開李瑄的府邸後,已經是日落。


    李瑄不顧宵禁,乘車前往裴寬的府邸。


    告訴裴寬一條鞭法和考成法的事宜後,裴寬有和李峴一樣的顧慮。


    李瑄向裴寬擔保,隻需要裴寬的支持,其他事情李瑄,哪怕是罷相,他一力承擔。


    裴寬最終同意!


    如考成法這種,考核官吏,為民得利。


    李瑄肯定不需要真正實施,但必然要讓天下百姓知曉,這是被譽為‘小相公’的李瑄所為。


    今年春天的時候,李瑄以使職繁多為由,卸任常平新兵指揮使,推薦廖崢嶸接替。


    除了朝廷的文書,常平新兵更能將此事傳到鄉裏。


    翌日,興慶殿,朝會。


    隔了五日,李隆基終於通知文武百官上朝。


    由於些許大事,此次朝會李隆基沒有像之前那麽慵懶。


    此時此刻,坐在文官首位的李林甫一臉老態,雖戴著官帽,但能看到他兩鬢皆是白發。


    任誰都能看出李林甫風燭殘年。


    他自年入花甲後,一直飽受李瑄打擊。


    去年還得了一場大病。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就成了如今的模樣。


    李瑄還感慨過,李林甫本來還能活了兩年,現在看樣子不一定活到曆史上上的歲數。


    李林甫此時已經心灰意冷,李瑄穩如老狗,讓他根本沒機會再對付李瑄。


    而他在恍惚間,似乎經常夢到生命的盡頭。


    明麵上是李林甫主持朝會,實際上許多日常政務和地方事宜都是李瑄來決斷。


    天平傾斜後,現在李瑄處理的事情,連保守派都懶得去反駁。


    “啟奏陛下,當今地方官吏敷衍、貪腐嚴重……在稅務上,租庸調紊亂,已經不適合朝廷,當頒布新的稅法……臣思索考成法整頓風氣,一條鞭法為新稅法,望陛下同意……”


    日常事務處理完畢後,李瑄按照慣例,將昨日的文書,重新呈給李隆基。


    高力士接過文書後,李隆基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番,然後由高力士念給朝堂的文武大臣。


    文武大臣得知李瑄要頒布新法,側耳傾聽。


    但得知新法的內容後,臉色愈發精彩……


    李瑄這是變著法整地方官吏。


    雖然利國利民,然組成天下的是士,而非民。


    李林甫枯瘦的身體突然一抖,渾濁的目光變得清明。


    “一條鞭法欲將各州縣的田賦、徭役等雜征總為一條,合並征收絹錢,按畝折算繳納。考成法能督促官吏恪盡職守,眾卿對此有何看法?”


    高力士念完以後,李隆基開口向文武大臣問道。


    “啟奏陛下,如今官員辦事拖遝,政務堆積,考成法能明確職責,督促官員按時完成任務,於國於民皆有益處。而一條鞭法的稅務改革也勢在必行,拋除苛捐雜稅,不僅減少貪腐,還會對國家有利。”


    禮部尚書韋見素在李瑄的示意下,出列讚成,並說出理由。


    正三品的官吏,話語很有份量。


    “卿所言與朕一樣。”


    李隆基認同韋見素的話。


    “啟奏陛下,臣對此有所擔憂。不論是考成法,還是一條鞭法,但操作起來恐過於嚴苛,易使官員為完成任務而急於求成,忽視郡縣百姓,災禍橫生。”


    中書侍郎宋渾出列拱手道。


    此法令將損害的利益太多,宋渾是李林甫的親信,他本很少站出來,現在他不得不辯解。


    他還是老一套說辭,明明是於國民有利的策令,卻用“人心”去質疑。


    而對於宋渾的話,李隆基沒有迴複,顯然想讓李瑄開口。


    “如果是宋太尉在此,一定會毫不猶豫同意新法,因為宋太尉問心無愧。”


    李瑄麵對宋渾,答非所問。


    宋渾的父親是與姚崇並稱的宋璟。


    李瑄知道宋渾斂財眾多,在曆史上是巨貪。


    隻是現在他收斂許多,李瑄沒有找到把柄問罪他。


    “家父在天有靈,也一定不會同意。”


    宋渾有些不自然,但他麵不改色地說道。


    “之前宋侍郎說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會使官吏急於求成。但是在頒布常平新法的時候,許多文武大臣也這麽說,現在常平新法良好運行,那些阻撓新法的郡守、縣令都已被處死,而阻撓一條鞭法和考成法的官吏,也會如此!”


    李瑄剛才提起宋璟是先聲奪人,現在則正言正色地厲聲質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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