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李瑄對魚肉百姓的官吏和貪官汙吏,絕不手軟。


    正因為李瑄以身作則,和嚴謹的律法,地方官吏才有所收斂,使天寶年間在一定程度上恢複生機。


    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隻要無法根治,李瑄壓製得越狠,屆時反彈得就越厲害。


    宋渾自知辜負父親宋璟,哪怕李瑄拜相以來不再貪汙,但他一向與李林甫友善。


    而心中的欲望,也一直被撩撥。


    這也使宋渾在此次朝會上,第一個反駁李瑄。


    然而李瑄的話,讓宋渾外厲內荏,無從反駁。


    此時,李瑄的老對手,精通經典的達奚珣站出來,想再與李瑄對峙一次。


    他忽略本質,以為隻要不讓李瑄推行新法,就是保守派的勝利。


    李林甫老矣,他是時候在保守派中建立自己的聲望了。


    “啟奏聖人,惡欲在心,乃人之本性。都說堯舜是聖朝,民風淳樸,首領無私,但在堯舜時代已有縉雲氏那樣聚眾斂財的貪官。世人皆知秦律嚴苛,然趙氏二世而滅。我大唐以儒家為本,李相的行徑卻是法家之事,過往的教訓還不夠嗎?”


    “法家的代表商鞅竟然認為禮樂、詩書、修善孝悌、誠信貞廉、仁義、非兵羞戰,為六種蠹蟲,這種荒謬的理論,能學習嗎?”


    “太史公在《酷吏列傳》說過,上等的統治者重視道德,世人發自內心尊重規則;下等的統治者用威脅和懲罰的手段,世人畏而不服。法令滋彰,盜賊多有,不僅僅是對百姓,對官吏也一樣。”


    “昔天下之網嚐密矣,然奸佞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在法家得勢,律法最嚴苛的時候,天下的法網一層套著一層,十分嚴密,然奸詐刁民和貪官汙吏,依舊層出不窮。臣敢斷定,一旦考成法和一條鞭法施展,地方官吏時時刻刻不會再想著治理百姓,勸課農桑,而是想著如何鑽法律的漏洞,如何逃避責任。曆朝曆代,律法已補一千年,然不全麵,即便再過一千年,依舊如此。更別說有些被逼急的地方官吏,弄虛作假,謊報成果,禍患全會加諸於百姓身上……”


    “臣盡良言,請陛下明辯要害。”


    達奚珣向李隆基一拜後,吐出一番長篇大論。


    他不再與宋渾一番說辭,而是駁斥李瑄為法家。


    這個時代,法家是為人所詬病的,說你是法家,等同說你是酷吏。


    孔子認為道德是可以影響法律的,但是商鞅卻認為道德絕對不能幹涉法律,因為道德本來就非常虛偽。法律就應該冷酷絕情,犯罪就死,甚至小罪都要殺。


    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害法。這是商鞅主張的信條。


    另外,法家的代表人物大多刻薄寡恩,冷酷無情,通常沒有好下場。不過這也符合法家的邏輯立場,按照他們的觀念,人與人本來就是互相利用的,所以他們被君主利用完畢,自然就被無情拋棄。


    “李相……有何要說?”


    李隆基竟然被達奚珣微微說動,他沉吟一番後,看向李瑄。


    被達奚珣偷換概念後,他也認為李瑄有法家傾向。


    “達奚侍郎這種混淆視聽的話,請不要用在我的身上。”


    “正如達奚侍郎所言法家對六蠹的定義,我遵從禮樂,工於詩書,孝悌、仁義、貞廉,我亦未有缺失。我雖軍功入相,但絕不會做非兵羞戰的事情。”


    “既然達奚侍郎滿口尊儒,那是否知曉儒家以忠恕一以貫之,忠乃盡心待人,恕乃推己及人。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官吏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以身作則,難道不應該嗎?”


    “以前諸葛亮執法嚴苛,狄仁傑有過必罰,他們能算是法家嗎?”


    “天地萬物,皆為陛下所有,陛下給予,才算擁有,明爭暗奪,就是大逆不道。連百姓都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道理,你難道不清楚嗎?”


    “別妄想給我扣上法家的帽子,如果有人同情貪官汙吏,那這個人一定是貪官汙吏;如果有人庇護豪強,那他一定與豪強有利益。”


    李瑄正顏正色地說道。


    法家既不相信天道,更不相信人道,它隻講霸道,它把人當作純粹的工具,法律純粹以利益為導向,嚴刑酷罰,賞善罰惡,完全不考慮道德。


    李瑄肯定是不提倡法家的。曆史已經證明,純粹的法家不適合。


    後世人們渴望“公平”,憎恨“特權”的心理,讓法家有一批崇拜者。


    殊不知,正是因為儒家中庸的外衣,美化了法家的殘酷。


    許多人不經意間,犯下死罪。就人性而言,法家的殘酷性任何人都無法接受。


    而儒家所提倡的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更適合“順”,引導人性渴求。


    儒家強調的是個人責任,而非個人權力。


    這亙古不變。


    但變得是人心,人心若變,本末倒置,一切都會崩塌。


    所以李瑄聽到達奚珣扣他法家的帽子就想笑。


    “李相善辯,我自愧不如。但就算將黑的說成白的,也不能不遵循規律。難道李相幻想著天下沒一個貪官?這符合實際嗎?”


    達奚珣心中一虛,李瑄話落以後,他用“善辯”來諷刺李瑄。


    人都是寬於律己,嚴於待人的。但李瑄對自己要求嚴格,對地方官吏也要求嚴格。


    完全不考慮實際。


    “我從未想過天下間一個貪官都沒有,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朝廷大臣要做的,就是要將大部分不良官吏,變為小部分。放任不管,風氣將越來越惡劣。隻有考成法和一條鞭法實施,才能有限遏製這種現象。《論語》上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身為地方官,這隻是最基本的準則。”


    李瑄重申自己重在遏製貪腐蔓延。而且懲治貪汙腐敗,不是一蹴而就,要源源不斷。


    哪怕一條鞭法考成法實施,一定會有不少貪官汙吏鑽空子。


    “啟奏陛下,臣難以接受李相的新法,請聖人明鑒。”


    達奚珣已經陳述,他希望李隆基能作出判斷。


    他不想再與李瑄爭辯。


    “達奚侍郎,你反對一條鞭法和考成法,然給出的理由表麵上冠冕堂皇,實則令人失望。你到底想幫誰說話?”


    李瑄看李隆基猶豫不開口,立刻對達奚珣質問道。


    “我一心為國家!”


    達奚珣自然不會承認。


    “為國家能說出這樣的話嗎?敢不敢看著我的眼睛。”


    李瑄瞪著達奚珣。


    達奚珣剛想迴以目光,但他看到李瑄眼睛的一瞬,立刻將頭撇過去。


    他利益在其中,無法直視李瑄眼中的威嚴。


    這種心虛,讓李隆基和滿朝文武大臣看在眼裏。


    李隆基終於確定,達奚珣的辯論徒有其表。


    保守派的大臣皆搖了搖頭。


    李林甫老神地坐著。


    “諸卿還有什麽問題?”


    李隆基終於發聲,問朝堂上的文武大臣。


    “臣同意新法,這是國家強大的策略。”


    楊國忠第一時間出班向李隆基說道。


    畢竟昨天已經放話,聖人早就同意新法,他正好秀一下存在感。


    “李相才絕過人,相信可以主持考成法和一條鞭法,改革稅收,整飭地方官吏。”


    裴寬按照約定,表達對李瑄的支持。


    “啪啪啪……”


    然後楊慎矜、楊璹、李峴等支持李瑄的官吏皆以笏擊掌。


    而裴寬能支持,也引來一部分中立派的讚成。


    當然,保守派是不可能同意李瑄的。


    這樣的法令,看起來就像一把刀一樣,懸掛在地方官吏的頭頂。


    現就看名義上的首席宰相李林甫是何看法。


    但李林甫遲遲未說話。


    “啟奏陛下,臣一向致力於國家的強大,百姓的富庶,夙興夜寐,不敢懈怠。持諸葛亮劍,不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穿上宰相的服冠,有感責任重大,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是臣畢生的追求,請陛下同意新法。”


    李瑄再次向李隆基一拜。


    現在李林甫同不同意已經不重要了。


    有朝堂上大部分官吏的支持,隻要李隆基一錘定音,就可以擬訂至郡縣。


    少數服從多數。


    李林甫也無能為力。


    “李相,剛才最後一句,你再說一遍?”


    滿朝文武被李瑄的話語動容,李隆基又重新問李瑄一句。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李瑄麵不改色,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慷鏘有力,在大殿上產生迴音。


    所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放在李瑄身上,心思各異。


    “這是忠臣賢士的話啊!”


    在天下人憂慮之前先憂慮,在天下人得到快樂之後再快樂。


    李隆基和滿朝文武都覺得若沒有高尚的人格,說不出這樣的話。


    有些平時看李瑄不順眼的官吏,都在心中暗暗讚歎。


    連李林甫都認為李瑄的文武雙全,品德操守,古今未有。


    更別說本就支持李瑄的官吏,和李瑄的崇拜者,在他們心裏,李瑄就是聖哲。


    他們要全力以赴,幫助李瑄完成新法,使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既然宰相們和大部分大臣都支持考成法和一條鞭法,那朝廷就準備實施吧!”


    “朕任命李相為一條鞭法黜置大使,考成法黜置大使。全權布謀新法!六部和中書門下堂必須服從調度。”


    “右相,你認為呢?”


    李隆基對李瑄繼續加冕,末了,還點名李林甫。


    李瑄的一言一行,皆有魅力。


    李瑄對李隆基的一句誇讚,勝過朝野千萬句讚美。


    所以李隆基在眾多事情上相信李瑄,這種寵信,是區別於安祿山的。


    “迴陛下,臣必全力配合李相。”


    李林甫出班迴複道。


    此時他的眼睛泛著光芒。


    他和達奚珣不同,他看到的問題更深。


    並且心裏有一種強烈的直覺,李瑄在自掘墳墓。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李林甫感覺李瑄要馬失前蹄了。


    他認為是常平新法的實施,讓李瑄覺得太順利。


    他承認自己在許多方麵不如李瑄。但對人性的揣測,絕對強過李瑄。


    考成法和一條鞭法,是李瑄與地方官吏撕破臉的契約。


    李瑄雖然一直叫囂著貪官有多少殺多少,但實際上也就宰殺數十人,更多的是處置,懲罰,降級。


    他更明白,李隆基求穩的心態。


    一旦事情煩亂,最先不耐煩的,一定是李隆基。


    李林甫話語一出,保守派的一些大臣非常憤怒。


    就算事不可為,李林甫作為保守派的領袖,好歹表個態吧。


    讚成的這麽幹脆利落。


    李林甫自然有他的想法,他從來不是真正的保守派領袖。隻是那些大臣的擋箭牌而已。


    失去權勢後,李林甫控製不了達奚珣和蕭隱之等老資曆的大臣。


    最讓李林甫難受的是,他的心腹愛將吉溫背叛他,投入楊國忠的懷抱。


    李林甫一度心灰意冷,諸事不順,人和心都在老去。


    塵埃落定,高力士宣布退朝。


    下朝的時候,李林甫看了一眼李瑄。


    李瑄也正好看向李林甫。


    此時李林甫心中一突,他從李瑄眼中看到了耐人尋味。


    “右相,你在堅持什麽?你離世以後,還剩下什麽?”


    前往中書門下堂的路上,李瑄走到李林甫的麵前,向他說道。客氣的話聽起來很不客氣。


    “我想戰勝你一次,我是大唐的名相。”


    李林甫不快不慢地迴複李瑄。


    “後漢的梁冀也認為自己是名相,但世人是怎麽評價他的?我們沒有評價自己的話語權,功過自有後人說。”


    李瑄笑著向李林甫說道。


    “我曾風光無限,不需要後人評價!”


    李林甫頓住一下腳步後,繼續向前。


    看得出來,以前他或許不在乎,老了以後他也在乎。


    “我的新法一定會成功,隻可惜右相難以看到了。”


    李瑄意味深長地說道。


    歲月不饒人,李林甫想到此可能是他的遺憾,不由眼神一暗。


    “不過右相還是很有可能看到的。”


    李瑄又自相矛盾地說道:“今日就擬訂文書,將一條鞭法和考成法的內容,通過驛站傳遞天下郡縣,讓地方官吏有心理準備,何如?”


    “李相,你是認真的嗎?”


    李林甫皺眉問道。


    地方官吏知道一條鞭法和考成法的內容越早,鬧騰得就越早,於李瑄不利。


    正常情況下,應該做好萬全之策,再下達郡縣。


    “入中書門下堂後,中書省的書令史起草文書,右相可要簽字啊!”


    李瑄當然是認真的。


    李林甫現在任李瑄擺布,他必須簽字。


    當天,中書省文書起草簽字,門下省審核簽字,李瑄複核後也簽上自己的名字。


    由活字印刷術,印刷出一千多份一條鞭法和考成法的策令,蓋上印章,由譯卒四百裏加急,發向除安西都護府外所有郡縣。


    包括隴右的柏海、青海、九曲一帶。


    消息所過,如驚雷一般響徹。


    地方官吏震驚此消息,如芒刺在背。


    先不說稅製改革後的一條鞭法,就是考成法,讓許多門蔭入仕的官吏如泰山壓頂一般。


    他們認為自己遲早會被李瑄整死。


    劍南道,綿水縣。


    “李相高居廟堂,不知地方的困苦。頒布考成法,這是在壓榨我們啊!如此和地方上的豪強有什麽區別?”


    綿水令把綿水縣衙的官吏叫到正堂,他向屬吏傳遞信件以後抱怨道。


    他門蔭入仕,自知才幹有些欠缺,所以一直當一個高高在上的縣老爺。


    平時地方大族孝敬一點,再加上家中妻妾成群,足以享受榮華富貴。


    在山高皇帝遠的綿水縣,他就是土皇帝一樣,讓他離開他都不想離開。


    他也不做什麽太過分的事情,哪怕是監察禦史、采訪黜置大使路過綿水縣,也不可能查出端倪。


    當官不就是為了享樂嗎?綿水令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他相信天下間大部分縣令,都和他一樣。剩下一小部分,才是利欲熏心,草菅人命的貪官汙吏。


    “唉!考成法連我這個小小的縣尉也有要求,李相不給活路啊!他在宰相位置上發號施令,卻不在乎地方官吏的聲音。”


    綿水尉歎一口氣後,緩緩說道。


    “現在綿水縣內的常平新兵百總曾經是一名隴右的老兵,他油鹽不進,表麵上是為常平新法收債,卻總想盯著我們的過失。”


    綿水丞也抱怨一聲。


    現在地方上都知道常平新兵不是省油的燈。


    他們的百總,無一例外,是衣錦還鄉的河隴老兵。


    綿水縣的常平新兵數量有一百三十人,而縣兵被削弱後,隻剩下七十人不到。


    由於常平新兵為百戰邊軍統帥,他們招募的雖然都是農民,但哪怕幾天訓練一次,戰鬥力也不俗。


    縣令不能管理,隻能防備。


    而且,縣裏的常平新兵的上司,是一個千總。


    千總駐紮在郡治所,也有數百名士兵,那千總曾經還是一名軍中押官。


    平時的郡兵縣卒,都是太守縣令說得算,也使得他們無法無天。


    現受常平新兵指揮使直管的常平新兵,隱隱衝碎郡縣體係。


    “李相殺人不眨眼,我們今日要是反對,明日一頂阻撓新法的罪名立在我們身上。我們的腦袋就要在周圍郡縣傳遞了。”


    綿水令抓著自己的頭發,覺得進退兩難。


    如果遵從考成法和一條鞭法,以後想要享福就難了。


    不遵從,死路一條。


    “明尊,下官有一計,或許可實行一下。”


    就在這時,縣裏的主簿眼睛一亮,向綿水令稟告道。


    綿水縣主簿不是朝廷命官,屬於“流外九品”,吃得是縣裏的俸祿。一般充當縣令的狗頭軍師。


    他是大族出身,希望自己能通過考核,成為真正能朝廷命官。


    “你所謂的計策,會讓我們掉腦袋嗎?”


    綿水令沉聲問道。


    有錯朝廷處罰的是他們,不管誰來,主簿憑借“縣望”的背景,依舊是主簿。


    所以綿水令要慎重考慮,以免被當槍使。


    “下官保證,一定可以逼迫李七郎停止新法。”


    主簿自然是把胸脯拍得邦邦響。


    “說說看。”


    綿水令讓其迴答。


    “明尊,我們可發動百姓,向常平糧倉借糧,直至借空常平糧倉。隻要我們聯係其他郡縣,全國都是如此,那常平新法就會以失敗告狀。常平新法失敗,聖人一定會中斷考成法和一條鞭法。”


    主簿向綿水令獻出計策。


    “問題是百姓無法借那麽多。”


    綿水令皺眉迴複。


    “可以找地方大族幫忙,讓他們的宗族和控製的佃戶借糧。很快就可以借空。”


    主簿陰險一笑。


    “借糧有期限,你們難道不還了嗎?不然李七郎派禦史下來,把你們全屠了!”


    綿水令看著主簿說道。


    “還也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大族怎麽可能還不起這些利息呢?隻要出現這一年的真空期,賤民們借不到糧食。最好一些地方出現災害,導致無糧食賑災。常平新兵就算是失敗了。”


    主簿向綿水令迴答道。


    豪強大族早就可以這麽做,但地方官吏能在第一時間發現是豪強大族在吃空常平糧倉,一定會阻止。


    現在李瑄頒布考成法和一條鞭法,整治地方官吏。


    是豪強拉攏地方官吏,破壞常平新法的最佳時機。


    “風險很大,有常平新兵泄密,李七郎不會不知情,他一定會問責帶頭的郡縣。”


    綿水令有顧慮。


    “法不責眾!李七郎不可能將所有的官吏都殺了。我們很快就可以使數十郡縣都如此!”


    “而且還有其他手段!”


    “明尊您若不想拋棄現在的富貴,就不能坐以待斃。”


    主簿向綿水令勸說道。


    豪強大族與李瑄的矛盾,積怨已久。


    幸虧李瑄成宰相後,沒有大肆屠戮郡縣豪強,否則豪強肯定會揭竿而起。


    橫豎都是死,何不搏一搏?


    這也導致豪強大族之前的聯係,越來越緊密。


    因為他們想在關鍵時刻,有所依靠。


    平時一郡是一郡,其內豪強大族通常老死不相往來。


    現在則不同。


    “明尊,下官認為趙主簿說得有理。我們不能任李七郎剝奪我們的富貴。”


    綿水丞心動,他看到綿水令在猶豫,起身向他勸道。


    “是啊,明尊。我們此舉,必一唿百應!”


    綿水尉也是一丘之貉。


    “好!就這麽做。趙主簿,去你將綿水縣的豪強大族召來,就說我明日宴請他們。”


    綿水令最終咬牙同意。


    正是因為李瑄頒布考成法和一條鞭法,綿水縣的豪強大族,把常平新法撕開一道口子。


    在豪強大族互相聯係下,短時間內,數十個郡縣響應。


    他們將派遣宗族、佃農,將郡縣常平糧倉的糧食借空。


    接下來一年裏,在青黃不接的時候,真正需要糧食的百姓,將無法借貸。


    豪強大族可以重施以前的手段,完成土地兼並。


    不僅僅是劍南道綿水縣,其他地方也開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有的豪強,想通過荒廢土地,逼迫朝廷治罪李瑄。


    如果能通過一時的損失,將李瑄殺死,他們覺得值得。


    因為李瑄不死,遲早有一天會要他們的命。


    有的豪強大族,搞出比常平新法利息還低的行業。


    有的豪強大族,勾結商人,影響郡縣的糧食價格。


    但更多的豪強大族,和地方官吏沆瀣一氣,效仿“綿水模式”。


    可能綿水令自己都想不到,綿水模式在短時間內,在天下流傳。


    也有許多官吏,聯名上奏。


    他們通過闡述常平新法帶來的災難,想請聖人治罪李瑄。


    雖然有一部分地方官吏願意執行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有一部分地方官吏想觀望一下。


    但被不滿新法的郡縣,竟然多達將近一半。


    一時間,暗流湧動。


    甚至許多長江以南郡縣的道路都被隔絕。


    越來越多人拉起反對李瑄的大旗。


    各地官吏,空前團結,誓要與折騰不休的李瑄對抗到底。


    而且西平郡王安祿山找準機會,在河北煽風點火……


    ……


    時間迴到四月上旬,長安,天水王府。


    “哇哇……”


    “生了……”


    “生了……”


    “恭喜相公,賀喜相公,是個公子……”


    伴隨著一道嘹亮的哭聲,婢女出房屋向李瑄道喜。


    “月瑤如何!”


    李瑄問為他生下第二子的薑月瑤的狀態。


    “迴相公,母子平安,月瑤娘子隻是勞累!”婢女向李瑄迴道。


    “好!”


    李瑄心中石頭落地,握了一下拳頭。


    “奕兒有弟弟了!”


    一旁的裴靈溪也非常高興。


    她們之間關係很好,親如姐妹。


    再說薑月瑤的兒子和她的兒子,又沒有競爭關係。


    夫君爵位推恩,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她想與夫君白頭偕老。


    她更希望她的奕兒能像他的父親一樣偉大,自己取得成就,位極人臣。


    “是啊!兒子也好,我還想要一個女兒。”


    李瑄發自內心地說道。


    “霜兒可能為相公生一女兒。”


    挺著大肚子的霜兒向李瑄說道,但言不由衷。


    她還有兩個月就能臨盆,她婢女出身,自然希望自己生一個兒子。


    “哈哈,如果真是女兒,那就是我的掌上明珠。”


    李瑄大笑一聲。


    兒子多了,有女兒也不錯。


    兒子要狠狠得教育,女兒要寵著。


    在場之中,唯有長離黯然。


    她與霜兒一起侍奉李瑄,可霜兒已經懷孕八個月,唯有她沒有動靜。


    她也想為相公誕生一個兒女。


    “會有的,今後常去你那裏。”


    李瑄看出長離的惆悵,在她耳邊輕語一句,安慰她。


    她知道有的女子,隻是受孕困難,不是身體障礙。


    她的妻子中,長離是最令他銷魂的。有了兒女,她們才沒有心理上的壓力,將來也能快快樂樂。


    長離麵色一紅,低下頭。


    她覺得自己變得貪心了,以前的願望是陪伴相公左右。現已成為相公的女人,她竟然還要多想。


    相公已經很愛護她了,沒有子嗣,或許就是天命。


    不論如何,她以後都會盡心侍奉相公。


    不一會兒,房間收拾好,穩婆才允許李瑄進入。


    “盧五娘,母子平安,全靠你出力。這是小小的謝禮。過兩個月還要麻煩你啊!”


    李瑄見到穩婆盧五娘後,取出一塊黃金贈給她,表示謝意。


    更多的是希望盧五娘能在霜兒產子的時候細致全力。


    這個時代的嬰兒夭折率,讓李瑄非常害怕,他作為穿越者,難以接受自己的兒女還未出生,便離開他。


    所以他成為宰相後,一直希望提高嬰兒的存活率,讓天下少一些悲傷。


    “相公放心,我一定會做周到,盡善盡美。”


    盧五娘很開心地收下黃金。


    相公雖然不奢靡,但出手卻十分大方。


    就算李瑄不給她一文錢,她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李瑄來到薑月瑤的床前。


    她沒有像裴靈溪生育以後昏睡,而是睜著眼睛,此時她麵色蒼白,大汗淋漓,連秀發都黏在臉龐上。


    見到李瑄的第一眼,她很激動,眼中依稀有淚花閃爍。


    仿佛經曆了生離死別一般!


    “辛苦了!好好休息!”


    李瑄撫摸了一下薑月瑤的秀發,向她說道。


    “嗯!”


    薑月瑤輕嗯一聲,她終於為相公誕生兒子。


    李瑄這才來到旁邊的榻上,看剛停止哭泣的第二子。


    新生的嬰兒,粉嘟嘟的臉嬌嫩而又充滿生機,他的大眼睛像是一汪湖水,純潔無瑕,臉上時時掛著淺淺笑容。


    李瑄在他身旁的時候,他每一個小動作,都牽引李瑄的內心。


    有經驗的裴靈溪過來看護嬰兒。


    李瑄粗手粗腳,出生前幾個月的嬰兒脆弱,當然不允許李瑄碰。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裴靈溪用繈褓裹住嬰兒,小心翼翼地扶著嬰兒的腦袋,抱到床前,讓薑月瑤看她的兒子。


    嬰兒本來也在笑,薑月瑤也寬慰地笑了……


    “相公!”


    就在一家人因小生命的誕生,其樂融融的時候,裴瓔在外麵喊了李瑄一聲。


    裴瓔是李瑄的大舅子,府中除了李瑄和裴靈溪,沒有人會管他。


    不過裴瓔一直充當李瑄的親衛,本本分分,從來不會仗勢欺人。


    “恭喜相公再得一子。”


    裴瓔向李瑄恭喜一聲,剛才李瑄讓沈籍給府中奴婢、親衛,每人賞彩緞一匹,他們都知道相公新子出世,由衷地祝福。


    “我的大舅子上進了,知道人情世故往來,不錯。”


    李瑄對裴瓔讚歎一聲。


    平時裴瓔除了練武,切磋,什麽都不會。


    為此嶽父裴泛操碎了心,不止一次向李瑄說讓他管教一下。


    但他哪敢管教大舅子啊!


    “並不是這樣。是外麵有人求見相公,想求您申冤!”


    裴泛正色地向李瑄稟告道。


    “讓他去找京兆尹吧!我是宰相,如果這種事情都找我,我還如何問其他軍政大事?”


    李瑄不假思索地拒絕了。裴瓔有點不懂事了。


    他又不是作為特使,巡察地方,哪有找宰相申冤的道理?


    “迴相公,申冤的人情況特殊,他不屬於京兆。他來自山南東道的安業縣。而且和您有關。”


    裴瓔向李瑄迴答道。


    他不是沒有一點分寸,若非事出有因,他也不會在妹夫喜得貴子的情況下打擾。


    “說來聽聽?”


    李瑄讓裴瓔解釋。


    因為兒子出生,他特意從中書門下堂趕迴來。


    實際上他還要處理政務。


    “在大非川之戰的時候,隴右一名騎兵隊頭戰死,然而其家人卻未得到應有的撫恤金,還遭到府衙毆打致殘。據說安業縣還有數起這種情況。他們懷疑撫恤被縣衙的官吏貪墨。”


    “而且這些烈士家屬被阻攔在安業,不得出縣。一名隴右士兵,迴安業探親的時候,得知此情況。他迴程的時候,來到長安欲將此事告知您!”


    裴瓔向李瑄說明來龍去脈。


    “有這種事情,快把那個隴右士兵叫至正堂。”


    李瑄向裴瓔吩咐道。


    怪不得裴瓔會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原來是他的老部下來天水王府,為戰死的戰友申冤。


    這李瑄肯定要見一下的。


    而且聽到裴瓔的稟告後,李瑄心中有一股怒意升騰。


    “靈溪,我要去處理一件事情,你們在這裏陪護好月瑤。”


    李瑄歉意地向裴靈溪說一句。


    “夫君快去吧,這裏有我們。”


    裴靈溪善解人意,明曉李瑄的政務繁忙。


    李瑄點頭,來到正堂。


    “隴右武寧軍步兵押官張小敬,拜見李帥……是拜見相公。”


    李瑄入正堂後,一名穿著黑色圓領長袍的男子神色激動,向李瑄一拜。


    武寧軍,是鎮西軍改的軍,坐鎮九曲武寧城。


    在河西、隴右軍中,李瑄是神一樣的存在。


    邊境雖止戈,但將士們無不思念李瑄。


    他們向往那幾年歲月,李瑄帶著他們馳騁,將吐蕃打得抱頭鼠竄。


    現在李瑄還兼任著隴右、河西節度使,去年下令用隴右棉花,為士兵製造纊衣。


    每年吐蕃進貢的肥羊,李瑄都會下令對隴右、河西一次犒勞。


    通過這些細節,延續他的影響力。


    “張押官不必多禮。”


    李瑄示意張小敬起身。


    如果張小敬從軍時間長,身在武寧軍,應該參加過漓水之戰、九曲之戰、大非川之戰等大戰役。


    隴右的押官統兵二百,步兵押官需要維持方陣,有的人即便身手不凡,在立功方麵,也遠遠比不上騎兵。


    “末將知道您日理萬機,本不該打擾您。但作為安業縣人,末將氣不過。縣令無道,戰友倒在大非川的積雪中,卻無從申冤,家人討要撫恤,卻被潑皮無賴砍下一隻手。末將害怕郡守與縣令有牽連,所以才到長安求見您……”


    李瑄讓張小敬坐下後,張小敬將他得知的事情告訴李瑄。


    那個被砍下一隻手的,是張小敬的同鄉人。


    他的兒子七年前從軍,逐漸成為白水軍的騎兵隊頭。


    可惜在大非川的騎兵大戰中殞命!


    在這種情況下,先不說撫恤。李瑄會批準五匹絹的獎勵。


    如果這名騎兵在戰死前有殺敵,還可能分有金銀珠寶。


    因為除了隴右豪強獻出的金銀珠寶外,在大非川之戰,唐軍繳獲的眾多金銀珠寶,有十分之一不用上繳朝廷。


    這些金銀珠寶都以戰功賞賜出去。


    戰死的士兵,戶牒發原籍。同時撫恤也會一起發迴去。


    一般都是到縣衙,然後由縣尉帶人將其交給家人。


    同時,如果有兵部敕令,還要從官府永業田中分撥,賜給戰死者的家屬。


    大唐早已有完整的撫恤製度。


    從古至今,統治者都知道,隻有撫恤,才能讓將士沒有後顧之憂,不怕死得向前衝。


    那騎兵隊頭的家人得知自己兒子戰死後,向縣衙詢問撫恤。


    但縣衙卻將他們趕出去,之後又多次前往府衙,非議縣令,並集結其他戰死士兵的家人去鬧。


    然後就被幾名潑皮無賴將騎兵隊頭父親的手砍下。


    這才震懾住其他安業縣人。


    但這種怨恨卻不曾熄滅,十裏八鄉都清楚這件事情,敢怒不敢言。


    安業縣也再也沒有兵卒去參軍。


    張小敬迴來後,得知這種情況,憤憤不平,他在家孝敬父母一個月後,不動聲色地離開,揚言要迴隴右。


    “安業縣沒有常平新兵嗎?諸縣常平新兵的百總,應該是河隴的老兵。”


    李瑄得知全部經過後,怒形於色,詢問張小敬是否知曉常平新兵。


    他熟悉大唐的地圖,安業縣其實距離長安並不遠,就在京畿南部的邊上,隻是剛好被劃分為山南東道。


    為將帥的時候,李瑄最忌諱的,就是地方官吏把將士們用命換來的撫恤貪墨。


    好兒郎在戰場流幹血,親人在家鄉流幹淚。


    還出現這樣的災禍,不免痛心。


    實際上,李瑄知道這種事情肯定會有發生,人的貪欲是無窮盡的。


    “據說常平新兵的百總剛上任一個月不到,就醉酒掉到河裏淹死。然後副百總就接任百總的職務。”


    張小敬向李瑄迴答道。


    “安業令是誰?不想活了嗎?”


    李瑄拍案而起。


    有這些前提,他不信這是巧合。


    當初他從河隴召來的老兵,一縣隻夠一個。


    如果這個縣的老兵出現意外,李瑄不可能再從河隴重新招。隻能由上級提拔本縣。


    雖然張小敬是一麵之詞,但很容易去調查,李瑄相信他。


    李瑄生出一種想宰了安業令的情緒。


    “迴相公,安業縣令為楊銳,他四處宣揚自己是貴妃的親戚……”


    張小敬向李瑄迴答道。


    “楊銳……”


    李瑄凝眉。


    他絕對不是楊玉環叔父的兒子。


    李瑄猜測應同是楊令本的後代,也就是楊友諒的孫子,楊國忠的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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