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巷的慶國公府,今日尤為熱鬧。

    無論是外院的小子、還是內院的仆婦丫鬟,今兒個都妝扮一新、各司其職做著手頭上的事。

    如今天色尚早,位於內院的大廚房,卻是人流不息。

    幾個丫鬟排成一排,手上皆端著珍貴的材料...

    程宜便坐在椅子上,她今日隻是做簡單妝扮,手中是握著一張菜單子,如今正在看這菜單子上的菜可有哪裏什麽不妥當的...

    九千歲往常從未有去過旁人府中的事,他們也不知曉那位千歲爺究竟有什麽喜好和忌口的。打先王允倒是問了宮裏的太監一聲,卻也隻是得了一個“千歲爺未有什麽挑剔、也未有什麽忌口”的話。

    話是這麽說——

    可那位畢竟是位高權重的千歲爺,他們該準備的自然該好生準備著,難不成真不拘什麽便往上端?

    程宜這樣想著,麵上便免不得又多了幾分愁緒...

    若是惹了那位千歲爺不順,可不是開玩笑的。

    王昉到廚房外的時候,便聽得屋裏傳來程宜的聲音,正是在報幾道菜名:“白龍曜、羊皮花絲、仙人臠...”

    她腳步微頓,門前的丫鬟仆婦卻已見到她,忙屈身一禮,齊聲言道:“請四姑娘安。”

    王昉點了點頭,往裏走去。

    屋中的丫鬟仆婦見到她,也忙屈身一禮。

    程宜見她來,便放下手中菜單,朝她伸出手,柔聲:“不是讓你多睡會,怎得這麽早就過來了?”

    “昨兒夜裏睡得早,今早便睡不著了——”

    王昉笑著伸出手任由母親握著,而後她眼滑過室內,見丫鬟仆婦的手中皆端著珍貴材料,眉心是輕微一皺。她攬了衣裙,往母親邊上的位置坐下,才又看向她手中握著的菜單,輕聲問道:“單子有什麽問題嗎?”

    程宜聲音如常,麵容卻帶著幾分愁緒:“菜單是沒什麽問題,隻是不知那位千歲爺會不會喜?”

    她身為王家大婦,操持過不少宴會...

    可這卻是頭迴接待這般重要的客人,程宜免不得也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王昉見此,是接過菜單,便見上頭擬了十餘道飯食點心,巨勝奴、貴妃紅、漢宮棋、長生粥、單籠金乳酥...更兼有通花軟牛腸、小天酥、等頭春、過門香、煎臥烏、酒炊淮白魚、桂花雲母

    湯等十八道菜肴羹湯。

    種類豐富而齊全、不少菜肴用得還是少見的珍貴材料...

    可見奢華。

    程宜看著王昉擰了一雙眉,便問道:“怎麽樣,可還有不足的地方?”

    王昉把菜單平攤放於膝上,聞言是有些無奈,輕聲喚她:“母親,今日左右也隻有父親三人陪侍,您準備這麽多菜他們又吃不完。何況,九千歲慣來是吃慣了好的,即便是再珍貴的東西放予他的眼前,也不過是虛無一堆——”

    程宜聞言,臉色一白,細細一想的確如此。

    這些於他們而言珍貴的東西,在那位眼中可不是虛無一堆?

    她細眉微擰,聲音也添了幾分愁緒:“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那位千歲爺究竟愛吃什麽,難不成再重新擬一張菜單?這時間怕也來不及了...”

    那人喜歡吃什麽?

    王昉的確是不知道,唯有幾迴兩人一道用飯,也都是按著她的習慣來——

    她心下輕歎,是讓琥珀取來筆,把幾道菜肴劃了去,一麵是輕聲說道:“九千歲山珍海味都吃厭了,今日也不過是想吃一口尋常。既如此,便也不必太過複雜,便隻擬飯食六道、菜肴九道...其中的煎臥烏、等頭春便改成三鮮筍、蒸鯽魚,您瞧可好?”

    程宜重新掌了一眼菜單,見上頭把該去的都去了,又重新換了幾道尋常菜...好在這幾道菜,材料並不複雜,家中都有,也不必往外再去采買。

    她心下總歸是落了根,便點了點頭,把菜單遞給李順家的,一麵是道:“就按這菜單上的來做。”

    “是。”

    ...

    慶國公府正堂內。

    三個相貌相仿的男人正圍坐在一道,卻是王珵三兄弟。

    相對王珵和王岱的從容,王允便顯得有些焦急,他已經派了隨侍往外打探了許多迴了,也不見人...如今快至午時,他更是坐不住了。

    王珵手握一盞茶,端坐在椅子上,比起王允過於剛勁的麵容,他的麵容有幾分山水寫意的雋永,卻是像極了先國公爺...如今他看著王允便搖了搖頭,是言一句:“二弟,過之不及。”

    王允聞言,是正了身形,轉身朝他拱手作揖:“大哥說的是,是允著急了。”

    他這話剛落,先前派出去的隨侍便來通稟,是言九千歲的轎子已至東街了...

    王

    允抬頭看向王珵,他素日最是看不起這個大哥,身為國公府的長子明明有一身本事,卻終日沉迷書畫,不知為王家多攢些功名...偏偏此時此刻,不管他如何焦急,卻都要先問過他的意思:“大哥?”

    王珵落下手中茶盞,他攬袖起身,麵色依舊未曾更變,淡言:“走吧。”

    待王珵三人走至外院,一頂青布簾的轎子也恰好停在了門前。

    開道的是四個冷麵、腰間懸繡春刀的錦衣衛。

    三人上前朝那轎子拱手一禮,口中是言:“千歲爺...”

    轎落簾起——

    青布簾中的人身穿青色常服、外罩一件灰鼠毛鬥篷,他端坐在轎中,手中握著一個暖爐,麵色卻還是要比常人顯得蒼白些。

    衛玠邁步跨出轎子,一雙眉目徐徐滑過眼前三人,才開了口,聲音慵懶而旖旎:“都起來吧。”

    王珵三人便又一揖:“謝千歲爺。”

    王允看著衛玠,先開口說了話:“外頭天寒,屋中已備下暖酒...請千歲爺移步正堂。”

    衛玠淡淡“嗯”了一聲。

    王允心下一喜,便請人先行,而他便稍後一步、恭聲與他講起院中布景,四個錦衣衛緊隨其後...

    王珵、王岱兩人便要再往後些。

    幾人動身一道往裏走去...

    衛玠卻停了步子,他側身朝王珵看去,是喚他:“國公爺。”

    這話一落,錦衣衛便往後幾步,請王珵過去...王珵一愣,他邁了步子於其身後而站,拱手一禮:“千歲爺。”

    “嗯...”

    衛玠重新邁了步子:“聽聞國公爺喜畫?”

    王珵倒也未曾避諱,大方應下了:“世有百態,畫中有千秋,我的確喜歡。”

    “前些日子倒是有人送了幅‘千裏江山圖’給本王,畫是好畫,懸於家中無人鑒賞卻也浪費...”

    衛玠的聲音難得帶了幾分笑,他穿過外院,步入長廊,看著內中布景,便又一句:“國公爺既然是此道中人,便不如送於國公爺罷。”

    他這話一落,王允、王珵兩人皆怔住了。

    王允是驚,他近日於千歲爺前得了幾分臉麵,自然也要比往日更知曉幾樁千歲爺的事...就拿近日來說,他聽說千歲爺近來派出了不少人,就是為找一幅畫,而這幅畫的名字就叫“千裏江山圖”。

    他心下思緒百轉,想起先前千歲爺的措詞,麵色跟著一變。

    王珵卻是喜,他平生最愛山水畫,所收藏的山水墨寶未有萬幅,也有千幅...偏偏這山水畫中最集大成者的“千裏江山圖”,他卻一直無緣得見。如今聽人一說,也顧不得身份,忙問道:“千歲爺所說的‘千裏江山圖’,可是王希孟王大家所創?”

    “正是...”

    王珵聞言,更是大喜過望...

    他雖然不喜歡九千歲此人,卻也知曉他的本事,他既然說是那自然便是...不過,王珵雋永的麵容上露了幾分猶疑:“千歲爺真的要把此畫送予我?”

    衛玠笑了笑,卻未說話。

    王允聞言卻是斂下心神,心中又暗罵了王珵一句不分場合,麵上卻依舊如故,開口一句:“千歲爺,正堂到了。”

    王家正堂位居而中,因九千歲慣來怕冷,室內便早早就擺了十餘盆炭火...

    如今布簾一掀,一股熱潮便襲麵而來...

    王允請衛玠上座。

    衛玠便也不推讓,坐了下來。他放下手爐,接過丫鬟奉來的熱茶,飲下一口,待通身寒氣去盡,方抬了手...便有一個手中捧著一個長盒的錦衣衛走上前,雙手奉給王珵。

    “畫就在此,國公爺盡可一閱。”

    王珵激動地站起身,也全不顧先前仙風儀態,他雙手微顫放於木盒上...盒子是用上好的黃花梨木打造而成,雕有不少花紋式樣,看起來甚是古樸。

    王允見狀,忙說道:“千歲爺不知道,我大哥是個畫癡,每迴碰到好畫,必要焚香沐浴方可觀看...”

    他這話一落,王珵也收下麵上激動,他端直起身,是讓觀言先把盒子妥善收好,才又端端正正朝九千歲拱手一禮,是言:“多謝九千歲,這畫...王某便收下了。”

    衛玠擱下手中茶盞,是言:“國公爺不必客氣,好畫該配賞識之人...”

    他說到這,半側了頭,未散的茶香氤氳在他的眉眼之間,使得他帶了幾分平素少見的柔和:“若讓它跟著衛某,怕也是沒於光,委屈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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