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內。

    暖炭生熱,茶香四溢...

    許是因為得了這一幅畫,王珵待九千歲也熱忱起來...他平日雖沉迷書畫、甚少與人接觸,卻並非是不通事的人,又有王允、王岱兩人不時添上幾句話,倒也算得上是相談甚歡。

    幾人用了一盞茶,簾外便有人輕聲通稟:“國公爺,夫人遣人來問可要上菜?”

    王珵看向衛玠,見他點了頭,便往外說道:“上菜吧——”

    簾外人恭聲應了“是”,而後是腳步退遠的聲音。

    上菜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外頭便又響起了輕不可聞的腳步聲,跟著布簾被人掀起,走進來七八個衣著得體、儀態很好的丫鬟,她們手中端著托盤,托盤上皆擺著兩道菜...另有一個隨侍便報著菜名:“過門香、酒炊淮白魚、桂花雲母湯...”

    他每報一道名,便有人從托盤上取下相應的菜擺放在桌上。

    九道菜肴羹湯、六道飯食糕點...

    各個模樣精致,香味濃鬱,倒是令人見之便起了口腹之欲。

    菜肴已擺好,仆侍丫鬟便皆退下,先前留於正堂內的隨侍便取來熱帕、茶盞,侍候起屋中幾人。

    衛玠不慣由人伺候,自挽了兩節衣袖,接過丫鬟遞來的熱帕擦拭了手,才與王珵淡淡說了一句:“今日倒是勞煩國公夫人了,這一席菜怕是廢了她不少心思。”

    王珵聞言是一笑,他把帕子遞給丫鬟,手握一壺梨花白傾手替人倒了一盞,是言:“的確是花了不少心思,她原是備了十八道菜肴、十道飯食...還是家女說您山珍海味吃慣了,今日不過來吃一口尋常,才改為菜肴九道、飯食六道,多添了幾道家常菜。”

    家女...

    衛玠挽袖的動作一頓,想起那個紅裳翩躚的丫頭,半垂的眼中帶了幾分笑意...

    他抬眼看著這一桌菜肴,想著其中也有那人的辛苦,竟當真覺得有幾分餓了。

    衛玠挽下衣袖,係上袖扣,接過那一盞熱酒,飲下一口。酒是好酒,香味濃鬱,入口為烈,迴味過後便是甘...他眉眼舒緩、聲音也難得放柔了幾分:“這樣,已足夠了。”

    王允坐在一邊,他自是察覺到了九千歲今日的不通尋常...而這一股不尋常,若是他未曾猜錯,皆是來自那個人。

    他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卻像是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連帶著整顆心也“撲通撲通”活躍起來。

    飯席之間,酒盞觥籌交錯。

    衛玠每道菜都嚐了一遍,若說滋味,也不過是尋常滋味...

    這天下再美味的東西他都嚐過。

    可他還是覺得,這世間美味,卻都不敵今日這一口尋常。

    站在一側漠然不語的幾個錦衣衛,心下難得生了幾分奇怪,千歲爺向來不重口欲,今日竟會用這麽多...王家的飯菜,當真有這麽好吃?

    飯席過後。

    衛玠重新漱了口,接過熱帕擦拭了手...

    他見身側王珵坐立難安,因著知曉他的性子,便也不攔,隻說了一句:“國公爺若有事便去忙吧...”

    王珵先前得了畫,早就耐不住,若依往日他的秉性保不準連飯都不用便走了。這會也不過是因著身份、又因著送畫生了幾分好感才陪坐了這麽久...如今聽聞他這一句,自也不推辭,起身與他拱手一禮:“既如此,九千歲好坐,子嵩先行告退了。”

    他這話說完,還不忘接過觀言手中的木盒,如待心頭寶一般捧於手心,小心翼翼往外走去。

    王岱午間還要接見管事,便也先行告退了。

    如今這正堂之內除去四個默而不語的錦衣衛,便隻餘王允和衛玠兩人。

    王允看了看人又恢複如常的麵色,心下一動,是言:“如今日頭正好,千歲爺可要去院中走走?”

    衛玠握著茶盞的手一頓,良久才淡淡點了點頭:“也好。”

    ...

    王家景致雖不如陸家雅致...

    可在這金陵城中也是少有的一份。

    從正堂出來,穿過長廊便是一個偌大的假山池,假山石形狀不一,堆砌在一道...倒也成了一副好景。

    再往前去便是一個形若月牙的湖泊,如今日頭泛在其上,襯得水波粼粼...

    王允在人身後一步,順時便說上一句:“這湖泊名喚‘月牙’,若是晚上,有月亮泛在其中,還要好看幾分。”

    衛玠生平好景早已看遍...

    有趣的、奇特的,即便他不能去,自然也會有人畫上一副供他賞看。

    因此——

    這王家景致即便再好,於他眼中也不過是虛無一片,泛不出幾分漣漪。

    衛玠這樣想著,便又想起先前王

    允提議時,他心下有一瞬的心動...

    這一動,來源於一個人。

    他停下步子,有幾分失笑近日所為,倒像是個毛頭小子一般。

    衛玠伸手揉著眉心,掩下萬千思緒:“走...”

    他這話尚未落下,便瞧見不遠處有一個身穿胭脂色襖裙的姑娘往這處走來,卻是王昉。

    王昉許是未曾想到這兒竟會有人,一瞬的錯愕之下便停下了步子...可也不過這一瞬,她便又重新邁了步子往這處走來,屈身半蹲,儀態端莊,身上縈繞著全不似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從容:“二伯,九千歲...”

    王允看著王昉,眼中神色一閃而過,便又歸為往常和藹的模樣:“陶陶怎麽在這?”

    王昉未曾抬頭,卻也察覺到兩道視線...

    這兩道視線一個灼熱,一個平和,讓她忍不住想起當年靈前那場逼婚。

    王昉心下有些不舒服,她自醒來後,已很少在外人麵前這般抑製不住情緒。可這會,她卻不願掩藏...

    她半彎著脖頸,依舊屈膝半蹲,聲音卻帶了幾分抑製不住的冷淡:“祖母有召,陶陶正要過去。”

    她這話說完,便又屈身一禮,是言:“陶陶先行告退。”

    王允眉頭一皺,方想說話,又看了身前的九千歲一眼,便又聲音和煦說了一句:“既如此,你便去吧。”

    待王昉走後...

    王允抬了頭,是看了看九千歲的麵色,才又低聲一句:“千歲爺可還要逛?”

    衛玠看著那道遠去的紅色身影,握著暖爐的手有些收緊,他未曾錯漏過她那一瞬的不喜和冷淡...他好似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這個小丫頭是真的不喜歡他。

    當日宮中的倉皇而逃,他也未曾看錯。

    衛玠心下難得有些不舒服——

    這天下之人,不喜他的十之八九。

    他從未在乎過。

    偏偏這個丫頭,這個小丫頭...

    那道紅色的身影早已掩入小道之中,尋不見了。

    衛玠合了合眼,時下風和日麗,可他卻覺得有一瞬無力感從心底而生...再睜眼時,他的麵上卻隻餘素日的淡漠,隱隱帶有幾分肅殺之氣:“走吧。”

    他手握暖爐,轉身往外,灰色鬥篷在空中劃成一條好看的弧度...四個錦衣衛忙緊隨其後,簇擁著他往外

    走去。

    沒一會,一行人便從王家消失了。

    ...

    王昉從千秋齋迴來,便聽琥珀低聲說道“九千歲已經走了...”

    她點了點頭,想起先前那一瞬情緒的外露,那個人這麽聰明自然察覺到了。

    王昉抬頭看著千秋齋門前的兩顆鬆樹...

    她心中那幾許猜測,還未曾得到定論。

    琥珀見她未曾動身,便輕輕喚她一聲:“主子?”

    “嗯...”

    王昉收迴思緒,她抬手任由琥珀扶著,落下一句:“去飛光齋。”

    “是。”

    程宜因著早間忙碌了半日,午間便睡了一覺,王昉過來的時候,她剛剛醒來...屋中炭火生熱,她倚塌坐著,頭發簡單挽了一個發髻,衣服也隻是一身家常服。

    她見王昉過來,便伸出手:“怎麽不去歇著?”

    “想您了——”

    王昉握著她的手,一道坐在塌上,一麵是朝室內望去一眼:“爹爹呢?”

    程宜替她剝著橘子,一麵是說道:“九千歲送給他一幅畫,正是他尋覓已久的‘千裏江山圖’——”她說到這,便有些無奈:“一迴來便把自己鎖進了屋子,這會正觀賞著呢。”

    王昉一怔,千裏江山圖?

    她自是知曉這幅畫的,當年父親一直耿耿於懷未曾尋覓到此畫真跡,讓他無法一閱這集大成者的山水之畫究竟是何模樣...

    不過九千歲——

    他究竟想做什麽?

    ...

    西院。

    仆婦丫鬟皆被王允趕了下去,如今這整個室內便隻餘王允和紀氏二人。

    紀氏自打那日從千秋齋迴來,倒也修身養性了一段日子,平日也多是陪著王媛抄寫佛經,鮮少外出...

    如今聽得這一語,卻還是抑製不住,高聲驚愕道:“老爺,您說什麽?”她說完,還不住呢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那可是九千歲...”

    “你不信?”

    王允手中握著一盞茶,見她這幅模樣是飲下一口,才又道:“我原也是不信的。”

    他把今日幾樁事說了一迴,呐呐而語:“沒想到如今我這青雲之路,竟是得了咱們這個好侄女的庇佑啊...”

    紀氏一聽,麵上便有些泛起

    愁來:“那位若是當真看上了她,往後要動...可就不容易了。”

    “是啊...”

    王允先前隻想了青雲之路,卻是漏了這最重要的一麵,如今聞言便沉吟起來...他手輕輕敲著桌案,素來沉穩嚴肅的麵上帶著幾分晦暗,良久才低聲一句:“所以才要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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