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媱!”


    寧夫人提著裙擺匆匆而入,鬢間釵環搖晃,竟是連儀態都顧不得了。


    媱嫦立即站起身,還未下拜便被寧夫人執了手,淚眼汪汪的看著她。


    “莫動,讓嬸母好好看看你。瞧你這模樣,黑了也瘦了,臉色也不好,莫不是又受了什麽傷?當年我便說不許你們去那虎狼之地,兩個姑娘家……這些年我這心便沒有一刻是安寧的。”


    “聽嬸母的話,此番迴來便不要再走了,你叔父已經上書聖人求卿落也迴來,如今家仇已報,你們兩個都還年輕,也該為日後做打算了。”


    “你且安穩幾月,待到年後春闈,嬸母好好給你擇個佳婿。”


    寧夫人一麵抹眼淚一麵拉著媱嫦的手不肯放。


    媱嫦輕吐紅舌:“便是嫁人,也該阿姊先。”


    “卿落有那位惦記著,何人敢爭?你便不要推諉了,這事兒嬸母給你操辦,也無需你操心。”寧夫人擦幹眼角,看著媱嫦,她的眼中盡是歡喜。


    媱嫦心中叫苦,隻得道:“那些……日後再說。”


    寧夫人連連點頭:“嗯,不急,先給你好好調養下身子,你這些年吃苦太多,瞧你這瘦的,看著便心疼。”


    媱嫦扯了扯嘴角,擔心寧夫人下一刻便要拉著她去尋大夫診脈,她便轉向寧浮問:“叔父,我尚有差事,此來一是拜見,二是想問問您,日前給弘文館送書的可是左武衛的將士?”


    “我就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寧浮又瞪她,“自己問去,我不知!”


    媱嫦還未討饒,寧夫人已瞪起美目:“你知曉便快說,讓阿媱盡快了了差事迴來歇息,我月前就把阿媱的院子整理妥帖了,你莫要礙事。”


    寧夫人乃將門之女,言行間自有將門虎女的氣派。


    寧浮葷素不忌,偏生對自己的夫人無計可施,他悶聲答道:“那事是寧昌辦的,讓他來與你說。”


    寧昌是寧浮長子,領了個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的散官,平素多在左武衛領些差事。


    媱嫦與他關係甚好,他隻比媱嫦年長兩歲,自幼一道習武闖禍,兄妹情分甚是親厚。


    小廝去喚寧昌,媱嫦笑著問寧夫人:“見您家書言說寧昌哥哥二年前便成親了,嫂子如何?”


    “那孩子知禮懂事,甚好,就是身子弱了些,平素湯藥不斷。”寧夫人向來寬厚,待兒媳亦是如此,“中秋之後有了身孕,也沒來得及告訴你們。”


    “如此可要恭喜寧昌哥哥了。”媱嫦笑著,略有些期待的看著門邊。


    隻是小廝卻遲遲未歸。


    再迴來時,小廝已然變色。


    “迴將軍、夫人,大少爺不見了!”


    “不見了?”寧浮皺起眉頭,“他能跑到哪去?校場找過了嗎?”


    “都找過了!少夫人說今晨便沒見大少爺的影子,隻以為是軍中有事,又因身子不適便沒有追問。”小廝的眼中帶著些驚慌,額角也滲出了汗珠。


    媱嫦的心狠狠向下墜去。


    她一把揪起小廝:“帶我去寧昌哥哥的院子。”


    此番話語,她委實太過熟悉。


    不久前她剛剛聽過與之相差無幾的,不過那是自鄭子石的口中說出的。


    媱嫦步子飛快的往後院趕,寧浮與寧夫人跟在她後邊。


    寧夫人不明就裏,皺著眉頭輕聲埋怨:“阿昌這是怎的了?今日不是休沐麽?平素也不見他亂跑,偏生今日用得著他卻又尋不到人。”


    寧浮沒應聲,媱嫦這模樣讓他也甚是不安。


    莫不是……出事了?


    此般念頭一起,寧浮的腳步也加快了些。


    他們剛到寧昌的院子,寧少夫人已經迎了出來,她披著厚實的鬥篷,纖弱窈窕的一個人兒,麵色稍白,正滿麵憂心的看著寧浮與寧夫人。


    “父親、母親,昨夜我身子不適便早早睡下了,夫君有客來,待客甚晚,我也不知他是何時歇下的……是兒媳的錯,早該去找的。”


    寧少夫人說著話,眼圈兒已紅了。


    寧夫人尚不覺有什麽,拉了她的手細聲安慰:“你有孕在身,莫要理會他,他一個大男人還能跑丟了不成?不過是你阿媱妹妹有些事情要問他,這才要尋他的。”


    寧夫人說著,一指媱嫦,對寧少夫人道:“這便是我時常與你說的阿媱,日後你們多親近。”


    寧少夫人擔心夫君,隻勉強撐出個笑來:“妹妹。”


    “嫂子,”媱嫦見她那蒼白虛弱的模樣,便道,“寧昌哥哥有東西讓我來拿,又不肯說放在何處,這邊要找必定會吵到你,不如你先與嬸母一起去前院歇息?”


    她說著,迴頭看向寧浮。


    寧浮被她看得心慌,不由分說道:“你們先離開,莫刮碰到了。”


    寧夫人有些疑惑,本想問是要尋什麽東西,但見丈夫這般表情,到底還是把未出口的話語咽了迴去,哄著兒媳一道離去。


    待她們走遠了些,寧浮這才問媱嫦:“到底怎麽迴事?”


    媱嫦沒答話,朝他搖了搖頭,自己走進了寧昌的院子。


    寧昌自幼習武,功夫甚佳,便是有人來殺他,就算不敵他也有唿救的本事。


    這裏是左武衛將軍府,侍衛哪有泛泛之輩?


    媱嫦在心裏如此想著。


    大抵是她想多了吧?


    她踏入花廳,此處已被打掃幹淨,沒一點兒痕跡,她繞了一圈兒出門,卻在一旁被冬日寒風吹得幹硬的泥土上瞧見了幾處磨蹭拖曳的痕跡。


    剛剛平複的心再次提起,媱嫦順著那兩道拖痕找去,直到了後院牆角處的水井前。


    她見過屍山血海,此刻卻不敢上前去一探究竟。


    她怕極了會在水井中看到熟悉的人。


    不應該的,寧昌不可能死得無聲無息。


    這般想著,她吐出口濁氣,終於邁開步子,走到了水井邊。


    探身一瞧,平靜的井水裏,躺著個麵容平和的男人。


    媱嫦扶著井沿的手一滑,險些也栽進井去。


    井裏的人,麵白如紙,像極了父親的圓眸輕輕闔著,再也睜不開了。


    井裏的人,正是與她一道習武、一道闖禍、一道偷吃糖果的寧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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