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軍?


    張樺、張驢兒看到彼此目光中的疑惑,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


    張驢兒道:“聽團部老趙說,四方趕來的援軍都吃了鬼子的大虧,如今是自身難保,哪裏還有力量支援?”


    仗打倒現在,國軍的對手早從戰鬥力一般的海軍陸戰隊,換成了從本土運來的鬼子常備師團。


    戰場形式也因此發生了逆轉,國軍漸漸處於下風,損失更是以往的數倍。


    司令部裏求援的電報都放了一屋子,但還沒有聽說哪個部隊得到增援。


    而且,37師雖是老蔣的嫡係部隊,但比起德械師還是差了不止一籌。


    現在連德械師都在苦苦支撐,37師又有何德何能率先得到增援?


    可那支軍隊確實是友軍,看他們風塵仆仆的樣子,應該是從別的地方趕過來的。


    張驢兒好一陣子才恍然大悟道:“我說怎麽會有援軍,原來是地方上的雜牌。


    也不知道是那個倒黴催的,竟被派來接手咱們的爛攤子。”


    淞滬戰場上聚集的部隊越來越多,成分已經從中央軍擴大到各路雜牌軍,甚至連地方的保安團也充斥其間。


    從紙麵數據上看,國軍的人數確實不少,但除了極少數的部隊如桂係七軍之外,其餘的大多毫無戰鬥力可言。


    張樺憤怒道:“司令部的大人物是不是都傻了,部隊現在需要的是武器彈藥和接受過基礎訓練的兵員。


    不是一群拿著祖爺爺輩的老槍,身上隻有幾發子彈的炮灰。


    我不否認憑借落後的武器能打敗東洋鬼子,但這需要極高的組織能力、恰當的戰術和士兵的積極性。


    現在增援上來的都是些什麽?


    一群連肚子都吃不飽的乞丐,靠他們還打個屁的仗。


    天天嚷著拿人命去填,鬼子生產一發子彈才用幾秒鍾,我們的一條人命卻要養十多年。


    全都窩在這個鳥地方,天天被鬼子艦炮轟、飛機炸,就是再來十萬條命又怎麽樣,還不是白白的被消耗掉。


    難道是打算把國人都折騰光,好給鬼子挪地方?”


    張驢兒一把捂住張樺的嘴,低吼道:“那你說怎麽辦?”


    張樺扒開張驢兒的髒爪子,說道:“重新整頓訓練軍隊、培訓合格的軍官、加大軍工生產、聯絡、發動一切的力量保家衛國。


    隻要我們采取有效的戰術,不停的消耗鬼子的實力,他們總有失敗的一天。”


    張驢兒嗤笑道:“我知道你說的都對,但這有個屁用?


    你這是要刨斷那些大人物的根基,能成功才有鬼呢!


    樺子,咱們隻是一群小嘍囉,國家大事有棟梁操心,輪不到我們指手畫腳。


    現在援軍來了,接下來的事跟我們八竿子打不著。”


    張樺一陣沉默,但還是被張驢兒強行拖走。


    “行了,你小子也別哭喪個臉,咱們算是撿了一條命。


    走走走,去看看是哪一路的人馬。”


    援軍逶迤而來,身上的灰布軍裝粗糙且破爛,有的還打滿了各種顏色的補丁。


    很多人打著赤腳,因為穿得草鞋都走爛了,倉促間也無法得到補充。


    士兵們背的多是老套筒,從磨損程度上看,至少用了十幾年。


    輕重機槍幾乎不見蹤跡,僅有的一門迫擊炮還是土造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準。


    張驢兒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是川軍,早聽說他們過得艱難,可沒想到竟是如此的境地。


    我說鬼子今天怎麽隻衝了一陣,他們是怕立足不穩,又被這些援軍打迴去。”


    張樺不無擔心道:“我覺得有詐,鬼子一向陰狠,肯定有更大的圖謀。”


    國府的電台密碼早就被鬼子破解,內部更是被漢奸滲透成篩子。


    不誇張的說,國軍的調動計劃還沒到指揮官的手裏,就先一步送到鬼子麵前。


    川軍增援這麽大的事,鬼子怎麽可能不知道,之所以無動於衷肯定有更大的圖謀。


    張驢兒道:“咱們就剩下大貓小狗兩三隻,還能起個卵的作用?


    陣地安心的交給川軍弟兄,我覺得他們能守住。”


    “但願吧!”


    張樺長長的歎了口氣,他知道川軍很難守住,但戰場就是一個熔爐,不把所有的生命都融化掉,它是不會停下來的。


    昨天是37師,今天是川軍,明天還會有別的人。


    “這位就是小閻王。”


    這時候,新上任的劉連長帶著一個川軍中尉走過來,指著張樺說道:“咱們連裏的神槍手。”


    川軍中尉用濃重的川音說道:“久聞37師有個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兄弟夥都叫他小閻王。


    今日一見,果然是儀表堂堂,端的是條好漢。”


    張樺立正敬禮道:“長官好,下職是37師111團3營7連2排5班二等兵張樺。”


    川軍中尉又打量了張樺幾眼,笑道:“不用多禮,識英雄者重英雄,我就是來看看你。”


    說到這兒,他又對劉連長說道:“啷個才是個二等兵,不該推薦到軍校深造幾年,我看是個棟梁之才。”


    劉連長苦笑道:“我都是第六任連長了,哪還有心思推薦,等退下去再說吧!”


    川軍中尉點頭道:“這一戰,37師打得苦嘍,我看後方醫院全是你們的傷兵。


    現在陣地交由我們守衛,你們可以下去修整一哈。”


    劉連長立正道:“如此,陣地就交給你們了。”


    川軍中尉也立正道:“放心,鬼子想過去,還得問問我們的刀把子,槍杆子。”


    他又對張樺說道:“我倒是有點不想放你走,但咱們畢竟不是一條路,恐怕會耽誤小哥的前程。


    小閻王,打了這麽久的仗,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打?”


    張樺不假思索的說道:“報告長官,我認為首先要修築工事,盡可能降低鬼子炮擊、轟炸所帶來的傷害。


    其次是把鬼子放近了打,不讓他們的火炮、重機槍、擲彈筒等支援武器發揮作用。”


    37師手頭好歹還有幾門老掉牙的滬造75山炮,川軍卻什麽都沒有。


    如果和鬼子拚火力,吃虧的隻能是川軍。


    唯一的辦法是和鬼子近距離纏鬥,以抵消他們在火力上的優勢。


    但看著那些瘦骨嶙峋的川軍士兵,張樺知道自己的建議隻是一句空談。


    孱弱的川軍或許要一個班……,不,犧牲一整排的士兵,才能換鬼子的一條狗命。


    如此高的傷亡,部隊最多兩天就會垮掉。


    川軍中尉沉默一陣,說道:“多謝指點。”


    他知道張樺說得都對,但手下的士兵是急行軍趕來的,此刻已經是精疲力竭。


    這個時候再讓他們修築工事,不啻於天方夜譚。


    加上川軍的給養並沒有跟上來,上峰四處求人也隻籌措到一點點糧食。


    手下士兵連吃都吃不飽,哪裏還有力氣和鬼子纏鬥。


    劉連長也看出一些端倪,說道:“張班長,讓手下弟兄把吃的都留下來,槍支、彈藥也不要帶走。”


    說完他又歉意的對川軍中尉道:“愚兄手裏就這點東西了,還請老弟不要嫌棄。”


    川軍中尉感動道:“下職已經感激不禁,哪裏還敢挑三揀四。


    祝長官一路平安,等37師整補完畢又上來教訓小鬼子,給死掉的弟兄們報仇。”


    劉連長鄭重道:“老弟保重,我們先下去了。”


    “走了,弟兄們迴家。”張驢兒歇斯底裏的吼叫道:“弟兄們迴家嘍。”


    不知道這話是喊給活人聽的,還是喊給陣地上的孤魂野鬼聽。


    張樺放下手裏的三八大蓋,又把挎包裏的兩個罐頭塞到身旁一名小兵的手上。


    “多謝小閻……大鍋。”


    那名小兵大約16、7歲,身高卻不到一米六。


    由於長期的缺乏營養,他的身體單薄得像一張紙,恐怕大一點的風都會把他吹倒。


    張樺搖了搖頭,機械的跟著張驢兒離開陣地。


    連續作戰也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要不是一直遊蕩在生死邊緣,張樺早就扛不住了。


    緊繃的神經一被放鬆,無法言喻的疲憊立刻襲來。


    張樺迷迷瞪瞪的走著,腳步虛浮得像是踩在棉花堆上。


    但通往後方的路卻並不平坦,這一片地區被炮火、炸彈犁過無數次。


    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彈坑。


    加上川軍士兵才走過一遍,通行的道路都成了又濕又滑的淺溝。


    一不小心就會滑進彈坑裏,然後在汙濁的泥水中溺死。


    “噗嗤。”


    忽然,腳下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有東西被踩爆了。


    張樺皺起眉頭,小心翼翼的把腳拔出來。


    一股臭味迎麵撲來,差點把他熏暈過去。


    但張樺並沒有逃開,因為他看到一個宛如漏勺的鋼盔。


    看樣式應該西北軍58軍的,37師就是接手了他們的陣地。


    張樺拿起那個破爛的鋼盔,小心翼翼的扣在那具屍骸的胸前。


    “對不住。”張樺歉意道。


    他已經沒有力氣掩埋這位同袍的遺骸,隻能硬起心腸離開這片滿是血肉的戰場。


    “轟、轟。”


    身後,炮彈、炸彈的爆炸聲連成一片,仿佛颶風在曠野中唿嘯。


    張樺迴頭看了一眼,正是川軍剛剛接手的陣地。


    不出所料,鬼子發動了更猛烈的進攻。


    而立足不穩的川軍,恐怕要承受巨大的損失。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張驢兒不停的念叨著。


    不知道是保佑自己能活下來,還是乞求老天高抬貴手,放那些衣衫襤褸、形同乞丐的川軍一命。


    或許兩者都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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