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龍窟之中,唯有藍紫色的‘入魔佛麵’颯颯流竄。


    它們就像是千百隻腦袋大的蝌蚪那般,時而翻卷上騰、時而追逐相爭、時而又順著石壁繞得一周……


    但最終,這些‘入魔佛麵’還是聽得了白無相的號令,爭先恐後地鑽進了墨龍淵的麵具,並從他的眼耳口鼻滲入了體內。


    那原本潔淨的意識海內,霎時天光大變,被紫煙瘴氣所籠罩。


    金燦燦如麥田般的潮湧,也被流星雨般墜落的‘入魔佛麵’給染得汙濁黑紫。


    嘭嗙嘭嗙!戴麗娜等二十五位‘度化弟子’皆與那些蜂擁而至的佛麵砥礪相抗,一時間,就如同在絳紫色的夜空中,升起了二十五束璀璨耀眼的金色煙火。


    可煙火終究隻能點亮一瞬間。無論祂們是能以一當十,甚至以一當百——那些如潮水洪流般的‘入魔佛麵’,仍舊能輕而易舉地將祂們淹沒在那罪惡、佞邪的汪洋之中,再也浮不出水麵、透不得半口清氣。


    人的內心意識一渾濁,那他的眼底必然也會映射出些許古怪。


    墨龍淵那原本澄明的雙眸中,頓時蒙起了一層暗紫色的薄霧,仿佛掩藏有魔界的入口。他的麵部在猙獰、唇齒在戰抖,渾身的肌肉也像是打了雞血一般,鼓囊地像是要炸裂。


    一旁的狂龍白無相,似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他原本飽滿的衣袍與袖管,皆幹癟塌陷了下去;隻要是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都變得慘白而幹燥,凸起了一條條分叉開裂的青筋與血痕;就連他的眼皮,也重得像是快活了十天半個月還沒有合眼的癮君子,幾乎已看不見一絲眼白與黑眼珠。


    可是,就算他整個人看起來站著都能睡著(zhao),他也依然像是根牢牢釘在石縫中的錐子那般,挺得筆直。因為他十分清楚:眼下正是自己計劃成敗的第一個重要節點,他必須將手中的鈍刀磨成能割人咽喉、且一刀斃命的利刃!


    嗡嗡嗡!


    不久,墨龍淵的身體輪廓開始模糊,整個人如是被五十幾道霹靂輪番連轟。


    他毛孔在擴張、肌肉在鬆解、靈脈與氣海皆在膨脹,似乎他的機體先一步感知到,即將迎來的是天翻地覆的龐大能量。


    不過,先這能量而來的,卻是天帝的製裁!上天帝似是神眼一開,明察這龍窟內有妖邪無數,當即射下了接連九重的‘天帝靈光’,轟穿了龍窟的鋒頂、直掠向墨龍淵!


    白無相怎會舍得自己的利刃,在封喉見血之先,就折斷於鐵砧之上?他早已預料過此劫難過,因而留存了三成禪力聚於頂首,作為防禦。


    嘭隆隆!!


    當那青芒耀眼的‘天帝靈光’連轟三記之時,那禪力中半數的‘入魔佛麵’已被炸成了煙塵粉碎;再聽得嗙嗙嗙三聲過後,那蹲守於頂上的‘入魔佛麵’就隻餘下了一成不到,是寥寥也無幾。


    眼看又是三束‘天帝靈光’如疾馳的飛箭般落下,白無相隻得咬牙一啐,撤下一隻左手反推而上……嘭嘭嘭!三聲悶響,被阻隔在由磅礴的禪力與靈氣構成的盾壁之上,而那天帝靈光也似照入了鏡麵一般,折射轟往龍窟他處。


    簌簌,一陣石雨傾盆落下,壓在那靈氣盾壁的頂端。


    可還沒等碎石壘成小山,那‘天帝之劍’便如約而至。隻不過,這次自天極插落的並非是百丈高的巨劍,而是一柄三寸長的尋常之劍。


    如此之劍,自然擊不穿白無相的靈氣盾壁。它隻卡(qia)在了石屑堆的頂端,良久都未動,仿佛是一座荒墳上隨意斜插的無字墓碑。


    它,的確是一條墓碑——象征死亡的墓碑!


    它陡然嗡嗡大震,頃刻之間彈飛了其下所有的亂石碎塊。隨即又釋放出了耀眼奪目青芒,並迸發出泰山玄嶽般的至強靈力壓迫!


    喀喇,喀喇喇!光是這份可怕的靈壓,就足以震得整座黑雷山穀都崩裂出了千百道蛛網藤蔓般的豁口。而那一道道的青芒,仿佛是透過鏤空燈籠的極光一般,照耀得天際轉得藏青。


    這還未罷,讓墨龍淵與白無相更震驚的是……


    ——那‘天帝之劍’的劍柄之處,忽有條條靈氣絲線勾勒出了一隻手掌。


    ——這隻手雖然看似模糊,但兩人心裏早已猜出:這手掌的主人,正是上界的天帝!


    白無相的靈階再如何高、地位再如何尊貴,他也絕不敢對這東玄世界的主宰者有絲毫怠慢。他連忙撤出另一隻手,鉚足渾身的十成靈氣與禪力作盾,並大喝道:“千萬莫要離開為師半步,要不然……你必死無疑!”


    墨龍淵當然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直捂著時而如火燒、時而如冰凍的丹田氣海,單單地望著那上天帝手中的長劍,氣喘籲籲道:“唿……徒兒……徒兒明白,師尊請小心!”


    隻見那天帝手腕一抖,劍梢輕盈地向下一轉——颯喇!那億萬斤重的龍窟石壁便被平整光滑地削去了大半,並如同嫩豆腐一樣滑落坍塌,露出了星點青芒閃爍的天際。


    “天帝劍訣……”


    這四個字,雖然聲音並不洪亮,但這師徒兩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因為這四個字,並非是天上傳來的……而是從他們腦子裏,由內而發的!


    由內而發的,也不止上天帝那低沉、幽邃的嗓音——還有這兩人內心中無比的恐懼與不安。沒有人會不害怕的……因為不論是誰,縱使是當世靈聖之上的無極靈帝,也沒有一個能與‘上天帝’抗衡!


    不,是連半個都沒有。


    半個沒有,五個字卻又再度從墨龍淵與白無相的腦海中傳出:“乾坤行劍令!”


    話音一落,那天乾地坤就如同聽得了號令,竟開始鬥轉扭曲。天上的藏青的流雲,如同漩渦一般盤旋打圈,好像是天上有個能吸盡萬事萬物的黑洞;地下的荒漠沙石也似是沒了底托,如同被灌入了巨大的漏鬥之中,不斷地向中心處湧流深陷。


    乾與坤,都已聽令全備。


    唯獨那劍,還握在天帝那白而模糊的手掌中。


    可行劍令之劍,並非指的是他掌心的這柄天帝之劍。而‘乾坤行劍令’這五個字中,最要緊的也是最後的一個“令”字,並非是乾坤和劍。


    既然是令,那總有聽令之者……且有資格被‘上天帝’所差遣的,也絕非是泛泛之輩!隻聽嘭嗵一聲炸響,石窟的地麵就鑽出了一具縹緲靈體!


    那靈體右臂已斷,左手則捏著一柄薄如蟬翼般的狹長靈劍。他也沒多寒暄什麽,隻凝起注滿靈息的薄劍喝道:“瀟湘夜雨孤舟泛!”言罷,隻見其身形飄忽,劍尖便如綿綿絮絮的雨滴般向墨龍淵與白無相打來!


    “瀟湘夜劍……段一平?!”


    墨龍淵不禁大喊了出聲,他在通天劍崖的石窟之中,見過這人的雕像和生平軼事。


    也知道這‘段一平’生前乃是名震東玄的第七位劍客,且其劍是以迅捷、繁複、狠辣為江湖人所忌憚。


    還沒等墨龍淵反應過來,白無相就當先攤掌擋在他跟前——嘡嘡嘡嘡,如傾盆大雨打在孤舟的竹編船篷之上,撞出錯綜繁雜的清脆之音。


    見自己的劍招被化解,段一平似也沒有劍客該有的雄心,欲要與白無相一爭高低。他哼得一聲,當即縱身穿過龍窟、化作一束靈光射向天上的螺旋雲霧之中……


    嘭、嗙、咣!


    還沒等墨龍淵與白無相開口,又有兩人自天際射落、一人由地底鑽出!


    天上來的是兩個男人,一個使鬼頭刀、另個用喪門劍;地下來的是一個女人,耍的是一長一短的龍鳳刺。他們三個雖渾身卷著濃厚的靈氣,難辨其容,但掌中的刀、劍、刺之特別,早已出賣了他們真實的身份。


    墨龍淵瞳孔一縮,又驚聲喊道:“這是……鬼馬斷頭刀——洪副幫主,還有赤星喪門劍——劉三兄弟!”他又轉過頭,瞪向那地底鑽出的女人道,“她……她是墓中怨女,使得一手‘渾天龍鳳刺’的殺手阿紫!”


    白無相記得他們的名號、知道他們是誰,甚至還能想起他們死得最晚的那個,距今也已有一百一十二年的光陰。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舊時的頂尖刀劍高手,且不是手上沾滿了魔教長老的鮮血,就是背了各國君主、大名的血債。


    而這些高手們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揮起自己擅長的兵器、使出成名的絕技,前後夾擊向墨龍淵!


    “鬼馬斷平城!”


    洪副幫主劍眉一飛,掄起八百斤重的‘鬼馬斷頭刀’就是蓄力一劈!


    嗒嗒、嗒嗒……隻聽靈刃在空中不斷撞擊炸響,如是鬼將催馬提刀砍去!


    “赤星送客入陰間!”


    精瘦的劉三兄弟怪笑了數聲,手裏簌簌地打了十幾八個劍花!


    劍花之中,時有猩紅的靈束爆射而出,如是妖媚的赤色彗星掠過冥界黃泉!


    “龍鱗鳳羽漫天舞!”


    墓中怨女則比這兩個男人狠辣得多!


    她先如鬼魅一般潛身遊上,在距離墨龍淵一丈時方才現身舞刺!


    颯颯颯颯,雙刺忽幻化成了漫天密布的龍鱗與綿柔繁絮的鳳羽,隻瞧得人頭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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