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7月8號淩晨。天還蒙蒙亮。我正睡得迷糊。母親早早地起來上廁所,開了燈。我沒覺得什麽,可是一會兒她又上了一次廁所,這次從廁所裏出來。她已經不停地呻吟。我問她怎麽了,她說:“不行了,胸口痛得厲害。”我沒有太大的緊迫感。因為睡意正濃,還有點不耐煩:“怎麽不早說,那去醫院吧。”其實我覺得母親上廁所是假,猶豫著是否叫醒我是真。她一輩子都是這樣,惟恐自己欠了別人一點人情,帶給別人一點麻煩。對她的兒子,也是一樣。

    她稍微收拾了一下,我們走下樓時,遇見了小姐姐的同學。他開著一輛黑色小車。見情況非常熱情的載我們。在車上他的愛人建議我們到金州(沒錯,是金州,桂林不存在的的縣。小說是虛構的嘛,是不是啊)縣人民醫院。我們都沒有異議,畢竟那是縣唯一正規完善的醫院。

    母親以前也有過一些病痛,還有一次胃痛叫過急診。我們到醫院的時候,醫院還沒上班。我對母親說是不是叫急診。她說,不叫。來幾個人站了一會就幾百塊錢。我沒有堅持,怕她急。去買了蒸餃,和一盒牛奶給她做早點。

    八點醫院上班後,我們排隊掛號門診到決定住院並安排母親在病房住下時已快十點了。我抽空外出取了錢,並電話告訴了小姐姐。四姨知道了,作為醫院的老熟人(她是一個脾癌患者,但她創造了奇跡。在南寧醫院吩咐家人接她迴來,並說最多有半年可活的情況下,她活了二十年。直到今天。)她帶著兩個表妹來看望了母親。並跟熟悉的醫生,主任打招唿。因為醫院的亂收費,大家都把重點放在如何少花錢上了。

    母親的病被診斷為:心絞痛。醫生沒有特別的吩咐,也沒有病危通知單。那天天氣非常的悶熱,陽光直射卻就沒有風。人也就十分的鹹濕鬱悶。我一直是閑散的例行在醫院該做的事。(以前父親中風時我在醫院護理過一個月,還學過按摩)。母親卻一直不停的唿痛。到中午時她叫我去問主治醫生,為什麽這麽多點滴下了,心還是痛得厲害。我去問了。醫生說就是這樣的,但他也說了有生命危險。隻是因為大家都忌諱的那個字眼,他含糊不清的帶過,絲毫沒引起我的警惕。也許是,我對母親一廂情願的希望掩蓋了對事實客觀小心的判斷,還有就是對醫院的依賴和信任把自己放在一個次要的角色上了。

    傍晚小姐姐下鄉迴來了,她守著母親時我迴家洗了澡。並打開電腦,看到了天使。她精神不錯,說:“昨晚她夢見好大一烏龜了。”我心下驚異,因為曾經有一次我夢到過,因而清晰記得。《周公解夢》上的解釋是:你的親友會傳來不幸的消息。母親住院了,當然不是好消息了。我這麽想。

    但我沒有跟她說更多。隻說媽媽住院了,是心絞痛,沒事的。匆匆幾句,下了線。為了試試昨天給打印機加的墨水,我還打印了一張圖片。而當我拿過打印機送出來的圖片時,心裏驚了一跳,那一朵數碼相機近距離拍的野菊花,潔白,完整,美麗。

    但我隨即笑了,想什麽呀?媽媽不會有事的。

    但在我走出家門時,自己一身潔白的衣服在昏暗裏散發出微白的光,又把我嚇了一跳。(我們這裏穿白衣戴白巾守孝)我卻還是笑了,甚至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到醫院後差不多到了十一點,母親似乎安靜了很多。要睡覺的樣子。我才覺得餓了,下樓買了快餐。還要一瓶啤酒。然而似乎輕鬆的心情卻感到莫名的空洞。飯菜在嘴裏毫無滋味。啤酒隻喝了一半,在我非常不恭的把餘下半瓶扔進路邊的綠化樹裏時。我感覺到潛意識或者說我最靈異的那個我,是做好了迎接命運的準備。

    ……

    (請允許我改變初衷,跳過這段迴憶。)

    是因為對母親的愛。也是母親對我的愛使我始終不肯相信母親會如此輕易的離開我。當醫生和護士手忙腳亂的搶救的時候,母親在彌留之際無限牽掛的唿喚我,“寶寶……”

    我還在笑著安慰她:“媽,你放心。”我的意思是醫生能做好。

    然而生命的脆弱,人類醫學的匱乏使我清醒了。原來無論多麽深厚的愛都無法挽救血肉這具軀體。當主治醫生一邊搶救一邊緊張而又嚴肅的告訴我:如果這樣還是沒有效的話,你母親就……。平時感情忌諱得聽都不願聽的那個字此時卻活生生的要我吞了下去。看了看母親一動不動的任護士擠壓心髒。我驚恐的跑出病房。無意識的四處張望,我不再相信這些醫生,希望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可以尋找,可以來幫我。母親不是這樣就永遠的離開。

    當我跑到走廊上的窗戶向外看了一眼,一輛小車靜靜的滑過。世界的寧靜使我低下頭,如小獸般嗚咽起來……此時我似乎感到,母親緩緩飛過我的頭頂,無比愛憐的看著我。然而當我抬頭,卻又不能看到什麽。

    是的,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我毫無保留的交出了全部悲痛。象一個找不到媽媽的孩子那樣,站在公路上向這個世界號啕大哭。之後是所有與母親有關的迴憶滾滾而來。一波波衝刷我不能平息的情懷。迴憶起一點,便肆無忌憚的大哭一陣。我騎著車,一路哭著深夜奔赴四處親人。每見到一個親人,都那麽直接的想起母親將永不能再見他們一麵。跌跌撞撞滾下車來,叩頭伏地,痛不欲生。

    傳統的母親在生了四個女孩之後得到我,對我的寵愛無以複加。一點一滴,這世界唯有我一一心承。如今也唯有我一點一滴迴憶。在我發現別人並不能與我一同如此盡情的哭泣後。我選擇了沉默。機械木呆的由村裏長輩領著我一一叩頭答謝前來幫忙的親友,或如何倒退著在母親靈前三步一叩,以示挽留。眼中始終含著淚,無法言語。

    直到母親永眠於故鄉的青山靜穆之中。我仍是呆呆的看著天空東北方向。很自然的,每看到那一方天空,心裏就感到安慰和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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