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度化頓悟


    此時天空中飄落陣陣細雨,晨風伴著雨水打在身上使人頓覺寒涼。湯予、惠能、慧明佇立雨中,如煙如霧的雨絲從三人頭頂順著臉頰滑落。


    慧明的眼神自錫杖、袈裟上移開,衝惠能說道:“你說師傅傳你衣缽又傳你心法,那你倒是講於我聽。若是胡亂言說,就證明你的話全是謊話,師傅的衣缽我便帶迴寺中。彼時你可不要怪我!”


    惠能謙聲說道:“不知慧明師兄想聽什麽?”


    慧明搜索枯腸,說道:“你就講“道”。”


    這“道”自古至今最是難講。昔日老子著《道德經》開篇之語即是:道可道,非常道。意思是道不可說,隻要能說的道就不是道。


    惠能心知慧明為難自己卻不計較,朗朗說道:“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共性無二,無二之性,既是實性,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聖賢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曰道。有道者得,無心者通。”


    惠能雖寥寥數語卻滿含佛家真理,慧明聽罷大驚失色,心下不住讚歎,但他有意刁難,沉思片刻又說道:“我每日吃齋誦經,拜佛參禪,三十餘年一刻未歇,可總覺止步不前,不得精進,無法多修功德。你卻說說該當如何?”


    惠能微然一笑,說道:“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癡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不增不減自金剛,身來身去本三昧。”惠能每說一句,慧明的驚愕便增添一分。


    惠能眼望慧明稍一停頓,和聲說道:“凡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其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應用無染是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性虛妄不實即自無德;為吾我自大,常輕一切故。念念無間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


    慧明冷汗直流,心內波瀾起伏。突的惠能大聲喝道:“即心名慧,心慧則明。慧明!思量惡事,化為地獄。思量善事,化為天堂。不思惡,不思善,那個才是你慧明首座的本來麵目?”


    這慧明乃陳朝宣帝之孫,隋滅陳,慧明流落民間,曾入行伍當過四品將軍。由於家道變故使他早有出家的念頭。最初慧明在永昌寺為僧,因求道心切前往雙峰山叩謁四祖道信,後道信亡故其又皈依五祖弘忍門下繼續研究佛理數十年。盡管慧明是一介武夫,脾氣暴戾,但他本性善良,慕道求真之心更是虔誠,隻是因緣未到,久不開悟。不料此刻得遇惠能點撥,隻覺渾身顫栗,遍體流汗,熱淚盈眶,悲喜交加。


    二人眼神交匯,惠能目光如刀,仿佛能看穿慧明心中所想。慧明靜心良久,雙手合十說道:“貧僧久在恩師座下受誨,實未省自己本來麵目。不及惠能師弟一夕之功!今蒙師弟指授入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惠能聽慧明喚自己為師弟知其迴心轉意,忙上前兩步,說道:“慧明師兄言重了。”


    慧明長歎一聲,迴想過往種種,感慨萬千。他當下大悟,心中說不出的輕鬆暢快。惠能見慧明的眼神清澈無比,好像與方才變了一個人,遂伸手一指石頭上的錫杖、袈裟,說道:“恭喜慧明師兄開悟得法。小僧有言,師兄若能領會師傅的心法,那衣缽你就可拿去。現慧明師兄大徹大悟,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僧願守諾言。”


    慧明掃了一眼錫杖、袈裟,歉然道:“貧僧愚鈍,為了身外之物險險做出錯事。師傅一生明謹,其將衣缽傳於師弟,定是深思熟慮,飽含深意。現我已知普天之下唯有惠能師弟才是繼承師傅衣缽的不二人選。貧僧先前多有得罪,師弟勿怪。”慧明說完,二人相視而笑,已莫逆於心。


    湯予在旁瞧得清楚,看惠能不過幾句話便將慧明度化,欽佩不已。慧明又朝惠能、湯予深施一禮,然後開懷大笑縱身而去,一瞬間已沒入林影之中。


    二人朝慧明遠去的方向望了半晌,湯予說道:“慧明初來時怨氣深重,離去時坦蕩寬忍。我雖不懂佛法,但聽惠能師傅之言也是深有感觸。金玉良言的確勝過刀槍劍戟!惠能師傅果然有降龍伏虎的手段。”


    惠能展顏笑道:“湯大俠謬讚了。慧明師兄乃具慧根之人,隻是一時迷惑,今日他頓悟正覺,是他長年修持之功,非小僧之能。”


    惠能深藏若虛,謹慎持穩,湯予看在眼中越發敬重。他素來獨行獨往,盡管逍遙自在然而有時也感寂寞孤獨。現惠能相伴左右,初時雖生疏尷尬,可稍有接觸就覺惠能彬彬有禮,待人謙和,聰明睿智,見識非凡,甚得湯予之心。


    二人不再耽擱,拾起青石上的錫杖、袈裟向南趕路。方走了二三裏就見前方小路上赫然站著一位僧人大刺刺的擋住去路。


    湯予、惠能剛剛送走慧明,想不到又遇波折。二人微一楞神,從左、右、後三個方向各走出一人,把湯予、惠能圍在中央。惠能曉得是東山寺的僧人為了弘忍的衣缽在此堵截,他環視四周,神色不變,施禮說道:“小僧惠能見過智冼、惠藏、玄約、法如四位師兄。”


    湯予聞聽,知是東山八傑中的四位高手到了,心中暗暗思量對策。


    前方之人身材瘦長,活脫脫一根筷子相似,兩道細細的眉毛直插耳後。他冷笑一聲,衝惠能說道:“昨日此時你還畢恭畢敬的稱貧僧智冼大師,僅僅一日卻成了智冼師兄。盧行者,你變的倒是好快呀。”


    惠能鎮定自若,說道:“此一時,彼一時。昨日小僧是東山寺中一名挑水劈柴的雜役。蒙弘忍師尊垂青,收我為徒,賜名惠能。智冼師兄先小僧入師門,惠能理應以師兄相稱。”


    智冼任東山寺監寺之職,掌管寺中錢糧開銷,平日裏傲慢跋扈,除了弘忍和神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昨夜弘忍圓寂,義方將弘忍收惠能為徒並把衣缽相傳之事告訴眾人。智冼早有自知之明,心下清楚弘忍的衣缽與己無緣,可聞弘忍竟將衣缽傳於一個雜役,仍是忿忿不平。此刻又聽惠能言說,更加妒火中燒,喝道:“你一個做苦力的雜役有什麽本領?想來定是用花言巧語迷惑了師傅。師傅年邁昏聵一時不察被你鑽了空子。貧僧不屑同你多言,交出錫杖和袈裟快些離去,以後切莫再讓我看到你。”


    智冼話音剛落,左側的惠藏接口說道:“姓盧的,就算師傅真收你為徒也無需得意。師傅門下第子過百,賢明之人不勝枚舉。你有什麽資格將師傅的衣缽據為己有?識相的把錫杖、袈裟交於我等,不然……”惠藏講到這裏一陣冷笑。他生得聳肩含胸,狼目鷹鼻,此刻眼中帶著陰險更使人不寒而栗。


    湯予聽智冼、惠藏之言又想到大慈恩寺的普淨,暗道:原以為佛門中人吃齋念佛都是菩薩心腸,怎料卻比江湖上更多是非紛擾。他怒目圓睜瞪著惠藏,低聲說道:“不把袈裟和錫杖交於你,你又能怎樣?”


    惠藏的笑容僵在臉上,心頭狂跳不已,張口結舌的說道:“你就是……湯予?”


    湯予不答。那邊智冼高聲唿喝道:“湯予,聞你昨日來東山寺澄清大慈恩寺老僧玄通被殺一事。此事既已了結,你便該速速離開。這盧行者和家師的衣缽都是我寺的家事和你無關,貧僧勸你莫要多管閑事,免得引火燒身,無法收場。”


    湯予昂首跨前一步,說道:“與我無關?此事因我而起,湯予怎能袖手旁觀。況且昨夜弘忍大師早料到他圓寂後你們必會為了爭奪衣缽加害惠能,故而請我保護惠能師傅的安全。湯予既已應允,就當信守諾言。”湯予目光炯炯環顧四人,接著說道:“你們跟隨弘忍大師研習佛法多年,亦是得道的高僧,於武林中也大有名望。可竟為了一己私欲,置弘忍大師的遺願不顧,真是令人不齒。我且問你們,日後你們有何麵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弘忍大師?”


    四人聽罷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智冼惱羞成怒的說道:“湯予,休要頤指氣使,訓教他人!我東山寺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


    湯予變色道:“昨夜弘忍大師收惠能為徒傳授衣缽,我就在當場,那義方也是見證。智冼,你明知此乃實情卻仍一意孤行。現弘忍大師屍骨未寒,你不去料理後事以盡孝道,反違拗弘忍大師之意搶奪衣缽,到底是何道理?”


    智冼氣急敗壞的說道:“湯予!你勿要仗著劍術精妙就恣意妄為,惹事招搖。貧僧再奉勸你一句,師尊的衣缽關係重大,隻能留在我東山寺,絕不能由人帶走。此乃我寺的家事同你全無半點幹係,你不要節外生枝趟這渾水。”


    湯予怒氣滿胸,向旁挪了兩步擋在惠能身前,說道:“無需多言,有我在便容不得你們胡作非為。”


    智冼吼道:“惠能交出袈裟、錫杖饒你不死,否則別怪貧僧無情!”


    湯予一臉鄙夷,說道:“交出錫杖、袈裟不難,隻需勝過我手中之劍。”


    智冼大吼一聲,怪叫道:“也罷,就讓貧僧領教一下你的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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