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攜僧出行


    弘忍說罷坐迴椅子上閉目不語,隻把手中的念珠一粒粒轉來轉去。湯予瞧了瞧惠能又瞧了瞧弘忍,方才弘忍之言他聽得明白,稍加思量朗聲說道:“弘忍大師,我願保護惠能師傅,隨他往嶺南走一遭。”


    弘忍聞言睜開雙眼,臉露喜色。湯予說道:“此事因在下而起,湯予焉能袖手旁觀。”


    弘忍雙手合十,說道:“湯大俠深明大義,古道熱腸,老納銘感五內。”


    湯予微微一笑,說道:“我初到貴寺便恰逢此事,想來天意如此。”


    弘忍也笑道:“佛祖曾雲:萬發緣生,皆係緣分,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湯大俠和惠能有緣,這是惠能的命數,又何嚐不是湯大俠的命數。”弘忍說完喚過惠能,說道:“惠能,湯大俠願護你周全,還不謝過湯大俠。”


    惠能朝湯予施禮說道:“小僧先得湯大俠代筆方拜會恩師,現又蒙湯大俠不棄相助保小僧周全,惠能感激不盡。”


    湯予說道:“弘忍大師講的好,萬發緣生,皆係緣分。你我有緣,不必客套。”


    二人又寒暄幾句,弘忍在旁說道:“湯大俠既然答應,老納便放心了。事不宜遲,你二人趁著夜色快些離去,免得夜長夢多,橫生枝節。”


    惠能才拜入弘忍門下就要分離心中不忍,哽咽道:“師傅……”


    弘忍一擺手,說道:“你我師徒相處雖僅半日卻勝過他人朝朝暮暮,但人生終有別離,你不必難過。為師言盡於此,速速離去,勿要拖延。”弘忍說完閉目不視,安然入定。


    惠能見狀眼含熱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毅然起身拉開房門走出房去。湯予也朝弘忍施了一禮,跟在惠能身後。


    二人剛走出禪房不遠,就聽有人說道:“惠能師弟請留步。”


    湯予、惠能停下腳步迴頭一望,見是義方。義方來到近前端詳惠能片刻,說道:“惠能師弟,別具慧根,福緣深厚。今日師傅傳衣缽於你,還願師弟日夜勤修,刻苦精研,廣行六度,普惠天下,不負師傅重望。”


    惠能聽義方之言情真意切,垂首說道:“師兄的金玉良言惠能一一謹記。恩師年歲已高,小僧不能侍奉,義方師兄久隨恩師,就請師兄代勞費心。”


    義方悲從中來,哀聲道:“唉,代勞費心?恐怕已是奢望,師傅心意已決……”義方未說完淚水橫流,返身迴到禪房之中。


    湯予、惠能看禪房內燈影忽明忽暗,心潮亦隨燈影起伏不定。二人各有心事,呆立半晌,終是轉身而行。


    夜涼如水,星疏月藏。子夜的東山寺全無白日的喧囂,隻有望不到邊際的黑暗。惠能在寺中已有七載,道路熟悉,借著點點星光,來至一處隱秘的暗門前。這處暗門隻容一人進出,本是供雜役們打柴運物之用。惠能悄悄拉下門栓,心下感慨萬千,輕歎一聲潛身而出。


    湯予、惠能離了東山寺奔嶺南方向而走。山路崎嶇不平又兼深夜,好在惠能長年勞作身體倒還結實,直走了一夜,東方天際漸漸露出魚肚白,二人方停住腳步,在路旁的一棵大樹下暫且歇息。許多年來湯予孤身一人於江湖上漂泊,他既無親人也無朋友,更無愛人,獨往獨來,形單影隻。此刻身邊忽的多出一位僧侶結伴同行,頗感拘謹。何況那惠能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趕路時還不覺得怎樣,現在二人相對而坐,都是一言不發,氣氛沉悶。


    呆坐良久湯予幹咳一聲,想要打破尷尬,說道:“惠能師傅是嶺南人?”


    惠能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湯予笑道:“我生於極北苦寒之地,聽聞嶺南四季如春,花草常青,各色瓜果,數不勝數。早欲遊覽一番,隻是難得空暇,誰知今日竟能有幸前去,倒是沾了惠能師傅的光。”


    聽湯予之言,惠能收迴思緒,整理心情,說道:“嶺南雖不及中原繁華,人口稠密,但氣候宜人,物產豐富。若是到了小僧的家鄉新州,小僧定要請湯大俠好好品嚐一下新州的香荔。我新州的香荔大似龍眼,粒小肉厚,甘甜可口,香味濃鬱,保證湯大俠吃過之後讚不絕口。”


    湯予喜道:“早聽人說嶺南的荔枝、香芒、甘蕉為果中極品,隻是沒有口福。此次去嶺南我要放開肚皮,吃個痛快。”湯予說完,二人相視而笑,均感輕鬆許多。


    湯予稍作思量又說道:“嶺南路途遙遠,惠能師傅可知應如何走法?”


    惠能答道:“嶺南地處我華夏最南端,以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這五嶺為界。數年前小僧曾一路北上,從新州穿越五嶺行至黃梅,故而路途倒不陌生。而今你我二人隻須徑直向南,即可到達。”


    湯予聽罷,說道:“惠能師傅知道路徑便省了許多麻煩。”湯予邊說邊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接著說道:“歇的夠了。昨夜走的匆忙,絲毫未做準備,前麵若是有鎮店你我買些幹糧清水,也好在路上吃喝……”


    湯予話音剛落,遠處有人大聲喝道:“你們哪裏也去不了!”那人說話時離的尚遠,言畢已飛身掠至近前。


    此人輕功精妙,湯予心知來者不善,微微一驚。那人嘿嘿笑道:“姓盧的小賊,還不快快隨本座迴東山寺,聽候神秀上師發落。”


    湯予定睛觀瞧,看來人穿著一身黃布僧袍,生的高大威猛,四肢粗壯,長臉闊口,神情兇悍。那和尚的眼神亦從湯予身上掃過,沉聲說道:“你就是湯予?”


    湯予反問道:“你是誰?”


    黃衣和尚冷笑了一聲,並不迴答。惠能在旁施禮說道:“小僧惠能見過慧明師兄。”


    湯予曾聞東山寺首座法號慧明,此人武藝超群,原是左威衛中的一名軍官,後拜弘忍為師,不想在這裏相遇。


    慧明瞟了一眼惠能,神色倨傲的說道:“你不過是挑水劈柴的雜役有什麽資格稱我師兄。”


    惠能不卑不亢的說道:“承蒙弘忍大師垂青收我為徒,賜法號惠能。慧明師兄先入師門,小僧理應尊稱師兄。”


    慧明鄙夷不屑的說道:“你一個南蠻獦獠也配和我妄稱同門!家師乃得道高僧,世人敬仰,豈會收你這蠻夷為徒?”


    “和尚!”惠能正聲說道:“人有南北,難道佛性還有南北麽?”惠能聲音雖不大,卻帶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慧明聞言渾身顫栗,心頭如遭雷擊,過了半晌方緩過神來,說道:“你說師傅收你為徒,但他老人家已圓寂歸西,你的話又有誰能證明?”


    湯予、惠能大驚失色。弘忍雖有言在先,早對二人講的清楚,可此刻突聽噩耗,二人仍是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


    惠能厲聲說道:“你說什麽?恩師果然已經仙逝。”


    慧明麵帶哀傷,說道:“不錯!姓盧的,你盡管隻是我東山寺的一名雜役,但每日聽經見佛也該沾染些慈悲心腸。想不到你竟是個人麵獸心的豺狼,趁家師圓寂之時夥同湯予盜取我佛家寶物。識相的交出錫杖、袈裟,跟我迴東山寺,或可保住一條性命,不然……”


    原來昨夜湯予、惠能離開不久,弘忍便在後禪院中圓寂而亡。義方悲痛欲絕,召集眾僧料理弘忍後事。眾僧一邊治辦喪事,一邊尋找弘忍的衣缽信物,卻一無所獲。眾僧知道弘忍平日飲食起居都由義方打理,便向義方詢問弘忍衣缽的下落。義方不敢隱瞞照直而說,眾僧聽說弘忍將衣缽傳於一個雜役,如何依得?這慧明性子急躁,輕功又是高妙,遂連夜追來,意欲奪迴錫杖、袈裟。


    惠能眼含淚水朝東山寺方向凝視許久。慧明氣道:“姓盧的,你不用惺惺作態。我既已到此,便萬萬不能讓你把師傅的衣缽帶走。”


    惠能稍一思量將手中的錫杖和袈裟放在一塊青石上,說道:“此錫杖、袈裟乃師傅親傳於我,非小僧盜取。”


    慧明見此二物大喜過望,方欲上前突覺一股淩厲的殺氣撲麵而來。他偷眼觀瞧,看湯予手握劍柄怒目而視,心底不由自主冒出陣陣寒意。


    惠能神情莊重的說道:“師傅傳給小僧的不止衣缽還有心法。慧明師兄你捫心自問,一路窮追不舍究竟為何?到底是為衣缽還是為法?”


    慧明默不作聲,隻直勾勾的看著錫杖和袈裟。


    惠能說道:“衣缽本是形式,心法才是根本。慧明師兄如果認為能領悟師傅的心法,那衣缽你就拿去吧。”


    昨夜義方把惠能所作偈語展示眾人,言說弘忍已收惠能為徒並將衣缽相傳,慧明半信半疑。不過此刻他瞧惠能確受剃度,又聞惠能之言滿含佛理非比尋常,方知義方所講句句屬實。但他貴為東山寺首座,又和神秀交情深厚,覺得神秀於佛學武學的修為俱是一流,心內早認定神秀是繼承弘忍衣缽的不二人選,豈料卻被一個毫不起眼的雜役捷足先登,慧明怎能答應?那青石上的衣缽離他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可慧明也知湯予劍術精妙有天下第一劍客之稱,故而心有餘悸,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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