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聞聽,大為吃驚,“這是為何?”

    文士冷哼一聲道:“具體情形本無多少人知曉,但十幾年前,我結識了一位告老還鄉的兵部郎中,據他講述,那李奐戰敗迴來後,立即控告稱韓將軍故意藏私,以假兵陣坑害他。韓將軍一時百口莫辨。”

    三弟愕然道:“莫非韓將軍真有講解不到之處?”他知韓將軍在大梁危亡之際,不惜以身犯險,拚死苦戰,方趕走戎狄大軍,對朝廷斷無二心。隻是同樣的陣法,由不同的人來使用,結果卻大相徑庭,的確是難以解釋。

    文士搖搖頭,“韓將軍絕不會去坑害士兵的生命來博取自己的名利。出兵前,韓將軍剛好在京,看過李奐練兵後,稱李奐的陣法仍有極大缺陷,因此極力反對李奐領兵出擊。但先帝及各大臣均覺得李奐是開國二十八將之一李潛的嫡孫,將門虎子,熟讀兵書,誰也不能說他不懂兵法,故仍派李奐出兵。慘敗後,朝廷上下許多人竟然均懷疑是韓將軍故意陷害李奐,沒有傳授真正的兵陣操練之法。為此,李國棟李大丞相上書先帝,要求治韓將軍的罪。”

    三弟大怒道:“一幫廢物。”卻又想不出如何為韓將軍辯解,隻能空著急地道:“這。。這卻要如何是好?韓將軍才立大功,戎狄人依然未滅,朝廷總不至於此時治韓將軍的罪吧?”

    文士麵色冷然,“李家乃豪門世族,開國將軍之後,李國棟又是先帝心腹重臣,朝廷中滿是其親友學生。韓將軍平民出身,雖然解救建安之圍立下大功,被封為涼州統領,但他形單影隻,且不懂勾心鬥角,縱然能抵擋戎狄人十萬精騎,卻無力應對宮廷之鬥。李大丞相一紙訴狀將其告到先帝處後,滿朝文武大多紛紛響應支持,竟無一人為韓將軍說話。”

    “幸好,先帝頗為英明,壓下所有奏折,並在朝堂上公開表示對韓將軍信任有加,才讓李國棟等人一時死心。可惜,十年後,先帝駕崩,當今澤睿帝即位,李國棟再次發難,聯合多位大臣控告韓將軍勾結叛匪,有謀逆之心。當時,澤睿帝即位不久,難辨忠奸,便下旨調查,並擬派人赴涼州緝拿韓將軍。不過十年時間,就要從救國大將變成謀逆之囚,韓將軍真可謂命運波折啊,嘿嘿,嘿嘿。”說到這裏,文士連聲冷笑。

    沉默許久的黑衣大哥也歎息道:“這宮廷之鬥講的是人脈勾連。那李奐領兵大敗,前途已然無望,也使李家聲望受到打擊。那李國棟在建安被圍的危機時刻,對先帝也是忠心耿耿,但一旦危機度過,他滿腦子想的就都是家族利益了,為扳迴局麵,自然不擇手段。韓將軍雖然是治兵奇才,卻不擅長人情世故,不屑於yin謀詭計,缺乏勢力靠山,自然難以應付。”

    三弟雙拳緊握,憤然道:“他們竟然就忘了當初是誰從戎狄人的圍困下救下他們的嗎?竟然這麽快就恩將仇報,就不怕被世人唾罵?不怕寒了將士的軍心士氣?就不怕韓將軍他。。他。。真的反了?”

    文士淡淡道:“這世上從來不缺不知xi吮、過河拆橋之人,也從來不缺不辨忠奸鳥盡弓藏的王侯。但當調查韓將軍謀逆一事傳到涼州時,整個涼州軍民qun情激憤,其他州城也有不少將士為韓將軍喊冤。這時眾大臣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剛即位不久的澤睿陛下也頗為後悔,不該操之過急。想到涼州有數萬軍人,一旦韓將軍有心反抗,憑他的能力,隻怕比當初戎狄軍入侵圍城更為可怕。”

    三弟卻神色黯淡,悵然歎道:“二哥,我之前所言乃是氣話。我看韓將軍定然不會反抗,當初他甘冒全軍覆滅大險,以區區五千步兵抵抗十萬戎狄精騎兵。一個為國連命都不要的人,縱使蒙受冤屈,又怎麽會做出於國家於民族不利的事來?”

    文士聞言竟不由怔住,看向三弟,神色複雜,片刻後道:“難得三弟仍有一顆赤子之心,反而更懂得韓將軍不顧己身一心為國的情懷。倒是二哥我混跡江湖多年,於這家國大義已麻木了許多,反而不能理解韓將軍的諸多苦衷。”

    三弟頓時赧然,“二哥就別笑我了,二哥的文才武功是我一輩子都學不了的”。

    文士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二哥我非是說笑,心懷家國,文才武功才能用於正道。這麽些年過來,我的家國之念卻已不再是以前那般純淨了,有時終究會以私心為重。希望你以後可不要變得象二哥這麽頹廢才好。”

    三弟更感羞慚,欲再爭辯,文士卻擺擺手道:“當初若是我處於韓將軍的境況,隻怕一怒之下真會引兵反擊。至少也是擁兵自重、抗旨不遵,絕不受那冤屈。但就在朝廷之上人心惶惶之時,韓將軍卻如三弟所說,非但沒有任何反舉,反而自縛入朝,甘願領死,隻請求不要冤枉其他人。但那李國棟丞相如何肯依,反而奏請將他的親隨舊將全部拿下,以絕後患。”

    三弟牙齒緊咬,氣憤道:“韓將軍自縛入朝,已然證明了自身清白,若真要再治他罪,並株連他人,怕真要冷了全國將士之心。”

    文士點點頭,“陛下倒也沒有昏聵到那個程度,也知不可將事情做絕,否則無法向天下人交代。故隻想在韓將軍認罪後,將其打入天牢。李國棟見狀,遂奏請將韓將軍交由刑部審理,稱對任何犯事的文臣武將,均須經刑部審理後,依律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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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弟抓了抓頭道:“此話聽起來好象也有點道理。”

    文士卻冷哼一聲道:“三弟有所不知。那刑部侍郞乃是李國棟的妻弟,整個刑部本就是在他掌控之下。韓將軍若被送往刑部,隻怕結局比死更慘。”

    三弟橫眉怒道:“李國棟要整治韓將軍,難道其他人都看不出來?再說,那李奐雖然兵敗,但並未身死。李國棟何以如此痛恨韓將軍?”

    這時黑衣大哥接口道:“那李奐本是開國名將李潛之孫,李國棟的獨子,將來李家的前途榮光都著落在他身上,因此對其是精心栽培。李奐也頗有將才,被認為是第三代王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甚至可能成為將來執掌大梁國兵權的大將軍。當初出征戎狄,本意氣風發,擬大勝而歸,不料遭遇慘敗。雖未身死,但對李家的前途卻是極大的打擊。李國棟多半也懷疑韓將軍傳授陣法時有所保留,故懷恨在心,又需找個替罪羊,以挽迴李奐兵敗之恥,韓將軍自然成為最佳人選。至於其他大臣,又有誰會為了他而無端得罪一國丞相?而且韓將軍本也不懂人情世故,少於走動,便更沒人願意站出來為他說話了。”

    三弟憤然道:“難道他們都忘了當初是誰在危急關頭,拚命冒死解了建安之圍而救下了他們?作為大梁重臣,他們不應該維護英傑棟梁?倘若戎狄精兵再次來犯,還有誰來解救他們?難道他們不懂得,隻有大梁平安他們才能安享富貴?”

    文士嘿嘿一聲冷笑,“道理也許誰都懂得,但那幫大人物平時總把大梁榮辱、民族大義放在zui邊,表現得高風亮節,但真到要在梁國利益和自家安危之間作選擇的時候,卻都仍然選擇了後者。即使心中不忍,覺得應該有人出來主持公道,卻都希望是別人先站出來,最後還是一個站出來的都沒有。”

    三弟既氣憤又心涼,“朝廷之上若都是這樣明哲保身的人物,大梁國如何強盛?難怪這麽多年來大梁日益民不聊生,盜賊四起,如此下去必然禍亡無日。”

    這時黑衣大哥輕咳一聲,道:“三弟,這些事不是我等平民百姓能夠幹涉的,日後行走江湖,最忌衝動,莫要禍從口出。”

    三弟雖仍氣憤難耐,卻知其大哥所言是為了他好,隻得點頭稱是。卻又忍不住繼續向文士問道:“二哥,後來韓將軍卻是如何了?”

    文士道:“那李國棟打著依照刑律的旗號,陛下一時也不好否決。再說,隻要韓將軍非直接死於其手,他也不用擔心世人口舌,便準許將韓將軍押往刑部。”

    三弟麵色滄然,“堂堂英雄,竟要任小人宰割,這。。。還有天理嗎?”

    文士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安慰道:“上天大概也知道了韓將軍的冤屈,故有人解救。就在韓將軍將被押入大獄的時候,行止大師趕到建安,奏請皇上釋放韓將軍,韓將軍才得以平安無事。”

    三弟啊的一聲,奇道:“白馬觀的行止大師嗎?他為何能保下韓將軍?”

    看到三弟迷惑而吃驚的樣子,文士微微一笑,“三弟你此前專注於練功,有所不知,且行止大師為了避嫌,平時極為低調,極力隱藏身份。他其實本是元帝的義子雷遠霄,更是元帝麾下第一猛將,武功蓋世,精通兵法,曾為元帝南征北戰,摧城拔寨,立下過無數戰功。大梁建國後,他拋棄一切功名利祿,遠赴南海白馬觀隱姓出家為僧。元帝雖極為不舍,但挽留未果。行止大師此後即安心修煉,從不幹涉朝事,但此次以近九十歲的高齡,不遠數千裏趕來,為韓將軍說話,力證其冤,乃是極罕見的舉動。朝廷上下雖感為難,但更多卻是覺得奇怪,遂問詢行止大師,何以認為韓將軍有冤在身,為何一套陣法,換到其他人身上便麵目全非。”

    三弟也極為好奇,急忙問道:“是啊,行止大師為什麽相信韓將軍是冤枉的?他卻又如何證明?”

    文士道:“聽說,行止大師本遊曆四方,剛好途經康州附近,聽聞韓將軍受人冤屈自縛入朝之事後,出於好奇,便故意於路途上攔擊,試探隨行十名衛兵的陣法,不曾想竟然傷了一人,方試出韓將軍陣法的決要,明白了韓將軍的冤屈之處。”

    三弟大惑不解,“出手傷人不是很正常嗎?哦,是了,行止大師既然武功蓋世,出手自然掌控自如,當然不會無意中傷了人。不過,額,行止大師歲數那麽大了。。。這個。。。”話語吞吞吐吐,但意思卻是認為行止大師年老,身手定然已有所退化,故難以掌控出手輕重。

    文士哈哈笑道:“行止大師原本就癡於武學,雖出家為僧,卻以武入禪,境界更勝往昔。據他說,當他故意逼迫十人組陣並實施連槍一擊時,明顯感受到了十人那種曆經磨難、十人如一、同生共死的意誌,一時仿若迴到當初馳兵殺場、血rou橫飛的征戰歲月,心情又是激蕩又是悔恨,加上受十人傾力一擊的壓迫,迫不得已出手加重,傷了一人。”

    三弟身軀一震,喃喃道:“十人如一、同生共死?就如我們三兄弟這般麽?”

    文士與黑衣大哥同聲大笑,黑衣大哥輕撫三弟的頭發,欣然道:“正是,你我兄弟自然是心意相通,同生共死。”

    文士也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微笑道:“當時行止大師在朝堂之上的話語經兵部郎中轉述給我後,我記憶深刻,難以忘記,他說:‘此陣關鍵其實不在武器、陣形和變幻之法,而在於人。十人如一已經頗難,百人如一則更難,千人如一則難上加難。必須要以赤誠換真心,共同經曆無數艱苦磨難,方能練出千人如一的無敵之陣。因此,無論韓將軍將陣法講解得多麽透徹,倘若統兵者不能對每一個士兵做到赤誠以對,每個士兵之間不能達到心意相通、彼此信賴、生死與共,則此陣脆弱不堪。因此,罪不在韓將軍,而在於他人沒有韓將軍的赤子之心,沒有視士兵如手足,生死相依,患難與共。因此此陣的關鍵便是千人一心,方能勇往直前,視死如歸,才能將陣法威力發揮至極致。’最後,行止大師轉向韓將軍問道:‘我說的對嗎?韓將軍?’一時間,朝堂之上寂靜無聲,眾人皆迴想起建安解圍夜,五千西涼步卒那飛蛾投火般死戰不退,最終拖垮十萬戎狄精騎的壯烈氣勢,均麵露羞愧、無言以對。而身披枷鎖的韓崇嶽將軍沒有迴答,隻是淚流滿麵,顯是想起那些自願隨他前來,戰死在建安城下的數千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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