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蘿從未與男子如此親密接觸過,心頭懵懵懂懂,不知該如何應對他的舉止,一時間不禁麵泛潮紅、唿吸急促起來,她額頭微帶汗珠,發間卻散發出一種淡雅的清幽香氣,顯出一種奇異的嬌柔姿態。

    春光明媚,暖風拂麵,臨安郊外碧草青青。

    雲蘿接到祁皇後旨意,命她隨同秦王祁舜一起前去拜祭東山皇陵,雖然覺得意外,但是正值春光明媚、適合郊外踏青之時,她畢竟是少女心性,心中依然無限期待。

    這日,祁舜帶著她和數名皇宮侍衛和宮人組成的車馬隊列從臨安東門而出。祁舜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頭戴一頂純金龍冠,身著淡青色錦衣,腰間係著玉帶,肩披一襲嵌繡金線的純黑色羽緞披風,佩戴著一柄祁國禦賜的黃金劍,越發顯得風姿俊朗、瀟灑出塵。

    雲蘿與小雨端坐在華麗的輦車內,雲蘿輕輕掀開馬車的帷幕一角觀望沿途風景,見民間的自然風光與臨安宮禁的繁花似錦大不相同,原本煩悶的心情一掃而空,向小雨說道:“東山的風景真好,不比京城遜色。”

    小雨點點頭,說道:“奴婢小時候在江南家鄉時,常常和哥哥、姐姐們一起在陌上采桑葉桑葚,站在田野間看遠處風景,都像畫兒一樣。公主若是見到那樣的景致,一定更加喜歡。”小雨心情愉悅地隨口哼唱家鄉的歌謠給雲蘿聽,“青青草,草青青,陌上采桑來,男女耕織忙……”

    聽完歌謠,雲蘿倚著馬車壁,柔聲道:“我小時候的事情,如今一件都不記得了,不知道我的家鄉是南是北,隻隱約記得漫山遍野種植著杏花樹,春天來的時候山間紅得耀眼,遇到下雨時,那花瓣就落了滿山。”

    小雨頑皮地問道:“公主的家鄉既然有杏花林,想必有許多杏子可吃吧?”

    雲蘿忍不住微微一笑,說道:“我明明說的是花,你偏偏要說到果子上去。西苑可從來沒斷過新鮮的蔬果,你怎麽就饞成這樣?”

    小雨本意是要逗雲蘿開心,見她展顏歡笑,心中高興不已,故意道:“開花結果本是人之常情,奴婢可沒有公主那般才情,也不懂得詠歎憐惜什麽花兒,還是關心果子比較實際一些!”

    祁舜領著幾名護衛策馬走在雲蘿的車駕前不遠之處,剛好聽見輦車內雲蘿與小雨的歡聲笑語,不禁迴頭淡淡一瞥。

    雲蘿帶著笑意探身向馬車外觀看風景,抬頭之際恰好撞見祁舜深邃的眼神,一時來不及收斂笑容。

    祁舜見雲蘿睜大一雙明眸凝望著他,心頭不覺輕輕震動,那晚他無意間路過西苑時聽見她的幽怨琴曲後,就隱隱覺得她與風菲、月芷以及其他宮廷少女並不相同,此刻如此近地見她柔嫩白皙的肌膚、清澈的眼神和純淨的笑容,這樣楚楚動人的韻味,讓他幾乎不忍移開目光。

    他的目光在雲蘿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才輕輕轉了過去,繼續策馬前行。

    雲蘿無意中發覺祁舜表情嚴肅注視著她,以為他暗責自己失儀,急忙將身子縮迴馬車內,以眼神示意小雨噤聲。

    小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忙問道:“怎麽了?”

    雲蘿輕聲道:“三哥在外麵迴頭看我們,或許是我們剛才說笑聲太大,讓他聽見了。”

    小雨在宮中早聽說過祁舜性情冷漠、不苟言笑的傳聞,現在聽三公主這麽一說,立刻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驚恐的表情,說道:“奴婢明白!雖然現在是在宮外,還是不可以大聲喧嘩,否則秦王殿下一定會不高興而責怪公主的,對嗎?”

    雲蘿點了點頭,說:“母妃時常教導我們,無論在人前人後都要一樣注重禮儀,如果三哥責怪我,也是我不對在先。”

    小雨想了一想,笑道:“奴婢聽北苑的姐姐們說,秦王那邊的宮苑規矩最是森嚴,她們每天都戰戰兢兢地擔心犯錯被罰呢,奴婢還是覺得跟著靜妃娘娘和公主在西苑好!”

    雲蘿微笑著看著小雨,說:“你覺得西苑好,倒是母妃與我之幸。”

    小雨不禁撇撇嘴,低聲嗔道:“公主何必又說這種話?就算西苑平時用度供給比別的宮苑少些又怎樣?奴婢可不稀罕!公主或許不知道,東苑、南苑的姐姐們羨慕奴婢的人多著呢……”

    雲蘿輕輕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說這個話題,二人說話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馬車隊列一路行進,天色漸漸暗下來,竟了春雨淅淅瀝瀝地飄落。

    距離東山皇陵數裏之遙有一座皇陵驛館,驛館主事聽宮中傳旨,說皇子、公主要前來祭陵,早已將眾人的下榻之處、膳食安排得妥妥當當,還親自率領驛館的差使跪在門前迎接候駕。

    祁舜在驛館前下馬,小雨扶著雲蘿走下馬車,一班宮人、侍衛整整齊齊地站立成兩排,候著他們進入驛館。

    晚膳的宴席設在驛館花廳內,廳中陳設簡潔精致,四麵燭火通明。祁舜坦然落座後,雲蘿遲疑了片刻,猶豫著移步走近桌案,坐在距離祁舜較遠的一側,她進宮十載以來,從來沒有與祁舜單獨相處過,兩人之間關係原本生疏,廳內過於寧靜的氣氛,更讓她覺得十分局促。

    軒窗微敞,清幽的山間晚風徐徐吹來,將雲蘿鬢旁的一縷秀發撩起,在燭火的柔光映照下,她楚楚動人的神韻猶如一朵被朦朧煙雨籠罩的初綻杏花。

    驛館主事躬身趨近雲蘿,親自奉上一盞新鮮香濃的冰糖燕窩紅棗羹,小聲賠笑說道:“這是此地驛館的禦廚最拿手的甜品燕窩,三公主若是喜歡甜羹,不妨試著用些。”

    雲蘿對飲食並不挑剔,見他一番誠意,輕輕嚐過一口燕窩羹,點了點頭說:“真的很好。”

    驛館主事第一次見到雲蘿出行,對她的口味並不了解,得到她的稱讚,不禁暗自歡喜,不料轉眼瞥見祁舜麵前的枸杞人參湯竟然一口未動,心又懸了起來,急忙恭恭敬敬地走到祁舜身旁,說道:“今日的參湯仍是秦王殿下上次稱賞過的那名禦廚所製,這次是否不合殿下心意?要不要奴才換別的禦廚重做?”

    祁舜並不看他,隻淡淡說道:“不必。”

    驛館主事見他態度冷淡,訕訕地後退到一旁,不敢再說話。

    祁舜突然抬頭,看向雲蘿,說道:“你一向很少出門,如果需要什麽、喜歡什麽,不妨直接告訴他們。”

    雲蘿低頭啜飲了一口玉碗中的蓮子羹,見他主動關懷問候,迅速抬頭看向他,隨即又低下頭,柔聲道:“謝謝三哥。”她略帶羞澀的表情在燭光下顯得更加嬌柔可愛,那侍立一旁的驛館主事,此刻也忍不住偷偷以眼角餘光窺測著她。

    祁舜仿佛對她視而不見,站起身說:“東陵臨近我國與衣國邊界,衣國最近局勢有些亂,此次你代母後前來祭陵,責任重大,切記不要離開驛館四處走動,我會多派人手保護你。”

    雲蘿輕輕放下玉碗,說道:“我記住了。”

    祁舜離開偏廳後,小雨等侍女才敢邁步走近桌案侍候雲蘿,偏廳內頓時充滿了輕鬆的笑語。

    晚間春寒料峭,雲蘿在驛館房間內睡下不久,突然感覺身體一陣陣發冷,她原本不以為然,打算強撐著繼續安睡下去,不料到半夜時突然發起高燒來。她勉強獨自支撐了半晌,無奈病勢加重,她不僅覺得唇舌幹燥,而且頭疼欲裂,隻好輕聲唿喚小雨取水。

    小雨被喚醒後,急忙掌燈來看,隻見雲蘿滿麵緋紅。小雨忙用手背輕觸雲蘿的額頭,溫度竟高得燙手,小雨頓時嚇得六神無主,幾乎哭聲來,說:“公主生病了,都是奴婢照料不周!驛館中沒有禦醫,這可怎麽辦?”

    雲蘿感覺自己昏昏沉沉的,勉強迴應說:“沒有大礙……給我一杯水……”

    小雨急得手足無措,忽然想起祁舜,忙匆匆擦幹眼淚說:“奴婢去請秦王殿下過來!”

    雲蘿無力阻止,過了一陣,聽見紗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有一人走近帳前,低聲問候道:“你覺得怎樣?”

    她隱約聽見有人問候,勉強打起精神應道:“不要緊……”

    祁舜見雲蘿還能說話,便舉手將紗帳撩起,懸掛在榻旁的銀鉤上,俯身觀察她的氣色。

    雲蘿就寢時隻貼身穿著粉紅色的軟緞繡花胸衣,外罩一件白色軟綢衫,此刻,她那烏黑如瀑的秀發隨意地散在枕畔,一雙清亮的眸子半開半合,白潤的肌膚因熱度而泛紅,身體卻因冰涼畏冷而蜷縮彎曲,她在火熱與冰冷之間受著煎熬,身體覆蓋的錦被早已滑落到腰際,玲瓏有致的身體曲線盡落祁舜眼底。

    祁舜見此尷尬情形,居然並不退後,反而近前一步,伸手輕輕試探她額頭的溫度,問道:“頭疼嗎?”

    雲蘿被高燒所困,意識昏沉,並沒有睜開眼睛,以為是小雨或其他身邊侍女,勉強搖了搖頭說:“不疼。”

    祁舜察覺她額頭發燙、麵色潮紅,側身轉向身邊內侍,淡淡說道:“速傳醫官來開方配藥,務必在三日內讓公主痊愈。”

    內侍不敢怠慢,應命匆匆而去。很快,醫官就趕來了,他先替雲蘿診過脈象,隨後便開方配藥。

    當小雨將熬好的湯藥呈進來時,祁舜還站在一旁,深邃的黑眸猶如潭水般沉靜,看著小雨用銀色羹匙將藥汁一勺一勺地喂給雲蘿喝。

    風寒草藥原本都是性澀之物,那醫官因為按旨意要限日治好她的病,於是將各種草藥劑量加大了一倍調配,自然更加難以下咽。雲蘿勉強服下半碗湯藥後,搖了搖頭不願再喝。

    祁舜見狀,聲音微冷地對小雨說道:“後日祭陵大典,她必須安然無恙出席,設法讓她喝下去。”

    小雨急忙上前,勸哄著雲蘿說:“服了藥病才會好,公主再喝一口好嗎?”

    雲蘿仍是堅決搖頭,不肯張口,發出一聲微弱的低喚:“爹爹……”這聲低喚,雖然喚的是她的父親,所指卻顯然不是祁帝,十有八九是源於她幼年流落在外的記憶。

    祁舜劍眉一動,沉聲道:“都退下,將湯藥交給我。”

    小雨不敢違逆他,隻得將藥碗交與祁舜後退出紗帳外,她隔著薄薄的淡藍色紗帳,隱約可見祁舜伸手將雲蘿抱起,一手托住她的肩頸,讓她的頭微微上仰,另一手迅疾無比地將整整半碗湯藥全部倒入她的口中。

    雲蘿猝不及防被他強迫一口飲下藥汁,一時隻覺苦澀溢滿喉間,幾顆珠淚不由得溢出眼眶,掙紮著說:“好苦……”

    祁舜接過內侍早已備好的冰糖,湊近她的櫻唇讓她舔舐,以舒解湯藥的苦澀滋味,隨後扶正了她的身子,將她緩緩抱入錦被內。

    小雨側身站立在紗帳外,目睹祁舜對雲蘿的細心關注,不禁瞠目結舌,暗道:“宮中都傳說秦王殿下為人冷酷高傲,向來不對女子假以辭色,北苑中至今都沒有娶妃納妾,他為什麽會這樣特別關照三公主?難道是因為公主與燕國太子已有婚約,將來會是地位尊貴的燕國王後,秦王才會有意對她示好?”

    雲蘿服下湯藥後不久就合眸睡去,祁舜迴到自己居所時,已至四更時分。

    次日清晨,祁舜按照往日的習慣在驛館小院中練劍,他身穿一襲黑色短裝,手持一柄黃金鍛造的長劍,身形矯捷、劍勢淩厲,宛如飛燕一般,一陣陣劍氣將院內種植的梧桐樹葉摧落而下。

    小內侍候著他收勢,近前稟報說:“迴殿下,顯慶將軍求見。”

    祁舜收勢凝視著手中的長劍,淡然道:“宣見。”

    一名二十開外、濃眉大眼的年輕將軍應聲而入,他雖然不及祁舜風姿瀟灑,卻也是英氣少年,此刻,他在一身侍衛戎裝的襯托之下更顯得神采奕奕,他正是祁舜心腹手下之一、祁國的威遠將軍顯慶。顯慶自幼入皇宮為皇子侍讀,行事為人謹慎,深受祁舜信任。

    顯慶近前叩拜之後,向祁舜說道:“衣國劍湖宮主冷公子聽說殿下近日身在東陵,派遣弟子送來拜帖,說劍湖宮離東陵不遠,邀約殿下移駕前往劍湖宮一敘。屬下不敢貿然迴話,請殿下定奪。”

    祁舜將長劍歸鞘,轉身說:“迴複冷千葉,待祭陵大典完成,我可以赴約。”

    顯慶答應著,似乎想起一事,遲疑片刻才繼續說道:“據屬下所知,衣國公主此時正在劍湖宮內小住……”

    祁舜俊顏微沉,反問道:“她在不在劍湖,與我們的行程有關係嗎?”

    顯慶畢竟跟隨他多年,十分了解他的心意,立刻改口說道:“當然沒有,屬下多嘴!”

    祁舜將黃金劍交給小內侍,徑自向驛館外行走。

    顯慶跟隨在他身後,注視著他的背影,暗想:“冷公子與衣國皇族關係向來親近,劍湖宮主冷千葉的表妹衣國公主自去年在劍湖宮見過秦王殿下之後,便對他芳心暗許。衣帝年前曾修書給皇上,有意促成兩國姻緣,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秦王殿下心如明鏡卻故作不知,枉費衣國公主一番心意。倘若秦王殿下前往衣國求親,衣帝想必是求之不得。”

    雲蘿清晨醒來,隱約聽見遠處雞鳴之聲,緩緩睜開眼睛,見床榻旁燭火依舊,小雨趴在房間內桌案上小憩,忙喚醒了她。

    小雨揉揉惺忪的眼,發覺雲蘿臉上的緋紅已退,心頭如釋重負,忙說:“醫官的湯藥真見效,公主的臉色已經大有好轉。現在還覺得頭疼嗎?”

    雲蘿微笑著說:“不疼,昨天晚上你守護了我一夜,迴房去歇歇吧。”

    小雨一邊侍候她盥洗梳妝,一邊笑道:“奴婢不累,昨夜公主突然發起高燒來,奴婢嚇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幸虧秦王殿下過來,叮囑醫官立刻開藥方熬藥給公主服下,後來公主一直喊冷,殿下一直在房間裏守著公主……奴婢後來竟然糊塗睡著了,都不知道殿下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雲蘿隱約記得,昨夜糊裏糊塗間似乎一直有人守護在側,卻沒有想到竟是祁舜,雖然二人有兄妹情誼,畢竟還是不妥,她想起靜妃昔日諄諄教導的公主禮儀,好一陣羞赧,不等小雨說完,早已雙頰緋紅,急道:“怎麽是他守護我?你為什麽不阻止他?”

    小雨擔心雲蘿生氣,忙說:“都怨奴婢沒用,奴婢以為殿下親自替公主喂藥之後就會離開,誰知道他……”

    雲蘿更加著急,抓著小雨的衣袖問:“你說什麽?他親自給我喂藥?我的衣服……他看見了?”

    小雨心直口快,點頭說:“公主覺得藥汁太苦,奴婢又喂得太慢,殿下才幫忙扶著喂公主服藥啊!”

    雲蘿左思右想當時的情形,不由粉麵潮紅,說道:“都怪我自己不好,不留神生了這場病,你切記不可以讓母妃知道這件事,否則母妃一定會覺得我沒有聽她的話。”

    小雨不以為然,直言說:“公主當時病得那麽重,娘娘怎麽會怪公主?要怪也隻能怪殿下!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殿下和公主本是兄妹,偶爾親近一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小時候我哥哥還經常背我上山采蘑菇呢。”

    雲蘿忍不住搖頭,說道:“越說越不像話了,你明明知道我並不是他的親妹妹,也不是祁國真正的公主,況且他心裏並不願意親近我們,無論如何總該避嫌才好。”

    小雨略帶不滿,撅著嘴說:“在奴婢心目中,您就是真正的公主,怎麽可以這樣妄自菲薄?”

    雲蘿見她生氣,不禁嫣然一笑,哄著她說:“好,我以後不說就是了。”心中卻暗忖,“即使如此,我又怎麽會不明白自己的實際身份?母妃常常對我說,祁帝對我們恩寵有加,假如能有機會報答他的養育之恩,於情於理我都應該順從他的旨意。”

    第一次見到祁帝和祁皇後的情形,令她至今記憶猶新。

    十年前,一個下著茫茫大雪的寒冷冬日,祁王將她帶迴祁王府,命人用心照料她們數日,教導她們皇宮內的各種禮儀規矩,直至年後春天,才將她們三人送入皇宮。

    皇宮的金鑾殿一片金碧輝煌,禦花園中處處花紅柳綠,宮娥們翠袖招搖,一陣陣香風拂麵而來。金殿禦座上端坐著一位身穿明黃色龍袍的中年男子,身邊侍立著幾位頭戴鳳冠、氣度雍容的美婦,雲蘿聽祁王稱唿,知道他們是祁帝和祁皇後及二位皇貴妃——永妃和靜妃。

    雲蘿被靜妃選中後,曾與風菲、月芷等人一起在禦花園中遇見過祁帝的大皇子祁輟、二皇子祁瀛和三皇子祁舜,她按照乳母的教導向他們叩拜唿喚“哥哥”,當皇子們身邊的內侍們笑容滿麵地提醒他們向“妹妹”們問好時,那些幼童們的反應和表情卻很讓人意外。

    祁輟傲然掃視了她一眼,對身後的內侍說道:“她不是本王的妹妹,本王隻有兩個弟弟,沒有妹妹!”祁瀛更加直白,附和著哥哥的話說:“對,她們不是父皇、母後的孩子,是宮外撿來的野孩子!”年紀最為幼小的祁舜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高傲的神情同樣昭示著他對這些“妹妹”的忽視和漠然。

    從那一刻起,雲蘿幼小的心靈就已經明白,這些血統高貴的皇子們才是錦苑中的孔雀,自己隻不過一株從宮外撿來的野草,能夠不受饑寒之苦已是萬幸,祁國“三公主”的頭銜,隻是一頂看似榮耀實則毫無意義的空殼。

    她在寂寞的西苑、失寵的靜妃身旁長大,沒有風菲那樣努力學習各種技能以獲得皇後和皇子們欣賞關注的“上進”心思;也沒有月芷深諳宮廷世故、察言觀色以博取祁皇後和永妃歡心疼愛的縝密心機,她早已習慣了被忽視、被冷落,就像生長在宮牆角下的野花,雖然不被人關注,卻活得單純而快樂。正因如此,她才會擁有那一雙令秦王祁舜驚訝的清澈雙眸。

    次日,眾人按照計劃一路驅車前往東陵,雲蘿雖然感染風寒,退燒後並沒有特別症狀,祭陵典禮如期舉行。

    這天的天氣十分晴朗,祁國各地司禮官員及東陵附近的百姓,約有萬人齊集陵外,遠望,黑壓壓的一大群人。

    祁舜身穿一襲明黃色繡有雲朵的祁國儲君皇袍,頭戴一頂前後懸掛垂珠串的冠冕,在萬眾矚目下,隨著悠揚的禮樂聲,莊嚴肅穆地登上東陵高台,代替祁帝主持祭陵大典。

    雲蘿依照祭祀禮儀,換上祁國公主的鳳冠禮服,手捧一爐檀香緩緩登台,她風寒初愈,身體虛弱,公主禮服上環佩、飄帶等飾物多而繁瑣,鳳冠上的寶珠串沉重無比,壓得她幾乎抬不起頭來,她跟隨在祁舜身後,勉強行走登上幾步台階之後,隻覺得頭暈目眩,一陣陣香汗浸透內衣。

    祁舜登台後,依序主持著祭祀典禮儀式,並沒有留意她。

    雲蘿努力堅持著走完九九八十一級台階,直到在祁國先祖牌位前端端正正跪好,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祁舜跪地拈香禱告完畢,台下眾人高唿“萬歲”叩首行禮時,他發覺身旁的雲蘿竟然毫無動靜,不禁微蹙劍眉,冷峻的目光掃過雲蘿的麵容。

    雲蘿的小臉一片蒼白,粉嫩的額間滲出點點滴滴的汗珠,一雙明淨的眼眸帶著欣慰和堅忍之色,渾然不覺祁舜的眸光關注,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與眾人一樣向祖宗的牌位叩首行禮,無奈頭重腳輕、身體重心不穩,隻怕一彎腰就會跌倒在地麵上,因此猶豫不決。

    突然,她聽見耳畔響起一個男子淡淡的聲音:“這次跪拜就免了,暫時不會有人注意到你。後麵的禮儀大約還需要半個時辰,你還能堅持多久?”

    雲蘿愕然抬眸,祭台之上僅有她與祁舜二人,依照祁國禮儀,登台祭祀時主持大典者不可以出聲說話,她見他居然違背祖製開口詢問自己病情,自己卻不敢輕易迴答他的話。

    祁舜麵容沉靜,沉穩低聲說:“你若是頭暈禁受不住,不如趁此機會下去歇息。”

    雲蘿雖然感覺身體不適,畢竟是第一次奉祁皇後旨意代替她祭陵,心中對此事極其重視,不願中途退場,所以就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祁舜見她執意不肯離開,淡然說道:“既然如此,你就要努力堅持到禮畢之時,不可以有失儀之舉。”

    雲蘿聞言,向祁舜凝眸一笑,點頭應允。

    祁舜將眸光轉過,不再看她。他循著祭祀樂音站起時,雲蘿知道自己也應該隨同站起來,無奈跪得太久,感覺有些頭暈目眩,好不容易站直了身體,忽然覺得重心失衡,整個人幾乎要向高台後方傾倒下去。祭陵事關重大,她身為祁國公主,如果不慎跌下高台讓眾人看見,一定大大有損祁帝和祁皇後的顏麵。

    驚惶失措時,她隻覺腰間微風驟起,有一種柔和的力量將她穩穩托住了。她借助這股力量定了定神,努力站穩了腳跟,悄悄往旁邊一看,發覺祁舜左手寬大的禮服袍袖正微微揚起。她明白了,剛才是他暗使內力相扶。她告訴自己行動要更加小心,不敢再出絲毫差錯。

    雲蘿一直支撐到典禮完畢,前來觀禮的祁國官員和東陵百姓們向祁舜和雲蘿叩首後依序散去,祭台附近隻剩下隨行的皇宮侍衛及奴仆諸人,方才暗自安心。不料,她緊張過度之後突然放鬆下來,反而覺得整個人都像虛脫一般,身子一軟,跌倒在祭台附近的地麵錦氈上。

    小雨一直在祭台下關注雲蘿的舉動,見此情景急忙高聲大叫道:“公主小心!”

    祁舜聽見身後一聲驚叫,一轉頭,瞥間雲蘿已匍匐在地,表情痛苦。他迅速彎腰近前,以一手扶起她道:“你怎麽了?”

    雲蘿聲音低微地說道:“對不起……是不是有很多人看見了?”

    祁舜凝視她片刻,突然伸手將雲蘿抱起,向東陵外的馬車停靠之處走去,一邊走一邊安慰雲蘿,說道:“沒有人看見你暈倒,你不用擔心。”

    雲蘿被他橫抱而起,感覺身子輕飄飄離地,耳畔風聲唿嘯,早已嚇得玉容慘淡,隻好緊緊合上雙眸,慌亂之中胡亂揪住他的禮服前襟,低聲說:“我,我自己能走路……”

    祁舜仿佛沒有聽見她小貓般溫柔的低語,反而舒展雙臂讓她依偎在自己胸前,說道:“別怕,我不會讓你跌下去。”

    雲蘿從未與男子如此親密接觸過,心頭懵懵懂懂,不知該如何應對他的舉止,一時間不禁麵泛潮紅、唿吸急促起來。她額頭微帶汗珠,發間卻散發出一種淡雅的清幽香氣,顯出一種奇異的嬌柔姿態。

    祁舜似乎並沒有發覺她的尷尬心思,隻是泰然自若地抱著她。

    從祭台迴到東陵驛館的路程並不長,以祁舜的武功修為,即使負載著一個嬌弱少女的身體重量,也不過半盞茶工夫就可以抵達。雲蘿卻覺得無比漫長,一雙手不知該放到何處才算妥當,更不敢睜眼正視祁舜,與此同時,她清晰地聽見了他胸口傳出的激烈心跳聲。

    那心跳的速度,決不是正常男子應有的速度,更何況祁舜並不是普通的男子。此時此刻,雲蘿雖然看不見他的神色,卻能夠感受得出,他的心情決不會像他的表情一樣靜若止水。

    祁舜帶著雲蘿迴到東陵驛館內,醫官聞訊,立刻趕來診治。雲蘿服藥後歇息了一陣,直到日暮時分,才漸漸清醒過來。因為覺得房間內氣悶,她便獨自走到驛館小院內的一株梧桐樹下,抬頭遙望天際的暮色。

    黃昏前後,東陵剛剛下過一場雨。驛館小院內彌漫著一陣新鮮泥土的芬芳氣息,梧桐樹枝頭一片新生的梧桐葉被春雨浸濕,莖葉不堪負重,隨著驟起的晚風輕輕飄落枝頭,恰好墜在雲蘿的繡鞋麵上。

    雲蘿彎腰將那片落葉拾了起來,還沒有站起,就聽見一個冷肅的男子聲音道:“小心站穩,別又摔著了。”

    她聞聲抬頭,見小院內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站立著一個風姿俊逸的淡青色錦衣人影,正是秦王祁舜。想起午時二人相處的親密情形,雲蘿強自按捺著紛亂的心緒,乖巧地低聲道:“三哥。”

    祁舜俊容沉肅,移步走近她,問道:“你覺得好些了?”

    雲蘿觸及他的灼灼目光,不由得心頭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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