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該把沈姑娘安葬了。”秦明智小聲道。他覺得自己很殘忍,這是要把裘世禎最後一絲的念想斬斷。

    “後日開始安排吧。”裘世禎卻沒有變色,點點頭認可,又道:“青珞是我的妻,該稱太太的。”

    “是,爺。”

    稱太太便稱太太,隻要不整晚把個死人摟著一起睡同意下葬即可,秦明智放下一顆心,除了棺槨得等裘世禎定,其他的物品他開始安排購買布置。

    “這麽容易就答應了?”謝煥問道,神色有些不安。

    秦明智心底也自不安,裘世禎清醒過來後,若是悲傷痛嚎,反讓人安心些,可他平平淡淡卻如沈青珞沒有死去一般,著實讓人心裏被貓爪抓撓般不能安寧。

    裘家人心惶恐,蕭家那邊也不安穩。蕭汝昌知道沈青珞死了的,不過他根本顧不上去想什麽,裘世禎那天把蕭家的嫁妝全抬出大門外,等於大聲宣告了把他妹妹休了迴家。對於自己妹妹被休,蕭汝昌是悔恨不已,後悔不該托龔放請旨賜婚。

    在他想來,蕭月媚非得嫁入裘家,那嫁進門了,總得安已守份,爭取裘世禎迴心轉意,豈知她竟不安於室,與魏隆搞上了,然後又去激怒裘世禎。

    現在誰都知她的醜事了,她卻還一直不停地咒罵,甚至在聽說沈青珞已死後,還在府裏大放鞭炮慶祝。

    “爺!爺……”

    “有什麽事慢點說。”蕭汝昌皺眉,不悅地看著跌跌撞撞臉色青白奔進來的楱兒

    “爺,小姐……小姐自縊……死了……”

    蕭汝昌一陣暈眩,天地之間的一切瞬間失去了顏色,隻剩下暗沉的灰色,朦朧之中聽到蕭月媚脆生生地喊著哥,聲音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睜開眼,卻再聽不到了。

    他不信,怎麽可能呢?月媚是張揚的,活潑,死不屈服的,怎麽可能是自縊而死?

    “爺,要不要報官?”蕭義問道。

    “報!”蕭汝昌攥起拳頭,這兩天他在給魏母施壓,要魏家迎娶自己的妹妹,魏母一直不肯答應,肯定是她派了人潛進府來害死月媚,吊死偽造成自縊身亡的,他要替蕭月媚報仇。

    “啟稟大人,經驗,死者是自縊而死無疑。”忤作驗屍後稟道。

    “怎麽可能?大人,我妹妹性情剛烈,不是會自絕之人。”

    “大人請看,死者眼瞼出血,嘴唇發紺,脖子上的勒痕齊整,這決不是人力

    可以造成。”忤作不滿地道。

    “大人……”蕭汝昌想據理力爭,楊錫銘擺了擺手,查察起房間來。

    這是當謀殺查了,蕭汝昌不再言語,楊錫銘踱了幾句,忽然拿起房間中間圓桌上茶壺壓著的一張紙。

    “蕭汝昌,這是你妹妹寫的嗎?”

    “是草民妹妹寫的。”蕭汝昌有些木呆地道。那紙上的字是蕭月媚的筆跡沒錯,可紙上寫的是——哥,我恨你!

    “大人。”驗屍的忤作突然大叫:“大人請看。”

    蕭月媚的手握成拳頭,隱約的有淡紫色露了出來。

    忤作把拳頭掰開,蕭汝昌的臉色變了。

    “大人,這分明是男子袍角。”

    “再驗,看是否他殺。”

    再驗的結果是,蕭月媚舌骨骨折,死於他殺。

    “大人,脖頸上的勒痕如此齊整,由此看來,死者雖是他殺,卻也有赴死之心,殺死死者的,與死者極親密之人。死者手中抓著這塊袍角,袍角的主人,當便是殺人者。”

    淡紫色外袍,房中現有一人,身上穿的便是淡紫外袍,而且,質地與那塊袍角一樣,那是蕭家自產的煙霞錦。

    楊錫銘把眼光投到蕭汝昌身上:“蕭汝昌,你還有何話說?”

    蕭汝昌呆呆地看著那塊袍角,他明白了,殺死自己妹妹的,是裘世禎,這塊袍角,自然是從他留在裘府中的眾多外袍中的一件上撕下來的。

    前些年,裘世禎經常住在他家,而他也經常住到裘家的,兩人在對方府裏都放有衣裳,後來翻臉,裘世禎嫌他留在裘家的物品太多不易整理,把他住的院子直接封了,想不到這許多年後,卻被裘世禎派上這樣的用場。

    他怎麽解釋得清這塊袍角的來曆,就算解釋得清,那張“哥我恨你”的紙條也說不明白,雖然看到那塊袍角後,他便知道,那紙條是裘世禎仿照蕭月媚的筆跡寫的。他與裘世禎陪伴著蕭月媚長大,蕭月媚的字跡,裘世禎是很熟悉的。

    證據確鑿,動機也很好找,那就是蕭汝昌嫌蕭月媚傷風敗俗被休迴家,丟了蕭家的臉。

    楊錫銘一慣的雷厲風行,當天下午便結案讓蕭汝昌畫押了。

    蕭汝昌這天晚上便等來了他盼著的人——裘世禎來了。

    “世禎,你就那麽恨我?”

    裘世禎倚著牢房門,靜靜地,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蕭汝昌

    ,許久後開口,聲音裏含著疲憊與怠倦:“你認為我不該恨你?”

    “我以為,咱們從小相伴成長。”蕭汝昌低語,忽而聲調拔高,恨恨道:“都說女人如衣裳,兄弟是手足,沈青珞怎麽能蓋過咱們的交情?”

    “蕭汝昌,你不是我的兄弟,青珞也不是我的衣裳,她是我的命。”裘世禎仰頭大笑,笑得眼角滲出淚花。

    許久後,裘世禎道:“蕭汝昌,我來,是要告訴你,你別以為你一死了了,知道外麵會傳謠什麽嗎?你妹妹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你將在死後也背著個洗刷不掉的臭名。”

    “你!不會的,魏隆會出來給我澄清的……”蕭汝昌後悔剛進牢房時沒有一頭撞上牆壁,早一點死去不要聽到這句話,他最重視的名聲,竟落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魏隆出來給你澄清?你做夢吧!他有那個擔當,就不會與你妹妹一個有夫之婦搞在一起,也不會在你妹妹被休迴娘家後,沒有上門提親。”裘世禎冷冷道,看著蕭汝昌如被抽去筋骨般不會動了,淡笑著轉身出了牢房。

    沈青珞死去第十三天了,前一天,裘世禎說這一天開始辦喪事呢,辰時,裘世禎還沒打開房門出來,秦明智正打算去敲門時,守門的裘山奔了進來。

    “秦管家……”

    “什麽事?”

    “棺材鋪……送了棺槨過來,說是爺訂下讓今天送來的。”

    挺好的,可以準備發喪事宜了。“讓抬進……”秦明智說了一半的話說不出去,雙眼睜得滾圓,因為棺槨抬進來了——那是一個特別定做的棺槨,很大,大得可以躺兩個人。

    “爺……”秦明智的背後傳出謝煥等人的慘切的嚎叫,人影閃動,幾個人朝裘世禎房間疾衝。

    房門推不開,從裏麵插著門閂,幾隻腳同時踢出,砰地一聲巨響,兩扇房門落地。

    遲了!不用摸,也不用叫喊,他們知道,遲了。

    地上那麽大一片血,觸目驚心。

    “我們真糊塗,爺……”幾個人衝上前,看著床上摟著沈青珞安祥地閉著眼的裘世禎,悔恨痛哭。

    糊塗啊!蕭月媚死了,蕭汝昌昨天下大牢,他們應該猜到的。

    “不要哭,給我做道場,讓我能和青珞在一起就好。”裘世禎的魂魄在房間上空飄浮著,他著急地叫嚷,可是下麵的人卻聽不到。

    怎麽辦?他自絕就是想和青珞永遠在一起,可是

    他轉遍各處,卻仍找不到沈青珞的魂魄。

    像裘世禎這樣自絕死去的人,叫冤死鬼,魂魄不肯歸位時,鬼差也無可奈何。裘世禎日複一日遊蕩著,他看到秦明智等人把他和沈青珞合葬,在隨後整理遺物中,也發現他留下來的把錢莊分給他們,並已蓋上官府大印的文書。

    他看到蕭汝昌被問斬了,他的大仇得報。

    那天去牢房見蕭汝昌最後一麵時,他其實想問一個問題,那就是,沈青珞在蕭家的時候,蕭汝昌到底有沒有碰過她,可後來他不想問了,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問這個問題是對沈青珞的侮辱,是在她死後還不相信她。

    裘世禎終日遊蕩,鬼魂是不需要吃喝休息的,他飄過很多地方,尋找著每一個可能是沈青珞的鬼魂和有可能是沈青珞轉世投胎的人。

    也不知轉了多少地方經過多久,有一天,裘世禎飄到一座正在辦喜事的府第的上空,他覺得那座府第有些眼熟,大堂上的客人也有些眼熟,手執紅綢準備拜堂的新郎更加眼熟。

    裘世禎皺眉看著,儐讚高唱新郎新娘送入洞房時,他飄浮著,跟在新人後麵進了洞房。

    他聽到新郎說“青珞,你終於是我娘子了。我盼了這些日子,終於盼來了今天,以後咱們再也不用分開了……”

    裘世禎心頭一震:新郎是他自己。新娘是——他苦苦追尋的沈青珞。

    也就在這時,他突然感應沈青珞內心的想法——你盼了許多日子,我卻盼了兩世!經曆過那麽多波折,今日與你拜堂的,總算是我了,從今後,我有夫有子,不再是一個人在世上苦捱了。

    兩世!為何他遍尋不著,原來沈青珞重生迴那一世了。看著另一個自己與沈青珞恩愛甜蜜,裘世禎釋然了。

    他飄迴閻王殿,不過他沒有接受投胎轉世的安排,他選擇魂飛魄散。

    留了那一世的自己,嗬護著沈青珞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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