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子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壓抑住狂亂的心跳,腦海裏百感交集。該說實話嗎?但老警察隨身攜帶這張照片的事實讓她擔心:秋吉是什麽案件的嫌疑人嗎?殺害今枝?不會吧。

    “沒有,我沒見過他。”她一邊迴答,一邊將照片還給笹垣。她知道自己的指尖在發抖,臉頰也漲紅了。

    笹垣盯著典子,眼神已轉變成警察式的。她不由自主地轉移了目光。

    “是嗎?真是遺憾。”笹垣溫和地說,收起照片,“那麽,我該告辭了。”起身後,像是忽然想起般說:“我可以看看你男朋友的東西嗎?

    也許可以作為參考。”“咦?他的東西?”“是的,不方便嗎?”

    “不,沒關係。”

    典子領笹垣到西式房間,他立刻走近電腦。“哦,秋吉先生會用電腦啊。”

    “是的,他用來寫小說。”

    “哦,寫小說啊。”笹垣仔細地看著電腦及其周邊,“請問,有沒有秋吉先生的照片?”

    “啊……沒有。”

    “小的也沒有關係,隻要拍到麵部就可以。”

    “真的連一張都沒有,我沒有拍。”

    典子沒有說謊。有好幾次她想兩人一起合照,但都被秋吉拒絕了。所以當他失蹤後,典子隻能靠迴憶還原他的身形樣貌。

    笹垣點點頭,但眼神顯然有所懷疑。一想到他心裏可能會有的想法,典子便感到極度不安。

    “那麽,有沒有任何秋吉先生寫下的東西?筆記或是日記之類。”

    “我想應該沒有那類東西。就算有,也沒留下來。”

    “哦。”笹垣再度環顧室內,望著典子粲然一笑,“好,打擾了。”

    “不好意思沒幫上忙。”她說。

    笹垣在玄關穿鞋時,典子內心舉棋不定。這人知道秋吉的線索,她真想問問。可她又覺得,如果告訴他照片裏的人就是秋吉,一定會對秋吉造成無可挽迴的後果。即使明知再也見不到秋吉,他依舊是她在這世上最看重的人。

    穿好鞋子,笹垣麵向她說:“對不起,在你這麽累的時候還來打擾。”

    “哪裏。”典子說,感覺喉嚨似乎哽住了。

    接著,笹垣環顧室內,似乎在進行最後一次掃視,突然,眼睛停住了。“哦,那是……”

    他指的是冰箱旁那個小小的櫃子,上麵雜亂地擺著電話和便條紙等東西。“那不是相冊嗎?”他問。

    “哦。”典子伸手去拿他盯上的東西。那是照相館送的簡易相冊。“沒什麽,”典子說,“是我去年到大阪的時候拍的。”

    “大阪?”笹垣雙眼發光,“可以讓我看看嗎?”

    “可以,不過裏麵沒有拍人。”她把相冊遞給他。

    那是秋吉帶她去大阪時,她拍的照片,都是一些可疑的大樓和普通的民宅,不是什麽賞心悅目的風景,是她基於小小的惡作劇心態拍下來的。她沒讓秋吉看過這些照片。

    然而,笹垣的樣子卻變得很奇怪。他圓瞪雙眼,嘴巴半開,人完全僵住。

    “請問……有什麽不對嗎?”她問。

    笹垣沒有立刻迴答,而是盯著照片看了良久,才把攤開的相冊朝向她。“你曾經經過這家當鋪門前吧,為什麽要拍這家當鋪呢?”

    “這個……也沒有什麽特殊的用意。”

    “這棟大樓也令人好奇。你喜歡它什麽地方,讓你想拍下來?”“這有什麽不對嗎?”她的聲音顫抖了。

    笹垣將手伸進胸前口袋,拿出剛才那張照片——秋吉的大頭照。“我告訴你一件好事,你拍的這家當鋪招牌上寫著桐原當鋪,對不對?這人就姓桐原,叫桐原亮司。”

    10

    手腳像冰一樣冷。即使在被窩裏待再久,還是暖和不起來。美佳把頭埋在枕頭裏,像貓一樣蜷起身子。牙齒不停地打顫,全身顫抖不已。

    她閉上眼睛,試著入睡。但是,當她睡著時,便會夢見自己被那個沒有麵孔的男人壓住,因過度恐懼而醒來,全身盜汗,心髒狂跳,簡直像要把胸口壓碎。這樣的情況不斷反複。

    同樣的情況持續多久了?心裏會有獲得平靜的一刻嗎?她不願相信今天發生的事是真的。她想把今天當作一如往常的一天,就和昨天、前天一樣。但是,那並不是夢,下腹部殘留的悶痛便是證明。

    “一切有我,美佳什麽都不必想。”雪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時她是從哪裏現身的,美佳不記得了。是怎麽把事情告訴她的,也是一片模糊。當時自己應該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但雪穗似乎一眼便明白發生了什麽。當美佳迴過神來時,雪穗已經幫她穿上衣服,讓她坐進寶馬車裏。雪穗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她說得很快,加上美佳思考能力遲緩,無法明白說話的內容,隻隱約記得雪穗重複說“絕對要極度保密”。

    她被雪穗帶到醫院,但她們是從類似後門的地方,而不是從正門進入。為什麽不走正門?當時美佳並沒有產生這樣的疑問,因為她的靈魂並不在身體裏。

    是否進行了檢查、接受了什麽治療,美佳並不清楚。她隻是躺著,緊緊地閉著眼睛。一個小時後,她們離開醫院。

    “這樣,身體方麵就不需要擔心了。”雪穗開著車,溫柔地對她說。美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迴答的,恐怕一個字都沒有說。雪穗完全沒有提起報警。不僅如此,甚至沒有向美佳詢問詳情的意思,仿佛這些對她來說是細枝末節的小事。美佳對此求之不得,她實在無法說話,而且害怕被陌生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迴到家時,父親的車已經停在車庫裏。美佳的心簡直快要崩潰,這件事該怎麽跟爸爸說?

    雪穗卻一臉平靜,宛如這種程度的謊話不算什麽。她說:“我會跟爸爸說,你有點感冒,我帶你去看了醫生。晚餐也請妙姐送到你房間。”

    這時,美佳明白了,這一切將成為她們兩人之間的秘密,成為自己和全世界最討厭的女人之間的秘密……

    雪穗在康晴麵前展現了絕佳演技,她依言向丈夫解釋。康晴有些擔心,但“別擔心,已經從醫院拿藥迴來了”,妻子的這句話似乎讓他放心了,對於美佳與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樣也沒有起疑,反而對美佳讓平日厭惡的雪穗帶去醫院一事,感到十分滿意。

    此後,美佳便一直待在房裏。妙子大概是受雪穗的吩咐,送來晚餐。她將飯菜擺在桌上時,美佳在床上裝睡。

    美佳一點食欲都沒有。妙子離開後,她試著小口小口地把湯和焗意大利麵吞下去,但惡心反胃得隨時都會吐出來,便不再吃了,一直在床上縮成一團。

    隨著夜越來越深,恐懼也漸漸擴大。房裏的燈全關了,一個人待在黑暗裏固然害怕,但暴露在光線中更加令她不安,會讓她覺得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多希望能像海裏的小魚一樣,悄無聲息地躲進岩縫。

    現在究竟幾點了?在天亮前,還要受到多少痛苦的折磨?這樣的夜晚,往後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快被不安摧毀的她啃著大拇指。

    就在這時,門把手傳來哢嗒的轉動聲。

    美佳一驚,從床上看向門口。即使在黑暗中,也知道門悄悄地打開,有人進來了。隱約可以辨識銀色的睡袍。“誰?”美佳問,聲音都啞了。

    “你果然醒著。”是雪穗的聲音。

    美佳移開視線。她不知道該以什麽態度麵對共同擁有禁忌秘密的人。她感覺到雪穗向她靠近。她用眼角掃視,雪穗就站在床邊。

    “出去。”美佳說,“不要管我。”

    雪穗沒有迴答,默默地開始解開睡袍的帶子。睡袍滑落,朦朧浮現出一具白皙的胴體。

    美佳還不及出聲,雪穗已鑽上床。美佳想躲,卻被用力壓住了,力道比她想象的大得多。

    美佳呈大字形被壓在床上,一對豐滿的乳房在美佳胸部上方晃動。“別這樣!”“是這樣嗎?”雪穗問道,“你是被這樣壓住的嗎?”

    美佳別開臉,但臉頰卻被抓住,被用力扳迴來。“不要轉開你的眼睛,看這邊,看著我。”

    美佳怯怯地看雪穗。雪穗那一雙微微上揚的大眼睛正俯看著美佳,臉孔近得似乎感覺得到她的鼻息。

    “想睡的時候,就會想起被強暴那時候對不對?”雪穗說,“不敢閉上眼睛,怕睡著了會做夢,對不對?”

    “嗯。”美佳小聲迴答。雪穗點點頭。

    “記住我現在的麵孔。快想起被強暴的事的時候,就想起我,想起我曾經對你這樣。”雪穗跨坐在美佳身上,按住她的雙肩,美佳完全無法動彈。“還是你寧願想起強暴你的人,也不願想起我?”

    美佳搖頭。看到她的反應,雪穗露出了一絲微笑。

    “好孩子,不要怕,你很快就會重新站起來,我會保護你的。”雪穗用雙手捧住美佳的臉頰,然後像是在玩味肌膚的觸感一般移動手掌,“我也有跟你同樣的經曆,不,我更淒慘。”

    美佳差點驚唿失聲,雪穗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

    “那時,我比現在的你更小,真的還是小孩子。但是,惡魔不會因為你是小孩子就放過你。而且,惡魔還不止一個。”

    “不會吧……”美佳喃喃地說,卻沒有發出聲音。

    “現在的你,就是那時的我。”雪穗壓在美佳身上,雙手抱住美佳的頭,“真可憐。”

    這一瞬間,美佳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爆開了,感覺就像以前被切斷的某根神經又被連了起來。通過那根神經,悲傷的情緒如洪水般流進美佳的心裏。

    美佳在雪穗懷裏放聲大哭。

    11

    笹垣決定隨同筱塚一成於十二月中旬的星期日造訪筱塚康晴宅邸。為此,笹垣連續兩個月來到東京。

    “不知他願不願見我。”笹垣在車裏說。

    “總不會把我們趕出去吧。”

    “但願他在家。”

    “這一點不必擔心,我有來自內線的消息。”“內線?”

    “就是女傭。”

    下午兩點多,一成開著奔馳來到筱塚家。訪客用的停車位就在大門旁,一成把車停妥。

    “真是豪宅啊,光從外麵看,根本不知道裏麵有多大。”從大門抬頭看房子的笹垣說。大門和高聳的圍牆後隻看得到樹木。一成按下裝設在大門旁的對講機按鈕,立刻有人迴應。

    “好久不見了,一成先生。”是中年女性的聲音,似乎正通過攝影機看著這邊。

    “妙子你好,康晴哥在嗎?”

    “老爺在家,請稍等。”

    對講機掛斷了。過了一兩分鍾,通話孔又傳來聲音。“老爺請您繞到院子那邊。”

    “好。”

    在一成迴答的同時,一旁的小門傳來金屬聲響,鎖開了。

    笹垣跟在一成身後,踏進大宅。鋪著石頭的長長甬道向宅邸延伸。笹垣想,真像外國電影的景象啊。

    玄關那邊恰巧有兩個女子走過來。不需一成介紹,笹垣便知那是雪穗與筱塚康晴的女兒,他知道那姑娘叫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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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辦?”一成小聲問。

    “請隨便找個名堂幫我混過去。”笹垣對他耳語。

    兩人緩緩走在甬道上,雪穗微笑著向他們點頭,四人恰在甬道的中點停下腳步。

    “你好,我來打擾了。”一成率先開口。“好久不見了,一切可好?”雪穗問道。

    “還好,你看上去氣色也挺好。”

    “托你的福。”“大阪的店就要開業了吧,準備得怎麽樣?”

    “有好多事情無法照計劃進行,頭疼得很呢,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夠用。我等一會兒就要為這事去開會了。”

    “哦,真是辛苦。”一成朝向她身邊的少女。“美佳呢?你好不好?”

    少女笑著點頭,她給笹垣一種單薄的印象。他曾聽一成說她不肯接納雪穗,但就他所見,沒有那種氣氛。笹垣有些意外。

    “我想順便幫美佳找聖誕節穿的衣服。”雪穗說。

    “哦,真好。”

    “一成先生,這位是……”雪穗的視線朝向笹垣。

    “哦,他是我們公司的廠商。”一成流利地說。

    “你好。”笹垣低頭施禮,抬起頭時,眼睛和雪穗的雙眸撞個正著。這是時隔十九年的對峙。長大成人的她笹垣已見過好幾次,但從未像這樣麵對麵。他想起在大阪那棟老公寓第一次見麵的情況,那時的女孩就在眼前,有著一雙和那時相同的眼睛。

    你還記得嗎,西本雪穗小姐?笹垣在心中對她說。我可是追蹤了你十九年,連做夢都會夢到。但你一定不記得我了吧?像我這種老頭子,隻不過是被你騙得團團轉的蠢人中的一個。

    雪穗嫣然一笑,說:“是來自大阪嗎?”

    真是始料未及,大概是從口音裏認出來的。“呃,是的。”笹垣有些狼狽。

    “哦,果然沒猜錯。這次我要在心齋橋開店,請您務必蒞臨指教。”她從包裏拿出一張卡片,是開業的邀請函。

    “哦,既然這樣,我問問親戚要不要去。”笹垣說。

    “真令人懷念,”雪穗說完,凝視著他,“讓我想起以前的事。”她的表情裏了無笑意,露出凝視遠方的眼神。她的臉上突然間又綻開笑容。“我先生在院子那邊,好像是不滿意昨天高爾夫球的成績,正在加緊練習呢。”這話是對一成說的。

    “那好,我不會耽誤他太多時間。”

    “哪裏,請慢慢坐。”雪穗向美佳點點頭,邁開腳步。笹垣和一成讓路給她們。

    目送著雪穗的背影,笹垣暗想,這女人可能記得我。

    正如雪穗所言,康晴正在南側庭院裏打高爾夫球,看到一成過來,便放下球杆,笑著迎接。從他的表情感覺不出把堂弟趕到子公司的冷漠無情。然而,一成一介紹笹垣,康晴臉上立刻出現警惕的神色。

    “大阪的退休警察?哦。”他直盯著笹垣的臉。

    “有些事無論如何都想讓康晴哥知道。”

    聽一成這麽說,康晴的臉上笑容全失,指著室內說:“那就到屋裏說吧。”

    “不了,在這裏就好。今天還算暖和,話說完我們馬上就走。”“在這裏?”康晴來迴看著他們兩人,然後點點頭,“好吧,我叫阿妙端點熱飲來。”

    庭院裏有一張白色餐桌和四把椅子。或許在天氣晴朗的日子裏,他們一家人會在這裏享受英式下午茶。喝著女傭端來的奶茶,笹垣想象著幸福家庭的畫麵。然而,他們三人會晤的場麵並沒有成為和樂融融的下午茶時光。因為一成開口後,康晴的臉色便越來越難看。

    一成說的是關於雪穗的故事,笹垣和一成討論、整理出來種種暗示出她本性的事,桐原亮司的名字當然也多次出現。不出所料,話說到一半,康晴便激憤不已。他拍著桌子站起身。“無聊!簡直是放屁!”

    “康晴哥,請你先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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