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就貶職,實在是……”笹垣偏著頭沉思。

    “董事們似乎也相信我不會這麽做。但既然發生這種事情,公司不能不采取行動。再說,也有人認為既然會遭到別人設計陷害,表示當事人也有問題。”

    笹垣不知該說什麽,沉吟不已。“還有一點,”說著,一成豎起一根手指,“董事裏有一個人,希望把我調得遠遠的。”“誰?”

    “我堂兄康晴。”

    “哦。”笹垣明白了。“他似乎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把為難自己未婚妻的麻煩攆出去。對我則聲稱調動是暫時的,很快就會調迴。天知道是什麽時候。”

    “你所說的調查是指什麽?”

    聽到笹垣的問題,一成的表情又轉為嚴肅。“我正在調查內部資料是怎麽泄露出去的。”

    “有眉目了嗎?”

    “某種程度上算是,”一成說,“歹徒似乎是通過電腦入侵的。”“電腦?”“筱塚藥品正在執行電腦化,不僅公司內部以網絡聯結,和幾個外部研究機構也可以隨時交換數據。看樣子似乎是從網絡入侵的,就是所謂的黑客。”

    笹垣不知如何作答,陷入沉默。這是令他棘手的領域。

    一成顯然也明白老刑警的心事,嘴角露出笑容。“不必想得那麽難。總之就是通過電話線路,在筱塚藥品的電腦上作怪。根據目前的調查,大致已經知道是從哪裏入侵的了。帝都大學藥學係的電腦是中轉站,也就是說,歹徒先侵入帝都大學的係統,再從那裏進入筱塚藥品的電腦。隻不過要查出是從哪裏進入帝都大學係統的,恐怕非常困難。”

    “帝都大學啊……”

    笹垣覺得很耳熟,思索了一會兒,想起他與菅原繪裏的對話。登門去找今枝的女子就是帝都大學附屬醫院的藥劑師。“你說藥學係?附屬醫院的藥劑師也能使用那裏的電腦嗎?”

    “是的,體製上可以。隻是筱塚藥品的電腦雖然和外部的研究機構聯結,但並不是所有信息都對外公開。係統各處都設有屏障,公司內部機密理應不會外泄。所以歹徒應該是對電腦具有相當知識的人,多半是專家。”

    “電腦專家……”

    笹垣腦海裏出現了一個疙瘩。電腦專家,他心中有一個人選。曾經造訪今枝事務所的帝都大學附屬醫院藥劑師,陷害筱塚一成的神秘黑客——這隻是巧合嗎?

    “怎麽了?”一成詫異地問。

    “沒事,”笹垣揮揮手,“沒什麽。”

    “剛才那個電話打斷了您。”一成坐著挺直了背脊,“如果可以,麻煩您繼續說。”

    “呃,我講到哪裏了?”

    “動機。您說,那多半是他們想法的根源。”

    “沒錯。”笹垣也調整了坐姿。

    8

    那段時間有如置身於一股下曳的氣流中一般。

    星期六下午,美佳一如往常在房間邊聽音樂邊看雜誌。床頭櫃上放著空了的茶杯,和裝了幾塊餅幹的盤子。那是二十分鍾前妙子端來的。那時她說:“美佳小姐,我待會兒要出門一下,麻煩你看家。”

    “你出去的時候會鎖門吧?”

    “是啊,那是一定的。”

    “那就好,不管誰來我都不應門。”美佳趴在床上看著雜誌迴答。妙子出門後,寬敞的宅邸裏便隻剩美佳一個人。康晴去打高爾夫,雪穗去工作,弟弟優大到祖父家去玩,今晚要在那邊過夜。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生母去世後,美佳就經常被獨自留在家裏。一開始還覺得寂寞,現在反而覺得一個人更輕鬆自在。至少,總比和雪穗兩個人單獨相處好得多。

    正當她從床上起來,準備換cd的時候,走廊上傳來電話鈴聲。她皺起眉頭,如果是朋友打來的,當然很開心,但多半不是。家裏共有三條電話線,一條是康晴專用,一條是雪穗專用,剩下的那一條由全家共用。美佳要求康晴早點讓她擁有專線電話,康晴就是不肯答應。

    美佳走出房間,拿起掛在走廊牆上的無線電話分機。“喂,筱塚家。”

    “啊,您好。我是杜鵑快遞,請問筱塚美佳小姐在嗎?”是個男子的聲音。

    “我就是。”

    “啊,呃……有菱川朋子小姐寄給您的東西,請問現在送過去方便嗎?”

    聽到這幾句話,美佳覺得納悶。送快遞的時候會這樣先通知收件人嗎?不過她以為這是一種特別係統的配送方式,並沒有多想,倒是菱川朋子這個名字勾起了她的好奇。朋子是她初二時的同學,今年春天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舉家遷往名古屋。

    “方便啊。”她迴答。

    電話另一頭的人說:“那麽我現在就送過去。”

    電話掛斷後幾分鍾,門鈴響了。在客廳等候的美佳拿起對講機的聽筒,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穿著快遞公司製服的男子,兩手抱著一個水果紙箱大小的箱子。

    “喂。”

    “您好,我是杜鵑快遞。”

    “請進。”美佳按下開門鈕,這樣便可開啟大門旁出入口的鎖。美佳拿著印章來到玄關等待。不一會兒,第二道門鈴響了。她打開門,抱著紙箱的男子就站在門外。

    “請問放在哪裏?東西挺重的。”男子說。

    “那,放在這裏好了。”美佳指著玄關大廳的地板。

    男子入內,將紙箱放在那裏。男子戴著眼鏡,帽子壓得很低。“請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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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她迴答,拿好印章。

    男子拿出票據:“請蓋在這上麵。”“哪裏?”她向他走近。

    “這裏。”男子也走近她。

    美佳正要蓋章,票據突然從眼前消失。

    她正要驚唿,嘴巴卻被什麽塞住了,好像是布。極度驚愕之下,她吸進一口氣。刹那間,意識離她遠去。

    時間感變得很奇怪,耳鳴得厲害,但那也隻是有意識的時候,意識像信號極差的收音機,不時中斷。全身無法動彈,手腳變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劇烈的疼痛是唯一確定的感覺。她並沒有立刻注意到疼痛來自於身體的中心,因為太過疼痛,全身的感覺似乎都已麻痹。

    男子就在眼前,看不清他的臉。氣息噴在她身上,很熱。她被強暴了……

    這其實是美佳本身的認知,她明白自己的身體正在遭受淩辱,心卻仿佛在遠觀這一幕。更高一層的意識觀察著這樣的自己,在想:我怎麽這麽粗心大意呢?

    另一方麵,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包圍著她。那是一種即將掉落到一個不明深淵的恐懼,不知這場地獄般的磨難將持續到何時的恐懼。

    風暴是何時離去的,她不知道,也許那時她失去了意識。

    視力首先慢慢恢複正常,她看到一整排盆栽,仙人掌盆栽。那是雪穗從大阪娘家帶來的。

    接著聽覺恢複了,耳裏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車輛聲,還有風聲。突然間,她意識到這裏是戶外,她在庭院裏。她躺在草地上,看得到網,那是康晴練習高爾夫用的。

    她撐起上半身,全身疼痛,有割傷,也有撞傷。而身體中心有一種不屬於割傷、撞傷,像是內髒被翻攪後悶悶重重的疼痛。

    她意識到空氣冰冷,發現自己幾近全裸。身上雖然穿有衣物,但已成為破布。我很喜歡這件襯衫——另一個意識帶著冷冷的感想。

    裙子還穿在身上,但不用看也知道內褲被脫掉了。美佳呆呆地望著遠方,天空開始泛紅。

    “美佳!”突然傳來人聲。

    美佳轉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雪穗正飛奔而來。她望著這幅景象,完全沒有現實感。

    9

    便利店的袋子深深陷進手指中,都是塑料瓶裝的礦泉水和米太重了。拿著這些,費力地打開玄關的門。很想開口說“我迴來了”,卻沒有發出聲音,因為深知裏麵已經沒有聽這句話的人了。

    栗原典子先把買迴來的東西往冰箱前一放,打開裏麵西式房間的門。房裏漆黑,空氣冰冷。在昏暗中,浮現出一台白色的個人電腦。以前它的屏幕總是發出亮光,機體會傳出嗡嗡聲。現在既不發光,也不出聲。

    典子迴到廚房,整理買迴來的東西。生鮮、冷凍的東西放進冰箱,其餘的放進旁邊的櫥櫃。關上冰箱前,她拿出一罐三百五十毫升裝的啤酒。

    來到和室,打開電視,又扭開電暖爐。等待房間變暖的時候,她把在角落窩成一團的毯子蓋在膝上。電視裏,搞笑藝人正在向遊戲挑戰,成績最差的藝人被迫高空彈跳作為處罰。她想,好低級的節目。以前她絕對不會看這個,現在,她反而慶幸這種愚蠢的存在。她才不想在如此陰暗冰冷的房間裏看一些會讓心情沉重的節目。

    拉開罐裝啤酒的拉環,大口喝下,冰冷的液體自喉嚨流向胃,全身泛起雞皮疙瘩,躥過一陣戰栗,但這也是一種快感。所以即使到了冬天,冰箱裏還是少不了啤酒。去年冬天也一樣,他在天冷時更想喝啤酒。他說,這樣可以讓神經更敏銳。

    典子抱著膝蓋,想,要吃晚飯才行。不須任何精心調理,隻要把剛才在便利店買迴來的東西微波加熱一下就好。但是,連這樣她都覺得麻煩,整個人有氣無力的,其實最主要是因為她沒有半點食欲。

    她調高電視的音量,房間裏沒有聲音,感覺更冷。她稍微向電暖爐靠近。

    原因她很清楚,是因為自己很寂寞。待在安靜的房間裏,似乎會被孤獨壓垮。

    以前並不是這樣。一個人獨處既輕鬆又愉快,就是因為這麽想,才會和婚介所解約。但是,與秋吉雄一的同居生活,讓典子的想法產生了極大的轉變。她明白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喜悅,曾經擁有的東西被奪走,並不代表就會迴到原來沒有那種東西的時候。

    典子繼續喝啤酒,叫自己不要想他,但腦海中浮現的仍是他麵向電腦的背影。這理所當然,因為這一年來,她心裏想的、眼裏看的都是他。

    啤酒很快就空了,她雙手壓扁啤酒罐,放在桌上。桌上還有兩個同樣也被壓扁的啤酒罐,是昨天和前天的。最近她連屋子都不怎麽打掃了。

    先吃便當吧,正當她這麽想,奮力抬起沉重的身軀時,玄關的門鈴響了。

    打開門,隻見門前站著一個六十開外的男子,身上穿著嚴重磨損的舊外套,體格結實,眼神銳利。典子憑直覺猜到男子的職業,心裏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栗原典子小姐吧?”男子問道,帶著關西口音。“我就是。您是……”

    “敝姓笹垣,從大阪來。”男子遞出名片,上麵印著“笹垣潤三”,但沒有職銜。他又加上一句:“我到今年春天都還是警察。”

    果然沒猜錯,典子確認了自己的直覺是對的。“其實是有些事想請教,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現在嗎?”“是的。那邊就有一家咖啡館,到那裏談談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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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子想,該怎麽辦呢?要讓陌生男子進屋,心裏不免有些排斥,但她又懶得出門。“請問是關於哪方麵的事呢?”她問。

    “這個嘛,有很多。尤其是關於你到今枝偵探事務所的事。”“啊!”她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唿。

    “你去過新宿的今枝先生那裏吧,我想先向你請教這件事。”自稱曾任警察的老先生露出親切的笑容。

    不安的思緒在她心中擴大,這個人是來問什麽的呢?但另一方麵,她心裏也有幾分期待。也許可以得到他的線索?她遲疑了幾秒鍾,把門大大地打開。“請進。”

    “可以嗎?”

    “沒關係,隻是裏麵很亂。”

    “那麽我就打擾了。”說著,男子進入室內。他身上有股老男人的氣味。

    典子是九月到今枝偵探事務所的。在那之前約兩周,秋吉雄一從她的住處消失了。沒有任何預兆,突然不見蹤跡。她立刻意識到他並未遭逢意外,因為住處的鑰匙被裝在信封裏,投入了門上的信箱。他的東西幾乎原封不動,但原本他就沒有多少東西,也沒有貴重物品。

    唯一能夠顯示他曾經住在這裏的便是電腦,但典子不懂得如何操作。煩惱許久後,她請熟悉電腦的朋友到家裏來。明知不該這麽做,還是決定請朋友看看他的電腦裏有些什麽。從事自由寫作的朋友不但看過電腦,連他留下的磁盤也看過了,結論是:“典子,沒有用,什麽都不剩。”據她說,整個係統處於真空狀態,磁盤也全是空白的。

    典子思忖,真的沒有辦法找到秋吉的去處嗎?她能夠想起來的,隻有他曾帶迴來的空資料夾,上麵寫著今枝偵探事務所。她立刻翻閱電話簿,很快就找到那家事務所。也許能有所發現?這個念頭幾乎讓她無法自持,第二天她便前往新宿。

    遺憾的是她連一丁點兒資料都沒有得到。年輕女職員迴答,無論是委托人或是調查對象,都沒有秋吉這個人的相關記錄。

    看來沒有尋找他的方法了。典子一心這麽認為。所以,笹垣順偵探事務所這條線索找上門來,令典子感到萬分意外。

    笹垣從確認她前往今枝偵探事務所一事問起。典子有些猶豫,但還是概要地說出到事務所的經過。聽到和她同居的男子突然失蹤,笹垣也顯得有些驚訝。

    “他會有今枝偵探事務所的空資料夾,實在很奇怪。你沒有任何線索嗎?你和他的朋友或家人聯係過嗎?”

    她搖搖頭。“即使想也不知道該怎麽聯係。關於他,我實在一無所知。”

    “真是奇怪。”笹垣似乎相當不解。

    “請問,笹垣先生到底在調查什麽?”

    典子這麽一問,他遲疑片刻後,說:“其實,這也是一件怪事:今枝先生也失蹤了。”

    “啊!”

    “然後又發生了許多事情,我在調查他的行蹤,但完全沒有線索。我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來打擾栗原小姐。真是不好意思。”笹垣低下白發叢生的腦袋。

    “原來如此。請問,今枝先生是什麽時候失蹤的?”

    “去年夏天,八月。”

    “八月……”典子想起那時的事,倒抽了一口氣。秋吉就是在那時帶著氰化鉀出門的,而他帶迴來的資料夾上就寫著今枝偵探事務所的字樣。

    “怎麽了?”退休警察敏銳地發覺她的異狀,問道。

    “啊,沒有,沒什麽。”典子急忙搖手。

    “對了,”笹垣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照片,“你對這人有印象嗎?”她接過照片,隻一眼便差點失聲驚唿。雖然年輕了幾分,但分明就是秋吉雄一。

    “有嗎?”笹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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