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吉皺著眉頭考慮了好一會兒,顯然舉棋不定。若是平常,典子態度不會這麽強硬,但她一聽目的地是大阪,便認為無論如何都要去,原因之一是她想看看他的故鄉。他對自己的家世絕口不提,但典子由這些日子以來的對話,察覺他似乎是在大阪出生的。

    然而,典子之所以想與他同行,還有一個更重大的理由。她的直覺告訴她,要了解他,那裏一定有什麽線索。

    “我去那裏沒明確計劃,也不知道行程會有什麽改變,說得誇張一點,連什麽時候迴來都沒決定。”

    “那也沒關係。”典子迴答。

    “隨便你。”他似乎不想再多說了。

    望著他麵向電腦的背影,典子不安得幾乎無法唿吸。她怕自己這個決定會造成無可挽迴的後果。然而,一定要采取什麽行動的想法更加強烈。再這樣下去,他們的關係一定無法維持——同居才兩個月,典子便飽受這種強迫性思考之苦。

    兩人住在一起的起因是秋吉離職。

    她無法從他口中問出明確的理由,他隻說是想休息一下。“我有存款,可以撐一陣子,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在他們的交往中,典子了解到這個男子這輩子恐怕從沒依靠過別人。即使如此,他沒有找她商量,仍讓她感到失落,她由此才打定主意要盡力幫他,希望能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助力。

    提議同居的是典子。秋吉起初似乎不怎麽感興趣,但一周後,他搬了進來,一套電腦器材和六個紙箱是他所有的行李。

    於是,典子朝思暮想和愛人雙宿雙飛的同居生活開始了。早上醒來時,他就在身旁。但願這樣的幸福可以持續到永遠。至於結婚,她並不強求。若說不想是騙人的,但她更怕提起這件事會讓兩人的關係發生變化。

    然而,不祥的風不久便席卷而至。

    當時,他們一如往常在薄薄的被榻上纏綿,典子二度迎向高潮,然後秋吉射精,這是他們做愛的模式。

    秋吉從第一次就沒有用保險套。他的做法是,在劇烈的抽動後從她的陰道裏抽出陰莖,射在紙巾上。對此,她從來沒有抱怨過。

    她無法說明那時為何會發現,隻能說是直覺。若一定要解釋,勉強可以算是從他的表情察覺。

    完事後,他往床上一躺,典子將手伸到他的雙腿之間,想摸他的陰莖。

    “別這樣。”說著,他扭過身子,背向她。

    “雄一,你……”典子撐起上半身,窺探他的側臉。“你沒有射出來嗎?”他沒有迴答,表情也沒有變,隻是閉上了眼睛。典子離開被窩,伸手進垃圾桶,翻找他扔掉的紙巾。

    “別這樣。”耳邊傳來他冷冷的聲音。典子一迴頭,他轉過身朝向她:“少無聊了。”

    “為什麽?”她問。

    他沒有迴答,抓抓臉頰,像是在鬧脾氣。“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仍未迴答。

    典子赫然驚覺。“從一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

    “這一點都不重要。”“很重要!”她一絲不掛地在他麵前坐下,“這是怎麽迴事?跟我就不行嗎?跟我做愛一點快感都沒有?”

    “不是這樣。”“那是為什麽?你說啊!”

    典子真的動氣了。她有種被愚弄的感覺,既可悲,又淒慘,同時又感到萬分羞恥,一想起以前和他的性事就羞得無地自容。她這麽歇斯底裏地逼問,其實是一種遮羞的舉動。

    秋吉歎了口氣,輕輕搖頭:“並不是隻對你這樣。”“什麽?”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在女人體內射精過。就算我想,也出不來。”“你是說……遲泄?”

    “應該是,而且很嚴重。”“真不敢相信。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這樣你滿意了嗎?”“你看過醫生嗎?”

    “沒有。”“為什麽不去?”

    “我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怎麽會好?”

    “你煩不煩啊!我覺得好就好,不要你管!”他再度背向她。

    典子以為,或許他們再也不會做愛了,但三天後,他卻主動要求。

    她任憑他擺布,想著既然他不能達到高潮,那自己也不要有感覺,然而,她卻無法控製身體。羞恥與悲傷包圍了她。

    “這樣就好。”他難得地用溫柔的聲音說沒關係,撫摸她的頭發。有一次,他問典子願不願意用嘴巴和手試一次。她當然照做,熱烈地以舌頭纏繞,以手指愛撫。然而,他雖然勃起,卻完全沒有要射精的樣子。“算了,別弄了。抱歉。”他說。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為什麽不行呢……”

    秋吉沒有迴答,望著她正握著自己陰莖的手,然後冒出一句:“真小。”

    “啊?”

    “手。你的手真小。”

    她看看自己的手,同時突然驚覺。他是不是拿我跟別人比?是不是有別的女人像這樣愛撫他,他才拿我的手跟她比?

    而……是不是在那個女子的手與口中,他就能射精?他的陰莖在典子的手心裏完全疲軟了。

    典子正因這件事開始不安與疑惑的時候,秋吉突然說出意想不到的話。

    他問她,能不能弄到氰化鉀。

    “是為了寫小說,”他說,“我想寫推理小說,總不能一直閑混不做事。我想在小說裏用氰化鉀,可沒親眼見過,也不知道性質。所以我想,不知能不能拿到真東西。典子,你們醫院那麽大,應該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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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件事著實讓典子感到意外,她沒有想到他會寫小說。

    “這個……不查一下不知道呢。”典子先搪塞過去,其實她知道那東西放在一個特殊的保管庫裏,不是用來治療,而是作為研究用的樣品。隻有少數幾個院方的人能進入保管庫。“你隻是要看看吧?”

    “最好能借一下。”“借……”

    “我還沒有決定要怎麽用,想等看過實物再說。我想請你幫我弄一點。如果你實在不願意,也不必勉強。我再去找別的渠道。”

    “你有其他的渠道?”

    “因為之前的工作,我跟各行各業的公司都有來往。利用這點關係,應該不至於弄不到。”

    如果不知道他有其他渠道,也許典子會拒絕他的請求。然而,她不希望他和其他人私相授受如此危險的物品,便答應了他。

    八月中旬,典子把一瓶從藥房拿出來的氰化鉀放在他麵前。

    “你不是要拿去用,對不對?隻是要看看,對不對?”她再三確認。

    “對,你一點都不需要擔心。”秋吉把瓶子拿在手上。

    “絕對不能打開蓋子,如果隻是要看,這樣就可以了吧。”

    他沒有迴答,隻是注視著瓶子裏的白色粉末。“致死量大概是多少?”他問。

    “據說是一百五十毫克到二百毫克之間。”

    “不明白。”

    “挖耳勺差不多一勺到兩勺吧,差不多就那樣。”“夠毒啊!溶於水嗎?”“是,可如果你想的辦法是在果汁裏下毒的話,我想光是挖耳勺一兩勺是行不通的。”“為什麽?”

    “喝一口就會覺得奇怪呀,聽說味道對舌頭很刺激,雖然我沒喝過。”

    “你是說,如果要讓人喝一口就沒命,一定要加很多?可這麽一來味道會更奇怪,被害人可能不會喝下去,直接就吐出來。”

    “而且氰化鉀有一種怪味,鼻子靈的人可能還沒喝就發現了。”“杏仁味?”

    “不是杏仁的味道,是杏子的味道。我們平常吃的杏仁是杏子的核仁。”

    “小說裏有人用過把氰化鉀溶液塗在郵票背麵的手法……”

    典子搖頭微笑。“那很不實際。那麽一點溶液,離致死量差太多了。”

    “還有混在口紅裏的手法。”

    “也不夠。要是太濃,因為氰化鉀是強堿,大概會讓皮膚潰爛。再說,用這種方法,氰化鉀不會進到胃裏,無法發揮毒性。”

    “怎麽說?”“氰化鉀本身是一種很穩定的物質,但若到了胃裏,會跟胃酸反應產生氰化氫,這樣才引起中毒症狀。”

    “原來不必讓被害人喝,隻要讓他吸進氰化氫就行。”

    “沒錯,可實際要做很困難,因為行兇的人也可能會死。氰化氫可經由皮膚、唿吸被人體吸收,光是屏住氣不唿吸可能沒有用。”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我再想想。”秋吉說。

    事實上,他們談過後,有兩天他一直坐在電腦前思考。

    “假設想殺的人家裏的衛生間是西式的,”晚餐吃到一半時,他說,“在他快到家時先行潛入,把氰化鉀和硫酸倒進馬桶,蓋上馬桶蓋,立刻離開,這樣兇手就不會中毒了吧?”

    “應該不會。”典子說。

    “這時被害人迴來,進了衛生間。馬桶裏已發生化學反應,產生了大量的氰化氫,但他不知道,打開馬桶蓋,氰化氫全部冒出來,他吸了進去——這個手法怎麽樣?”

    典子略作思索,說應該還不錯。“我覺得基本上沒有問題。反正是小說,這樣就差不多了,要講究細節就沒完沒了了。”

    這句話似乎讓秋吉不滿,他放下筷子,拿起記事本和圓珠筆。“我不想隨便。既然有問題,就詳細告訴我。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找你商量。”

    典子心頭一凜,正襟危坐。“說不上是有問題。照你所說的方法,也許會成功。但如果有什麽閃失,對方可能不會死。”

    “為什麽?”“氰化氫會漏出來,就算把馬桶蓋蓋上,也不是密閉的,整間衛生間會充滿漏出來的氰化氫,再慢慢跑出去。這樣一來,想殺的人還沒進衛生間,可能就發現情況異常了。不對,說發現不太貼切,應該是說,可能會吸進一點點氰化氫,出現中毒症狀。如果這樣就一命嗚唿當然是很好……”

    “你是說,要是吸進去的氰化氫量太少,即使中毒也不一定致死?”

    “這是我的推測。”

    “不,也許就像你說的這樣。”秋吉雙手盤在胸前,“那就得花點心思,讓馬桶蓋密合度高一點。”

    “再打開排氣扇,也許更好。”她建議。“排氣扇?”

    “衛生間的排氣扇啊,打開排氣扇,讓馬桶裏漏出來的氰化氫排出去,就不會跑進屋裏了。”

    秋吉默默思考片刻,然後看著典子點點頭。“好!就這麽辦!幸好我找你商量。”

    “希望你能寫出一部好小說。”典子說。

    典子把氰化鉀帶出醫院時,心裏本有一抹不安,但這時那份不安也煙消雲散了。她覺得自己幫了他,心裏非常高興。

    然而,一星期後,典子從醫院迴到家,卻不見秋吉身影。她以為他到外麵小酌,但到了深夜他依然沒有迴家,也沒打電話。她開始擔心,想尋找他可能的去處,卻發現連一丁點兒線索都沒有。她不知道秋吉有哪些朋友,也不曉得他可能會到哪裏去。她認識的秋吉永遠在房間裏麵對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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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時,他迴來了。典子一直沒有合眼,妝也未卸,飯也沒吃。“你跑到哪裏去了?”典子問在玄關脫鞋的他。

    “去搜集小說的資料。那裏剛好沒有公用電話,沒法跟你聯係。”

    “我好擔心。”

    秋吉身穿t恤、牛仔褲,白色t恤肮髒不堪。他把手上的運動包放在計算機旁,脫掉t恤,身體因汗水而發亮。“我去衝個澡。”

    “你等一下,我去放洗澡水讓你泡澡。”

    “淋浴就好。”他拿著脫下的t恤走進浴室。

    典子準備把他的運動鞋擺好時,發現鞋也很髒。明明不是很舊,鞋邊卻沾著土,仿佛在山裏走動過。他到底去了哪裏?

    典子覺得秋吉不會把當晚的行蹤告訴她,他身上的氣場也讓典子難以開口詢問。她的直覺告訴她,搜集小說資料雲雲一定是謊言。

    她很在意他帶出門的包,翻看背包是不是就能知道他的去處?浴室裏傳來水聲。沒時間猶豫了,她走進裏麵的房間,打開他剛才放下的運動包。

    首先看到的是幾本檔案夾,典子拿出最厚的一本,但裏麵是空的。她又翻看了其他檔案夾,都是空的,隻有一本貼著一張貼紙,上麵寫著“今枝偵探事務所”。

    這是什麽?典子感到不解。秋吉為什麽會有偵探事務所的檔案夾,而且是空無一物的檔案夾?是基於某些原因,將裏麵的資料處理掉了?

    典子進一步查看包,看到最下麵的東西時,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是那瓶氰化鉀。

    她膽戰心驚地拿出瓶子。裏麵仍裝著白色粉末,量卻比以前少了將近一半。她心裏狂潮大作,感到惡心反胃,心跳加劇。

    這時,水聲停了。她急忙把瓶子和檔案放迴原位,將包收好。一如典子所料,秋吉對當晚的行蹤絕口不提,從浴室出來後便坐在窗邊,久久凝視著窗外。他的側臉顯露出典子未曾見過的晦澀陰狠。典子不敢發問。她知道如果自己開口,他一定會給出答案,但她害怕他的解釋將是顯而易見的謊言。他到底把氰化鉀用在了什麽地方?她稍加想象,恐懼便排山倒海而來。

    之後,秋吉突然向典子求愛。他的粗魯急迫也前所未見,簡直就像是想忘卻什麽。當然,這次他也沒有射精。他們兩人做愛,隻要典子沒有達到高潮就不會結束。

    那天,典子第一次假裝自己因快感而痙攣。

    4

    那名男子來電,是在康晴找一成商量雪穗母親一事的三天之後。一成開完業務會議,剛迴到座位,電話便響了起來。一列並排在話機上的小燈之一亮起,顯示來電為外線。

    男子自稱姓笹垣,一成對這個姓氏全然陌生。聽聲音應是年長者,帶著明顯的關西口音。

    男子身為大阪府刑警這一點,讓一成更加困惑。“我是從高宮先生那裏得知筱塚先生大名的,抱歉在你百忙之中,仍冒昧來電。”男人以略帶黏稠的口吻說。“請問有什麽事?”一成的聲音有點生硬。

    “我在調查一件案子,想和你談談。隻要三十分鍾就行,能請你抽個時間嗎?”

    “什麽案子?”

    “這個見麵再說。”

    聽筒中傳來類似低笑的聲音。來自大阪、老奸巨猾的中年男子形象,在一成的腦海中迅速擴展開來。究竟和什麽案子有關呢?一成感到好奇。既然從大阪遠道而來,應該不會是小案子。

    男子仿佛猜透他的心思一般,說道:“其實,此事與今枝先生也有關,你認識今枝直巳先生吧?”

    一成握住聽筒的手一緊,一股緊張感從腳邊爬上來,心中的不安也加深了。此人怎麽會知道今枝?他怎麽會知道今枝與我的關係?一成相信從事那類工作的人,即使遭到警方盤問,也不會輕易透露委托人的姓名。

    隻有一個可能性。“今枝先生出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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