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枝察覺身旁有人,迴過神來,接著咖啡香撲鼻而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穿著圍裙,用托盤端來咖啡,圍裙底下穿著緊身t恤,身體曲線畢露。

    “謝謝。”今枝伸手拿起咖啡杯。在這種地方,連咖啡的香味都顯得濃鬱起來。“這家店就你們三位照顧嗎?”

    “是的,大致上如此。不過,我們老板經常到另一家店去。”穿圍裙的女子拿著托盤迴答。

    “另一家?”

    “在代官山。”

    “哦,真厲害,這麽年輕就有兩家店。”

    “我們還準備在自由之丘開一家童裝專賣店。”“還要開第三家?真令人佩服。難道唐澤小姐家裏有聚寶盆嗎?”

    “我們老板真的很勤奮,我們都懷疑她到底睡不睡覺。”她小聲說了這句話後,悄悄向裏麵瞥了一眼,然後說聲“請慢用”,便退下了。

    今枝不加糖、不加奶精地喝了咖啡。比一般咖啡館煮得還好喝。今枝想,也許這個叫唐澤雪穗的女人,是那種相比外表更看重金錢的人,否則做生意不會這麽成功。而且,據他推測,她這種特質一定是住在吉田公寓時便已形成。失去親生母親後,雪穗被住在附近的唐澤禮子收養,禮子是雪穗父親的表姐。

    今枝去看過唐澤禮子的住處,那是一幢高雅的日式房舍,有一座小小的庭院,門上掛著“茶道裏千家”的門牌。

    在唐澤家,雪穗向養母學習茶道、花道等好幾項對女子有益的技藝。現在雪穗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女人味,想必就是在那個時期萌芽的。

    唐澤禮子仍住在那裏,因此無法在附近毫無顧忌地打聽消息,但雪穗被收養後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麽異狀,當地居民也隻記得“有個長得很漂亮、很文靜的女孩”。

    “叔叔。”

    聽到有人叫,今枝抬起頭來。菅原繪裏穿著一件黑色天鵝絨連衣裙站在那裏,裙子短得令人心跳加速,露出一雙美腿。

    “你敢穿成這樣上班?”“不行嗎?”

    “這件怎麽樣呢?”白衣女子拿出一件藍底的西式上衣,隻有領口是白色的,“搭配裙子或褲子都很適合。”

    “嗯……”繪裏沉吟一聲,“我好像有一件類似的。”

    “那就算了。”今枝說,然後看看表,該走了。“叔叔,可不可以下次再來?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麽衣服了。”繪裏說出他們事先套好的說辭。

    “真拿你沒辦法,那就下次吧。”

    “對不起,看了那麽多件都沒買。”繪裏向白衣女子道歉。

    “哪裏,沒關係呀。”女子親切地笑著迴答。

    今枝站起身,等繪裏換迴自己的衣服。這時,唐澤雪穗從後麵走出來,“您侄女似乎沒有找到中意的衣服。”

    “真不好意思,她就是三心二意的,讓人傷透腦筋。”

    “哪裏,請別放在心上。要找適合自己的東西,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好像是。”

    “我認為服裝和飾物不是用來掩飾一個人的內在,而是用來襯托。因此我認為,當我們為客人挑選衣服的時候,必須了解客人的內在。”

    “哦。”“例如,真的有氣質有教養的人來穿,不管是什麽衣服,看起來都顯得高雅非凡。當然……”雪穗直視著今枝的雙眼,“反之亦然。”今枝微微點頭,扭過臉去。她是在說我嗎?這套西裝不合身?還是繪裏有什麽不自然的地方?繪裏換好衣服走過來。

    “久等了。”“我們會寄邀請函給您,可以麻煩您填一下聯係信息嗎?”雪穗把一張紙遞給繪裏。繪裏不安地看今枝。“寫你那裏更方便吧?”

    聽他這麽說,繪裏點點頭,接過筆開始填寫。

    “您的表真的很棒。”雪穗再度看著今枝的左手手腕。

    “你似乎很喜歡這隻表。”

    “是啊,那是卡地亞的限量款。除您之外,擁有這款表的人我隻知道一個。”

    “哦……”今枝把左手藏到背後。

    “請您務必再度光臨。”雪穗說。

    “一定。”今枝迴答。

    離開精品店,今枝開車送繪裏迴她的公寓。鍾點費是一萬元。

    “試穿高級女裝還有一萬元可賺,這份工不錯吧。”

    “根本就是吊人胃口,下次一定要買東西給我哦。”

    “如果有下次的話。”說著,今枝踩下油門,他認為應該不會有第二次了。今天特地走這一趟並非為了調查,而是想親眼看看唐澤雪穗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況且,接近這家店太危險了。唐澤雪穗這個女人,或許比他想象的更令人無法掉以輕心。

    迴到事務所,他打電話給筱塚。“怎麽樣?”一聽到來電的人是今枝,筱塚立刻問道。

    “我現在多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指……”

    “她的確是個令人摸不清底細的女人。”“可不是!”

    “不過,實在是個大美人,難怪令堂兄會愛上她。”

    “……是啊。”

    “我會繼續調查。”

    “麻煩你了。”

    “對了,我想確認一件事,就是向你借的那隻手表。”

    “請說。”“你真的從沒在她麵前戴過它嗎?是不是曾經向她提起過?”“沒有啊,應該沒有……她說了什麽?”

    “也不算說了什麽。”今枝把店裏發生的事大略說了,筱塚發出沉吟。

    “她應該不知道。”說完這句話,筱塚低聲繼續道,“隻不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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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格來說,我曾經在她在場的時候戴過這隻表。可那個場合她絕對看不到,即使看到,也應該不會記得。”

    “什麽場合?”

    “婚宴。”“婚宴?哪一位的?”

    “他們的。參加高宮和雪穗小姐的結婚喜宴時,我戴的就是那隻表。”

    “啊……”

    “但是,我雖然在高宮身邊,卻幾乎沒有靠近過她。最靠近的時候,應該是點蠟燭的時候吧,我實在很難想象她會記得我的手表。”

    “點蠟燭……那麽,是我多慮了嗎?”

    “應該是吧。”

    今枝拿著聽筒點點頭。筱塚是個聰明人,既然他這麽說,應該沒有記錯。

    “真對不起,拜托你這種麻煩事。”筱塚向他道歉。

    “哪裏,這也是工作啊。再說,”今枝繼續說,“我個人也對她產生了興趣。不過請你不要誤會,不是指我愛上她。我覺得,她背後似乎有些什麽。”

    “這是偵探的直覺嗎?”

    “唔,可以這麽說。”

    筱塚沉默下來,也許是在思考這種直覺的根據。片刻,他說:“那就麻煩你了。”

    “好的,我會好好調查。”今枝掛上電話。

    8

    兩天後,今枝再度來到大阪。此行目的之一是約見一名女子,他上次在唐澤家附近調查時,碰巧聽說了她。

    “你如果是要問唐澤家小姐的事,元岡家的小姐可能知道。我聽說她們都上過清華女子學園。”一家小麵包店的老板娘告訴他。

    今枝打聽她的年齡,這讓麵包店老板娘大傷腦筋。“我想應該是和唐澤家小姐同年,不過不太確定。”

    她叫元岡邦子,有時會光顧麵包店。老板娘隻知道她是與大型不動產公司簽約合作的室內設計師。

    迴到東京後,今枝向那家不動產公司查詢。經過好幾道關卡,總算得以通過電話與元岡邦子取得聯係。今枝聲稱自己是自由記者,正在為某女性雜誌進行采訪。

    “這次我想做一個專題報道,探討名門女校畢業生創業的情況。我到處打聽畢業自東京和大阪兩地的女校、目前正在職場上衝刺的傑出人物,有人向我推薦元岡小姐。”

    元岡邦子在電話中發出意外的輕唿,謙虛地說“我算不上啦”之類的話,但聽得出她並非全然否定。“到底是誰提起我呀?”

    “很抱歉,我無法奉告,因為我答應保密。我想請教一下,元岡小姐是哪一年從清華女子學園畢業的?”

    “我?我是一九八一年從高中部畢業。”

    今枝內心暗自歡唿。一如他的期待,她和唐澤雪穗同屆。“這麽說,您知道唐澤小姐了?”“唐澤……唐澤雪穗小姐?”“是的,是的。您知道她吧?”

    “知道,不過我不和她同班。她怎麽了?”元岡邦子的聲音顯得有些警惕。

    “我也準備采訪她,她目前在東京經營精品店。”

    “哦。”

    “那麽,”今枝一鼓作氣道,“隻要一小時就好,能不能請您撥冗見麵?希望能和您談談您現在的工作、生活方式等等。”

    元岡邦子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答應若是不影響工作就沒有問題。

    元岡邦子的工作地點位於距地鐵禦堂筋線本町站步行幾分鍾的地方,也就是俗稱為“船場”的大阪市中心地帶。這裏不愧是以批發業、金融業聚集聞名,商業大樓林立。雖然人人都說泡沫經濟已經破滅,但來往於人行道上的企業精英仍腳步匆匆,仿佛連一秒鍾都舍不得浪費。

    不動產公司的大樓第二十層是“designmake”公司的辦公室。今枝在地下一層的一家咖啡館等候元岡邦子。

    當玻璃掛鍾指著下午一點五分時,一名穿著白色西裝上衣的女子進來了。她戴著鏡框稍大的眼鏡,就女性而言,她身材相當高挑。這符合電話裏聽說的所有特征。她還有一雙修長的腿,是個頗具魅力的美女。

    今枝起身相迎,一邊打招唿,一邊遞出印著自由記者頭銜的名片,名字當然也是假的。然後,他拿出在東京購買的一盒點心,元岡邦子客氣地收下了。她點了奶茶之後就座。

    “對不起,在您百忙之中打擾。”

    “哪裏,倒是我真的有采訪價值嗎?”元岡邦子似有些無法釋懷。她操著關西口音。

    “那當然,我想多采訪各個行業的傑出女性。”“你所說的報道會用真名嗎?”“原則上是用假名,當然如果您希望以真名……”

    “不不不,”她連忙搖手,“用假名就好。”

    “那我們開始吧。”

    今枝拿出紙筆,開始提出一些關於“名門女校畢業生創業情況”的問題。這是他在搭新幹線時構思的。元岡邦子不知就裏,對每個問題都認真作答。看著她這樣,今枝總覺得過意不去,認為至少要認真進行采訪,如顧客聘請室內設計師的優點、不動產公司因為她的努力而意外得到不少好處等等,和她的談話至少也讓他增加了些見聞。

    大約三十分鍾後,問題問完了。元岡邦子似乎也鬆了一口氣,把奶茶端到唇邊。

    今枝正在盤算該何時提起唐澤雪穗的話題。前幾天的電話已經預留伏筆,但他絕不能讓話題顯得不自然。

    元岡邦子竟突然說道:“你說也要去采訪唐澤小姐?”

    “是的。”今枝迴視對方的臉,心想被猜中心思了。“你說她在經營精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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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在東京南青山。”

    “哦……她也很努力嘛。”元岡邦子把視線移開,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今枝的直覺開始啟動,元岡邦子對唐澤雪穗似乎沒什麽好印象。

    這真是求之不得,要打聽雪穗的過去,找的如果是一個不肯說真心話的人也沒有意義。他把手伸進上衣口袋,問道:“請問,我可以抽根煙嗎?”

    “請。”她說。

    今枝嘴裏叼著萬寶路,點上火。這個姿勢表示接下來是閑談時間。

    “關於唐澤小姐,”今枝說,“現在出了點問題,讓我很頭疼。”“怎麽?”元岡邦子臉上的表情出現變化,顯然對這個話題極有興趣。

    “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今枝把煙灰抖落在煙灰缸裏,“有些人提起她的時候,話說得不太好聽。”

    “啊?”

    “她那麽年輕就開了好幾家店,招人忌妒在所難免。而且,我想實際上她一路走來,做的事情未必都像外表看上去那麽高雅。”今枝喝了一口變涼的咖啡,“總而言之,就是說她見錢眼開、為做生意不惜利用別人,諸如此類的。”

    “哦。”“我們想報道的是年輕有為的女性創業者,編輯部裏有人認為如果做人方麵的風評不太好,不如暫停,所以我才覺得頭疼。”

    “因為事關雜誌的形象嘛。”

    “是啊,是啊。”今枝邊點頭邊觀察元岡邦子的表情,看來她並沒有因為聽到校友的不良風評而感到不快。他摁熄煙,立刻又點上一根。他很小心,不讓煙熏到對方的臉。

    “元岡小姐初中、高中都和她同校吧?”

    “是的。”“那麽,就您的記憶,您覺得她怎麽樣?”“什麽怎麽樣?”

    “您認為她是這樣的人嗎?這些我不會寫在報道裏,希望您給我最真實的意見。”

    “我也不清楚。”元岡邦子偏了偏頭,瞄了手表一眼,似乎很在意時間,“我在電話裏也說過,我沒有和她同班過。不過唐澤小姐是學校裏的名人,不同班也認識她,我想其他年級的人大概也都認得她吧。”

    “她為什麽這麽有名?”“這還用說?”說著,她眨了眨眼,“她那麽漂亮,不引人注目也難,還有男生組織後援會之類的呢。”

    “哦。”今枝迴想起雪穗的容貌,認為這不難想象。

    “成績好像也挺優秀。我一個朋友說的,她初中跟唐澤同班。”

    “那就是才女了。”

    “不過,像個性或為人之類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從沒跟她說過話。”“你那個跟她同班的朋友對她評價如何?”“她倒沒說過唐澤小姐什麽壞話,隻曾經半開玩笑半忌妒地說,天生是那種大美人,真是走運。”

    元岡邦子的話裏有種微妙的含意,今枝並沒有錯過。“您剛才說……那位朋友沒有說唐澤小姐的壞話,”他說,“那麽,其他人對唐澤小姐沒有好評嗎?”

    可能是沒想到會被緊追不放,元岡邦子眉頭微蹙。但今枝看得出來,這絕非她的真心話。

    “初中時代,有一則關於她的傳聞相當詭異。”元岡邦子說,聲音壓得極低。

    “說什麽?”

    他一問,她先是以懷疑的眼光看著他:“你真的不會寫進報道?”

    “當然。”他用力點頭。

    元岡邦子吸了一口氣才說:“傳聞說她謊報經曆。”

    “嗯?”“說她其實生長在一個環境很糟的家庭,卻隱瞞事實,裝作千金大小姐。”

    “請等一下,那是指她小時候被親戚收養嗎?”那不算什麽新聞,今枝想。

    元岡邦子聞言微微探過身來。“沒錯,問題是她的原家庭。據說她的生母靠著男女關係來賺錢。”

    “哦……”今枝並沒有表現得大驚小怪,“是指做別人的情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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