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今枝陡然挺直了背脊,直直地盯著筱塚,“你說的高宮,就是那位高宮先生?”

    “正是高宮誠,她是他前妻。”

    “這真是,太……”今枝看著照片,搖搖頭,“太令人驚訝了。”“可不是!”筱塚露出一絲苦笑,“以前我好像提過,我和高宮在大學都參加了社交舞社。照片裏的女子,是和我們聯合練習的女子大學社交舞社的社員。他們就是因此而認識、交往、結婚的。”

    “什麽時候離的婚?”

    “一九八八年……三年前。”“離婚是因為千都留小姐?”

    “詳情我並沒有聽說,不過我想應該是吧。”筱塚的嘴角微妙地扭曲了。

    今枝雙手盤在胸前,迴想起三年前的情況。這麽說,他們停止調查後不久,高宮就與妻子離異了。“高宮先生的前妻正與你堂兄交往?”

    “是的。”“這是偶然嗎?我的意思是說,你堂兄是在你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遇見高宮先生的前妻,開始交往的嗎?”

    “不,也不能說是偶然。現在想來,算是我把堂兄介紹給她認識。”“怎麽?”

    “我帶我堂兄去了她店裏。”“店?”

    “一家位於南青山的精品店。”

    筱塚說,這個叫唐澤雪穗的女子,與高宮離婚前便開了好幾家精品店,當時筱塚從未去過。但她與高宮離婚後不久,他收到精品店特賣會的邀請函,才首次光顧。至於原因,他解釋:“是高宮拜托我的。他們雖然離婚了,但曾是枕邊人的女人要獨立生活,他似乎是想暗地裏為她出一點力。離婚的原因好像出在他身上,所以也有點補償的意味在內。”

    今枝點點頭,這種情形很常見。每次聽到這種事,他都深深感到男人真是心軟的動物。偶爾甚至有些男人,即使離婚肇因於妻子,分手後仍希望為前妻盡力。反觀女人,分手後對男人往往不聞不問,就算錯在自己也一樣。

    “我對她多少也有些關心,所以決定親自去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我跟我堂兄提起這件事,他說要跟我一起去,理由是想找時髦一點的休閑服,我們於是一同前往。”

    “命運的邂逅就這樣發生了。”

    “看來似乎如此。”

    筱塚說,他完全沒注意到堂兄康晴強烈地受到唐澤雪穗的吸引,事後康晴坦承:“說來難為情,但我對她真的一見鍾情。”甚至表明非卿莫娶。

    “他不知道這位唐澤雪穗是你好友的前妻嗎?”

    “知道。第一次帶他去精品店之前,我就告訴了他。”“即使如此,仍然愛上她?”

    “是。他本就是個很熱情的人,一旦栽進去,任誰也拉不迴。我之前全然不知,不過聽說我帶他去之後,他三天兩頭往她的精品店跑。女傭抱怨家裏多了好些衣服,我堂兄根本也不穿。”

    筱塚的話讓今枝忍俊不禁。“我可以想象,那真是不得了。那麽,你堂兄的努力追求有結果了?你剛才說他們已經在交往了。”

    “我堂兄想和她結婚,但聽說女方不肯給明確的答複。似乎是因為年齡的差距,再加上有孩子,讓她猶豫不決。”

    “的確,也或許是因為第一次婚姻失敗,讓她更加慎重吧?這也是人之常情。”

    “也許。”

    “那麽,”今枝放開盤在胸前的雙手,放在桌上,“要調查這女子的哪一部分?照剛才的描述,你對這位唐澤雪穗似乎已相當了解了。”

    “其實不然。老實說,她全身上下充滿了謎團。”“與你不相幹的人充滿了謎團也很自然,不是嗎?”筱塚卻緩緩搖頭:“問題在於謎團的性質。”“性質?”

    筱塚拿起唐澤雪穗的照片。“我認為,如果我堂兄真能得到幸福,跟她結婚也無妨。雖然她是我好友的前妻,的確讓我有點排斥,但我想通了就會習慣。隻是……”他把照片轉向今枝,繼續說,“看著她,總會感到一種莫名的詭異,我實在不認為她隻是個堅強的女子。”

    “這世上有哪個女子隻是堅強呢?”

    “她這個人乍看之下就會讓人這麽認為。無論如何艱辛困苦,她都咬牙忍耐,拚命露出笑容,她就是給人這種印象。我堂兄也說他之所以受到吸引,不僅是因為她的美貌,也是因為來自內在的光輝。”

    “你是說,她的光輝是假的?”

    “就是希望你調查這一點。”“很難哪。有什麽具體理由讓你懷疑她?”

    今枝這麽一問,筱塚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有。”“什麽?”

    “錢。”“哦?”今枝往椅背靠去,再次望著筱塚,“怎麽說?”

    筱塚輕輕吸了一口氣。“這一點高宮也覺得很奇怪,因為她的資產似乎有很多是不透明的。就拿開設精品店來說,高宮說他完全沒有給予資助。據說她當時對股票非常熱衷,但一個外行的投資人不可能在短期內賺那麽多錢。”

    “是因為娘家有錢嗎?”

    筱塚搖頭:“照高宮的說法顯然不是,聽說她母親是教茶道的,加上年金,隻能勉強度日。”

    今枝點點頭,他開始產生興趣了。“筱塚先生,你心裏有什麽疑慮?你認為這位唐澤雪穗背後有金主嗎?”

    “我不知道。結了婚仍與金主維持關係,這實在說不通……但我認為她背地裏一定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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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地裏啊……”今枝伸小指撓了撓鼻翼。

    “還有一件事也讓我起疑。”“什麽事?”

    “每個和她有密切關係的人,”筱塚壓低音量,“都遭遇了某種形式的不幸。”

    “咦?”今枝迴視他的臉,“不會吧!”

    “高宮便是一個。雖然他現在跟千都留結了婚,過得很幸福,但我想離婚畢竟是一種不幸的事。”

    “但原因不是出在他身上嗎?”

    “表麵上是這樣,但真相就不見得了。”“哦……好吧。其他遭遇不幸的人呢?”

    “我以前的女朋友。”說完,筱塚的雙唇緊緊抿上。“哦……”今枝喝了口咖啡,隻剩微溫了,“發生了什麽事?如果方便告訴我……”

    “那是很慘痛的遭遇,對女性而言非常不幸。這件事導致我們分手。所以,我也是遭遇不幸的人之一。”

    6

    今枝把髒髒的本田序曲停在距離精品店稍遠的路旁。若被看穿了連換新車的餘力都沒有,特地向筱塚借的高級西裝和手表就失去意義了。

    “我問你,真的什麽都不給我買嗎?連便宜的也不行?”走在他身旁的菅原繪裏問。她把她最好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

    “我想那裏沒什麽便宜的東西吧,恐怕每件東西的標價都會嚇得你眼珠子掉下來。”“咦!那要是我想要怎麽辦?”

    “你可以用你自己的錢買啊,那就不幹我事了。”“什麽嘛,小氣!”

    “別抱怨了,都說會付你鍾點費了。”

    不久,兩人來到精品店“r&y”門前。精品店的門麵全是透明玻璃,從外頭看,隻見店內擺滿了各式女裝、飾品。

    “哇!”繪裏發出讚歎,“果然每一件看起來都貴得要命。”

    “小心你的用詞。”他用肘輕頂繪裏側腰。

    菅原繪裏是在今枝事務所旁一家居酒屋工作的女孩,白天在專科學校上課,今枝不清楚她在學些什麽。不過她值得信任,遇到最好攜伴同行的場麵時,他有時會付錢請她幫忙。繪裏似乎也喜歡幫今枝工作。

    今枝打開玻璃門走進店裏。空調的溫度恰到好處,空氣中彌漫著香水味,卻不流於低俗。

    “歡迎光臨。”一個年輕女子從後方出現。她穿著白色套裝,露出空姐般的職業笑容。她並不是唐澤雪穗。

    “敝姓菅原,我們預約了。”

    聽今枝這麽說,女子行禮說道:“菅原先生您好,我們正在等候您。”和繪裏一起行動的時候,今枝盡可能用菅原這個姓氏。因為若用別的,有時繪裏會反應不及。“今天您要找什麽樣的衣服呢?”白衣女子問道。

    “適合她的。”今枝說,“夏天到秋天都可以穿的,要有型,但不要太花哨,穿去上班也不會太惹眼。她剛入社會,要是太出風頭,怕會被欺負。”

    “好的,”白衣女子點頭表示明白,“我們有衣服正好符合您的要求。

    我現在就去拿。”

    女子轉身的同時,繪裏也轉向今枝,他輕輕向她點頭。就在這時,裏麵出現了另一個人,今枝看向那個方向。

    唐澤雪穗像穿梭於衣飾間一般,緩緩向他們靠近,露出微笑,笑容一點都不做作,因為她眼中同樣流露出滿是溫柔的光,竭誠款待來店顧客的真誠,像光暈般自她全身散發出來。“歡迎光臨。”她微微點頭說道,其間視線沒有離開過兩人。

    今枝也默默朝她點頭。“您是菅原先生吧,聽說是筱塚先生介紹您來的?”

    “是。”今枝說。預約的時候,對方便問過介紹人了。“您是筱塚……一成先生的朋友?”雪穗微偏著頭。

    “是。”點頭應答後,今枝想,為什麽她提起的是一成,而不是康晴呢?

    “今天是為夫人置裝?”

    “不,”今枝笑著搖搖手,“是我侄女。她剛進職場,我還沒送禮物。”

    “哦,原來是這樣呀,我太冒失了。”雪穗微笑著,垂下長長的睫毛。這時,劉海飄然落在臉上,她伸出無名指撩起。這個動作著實優雅,今枝不禁想起外國老電影裏的貴族女子。

    唐澤雪穗應該剛滿二十九歲,這麽年輕,她是如何培養出這種氣質的呢?今枝感到不可思議。他現在能夠了解筱塚康晴對她一見鍾情的心境了,但凡男人,大概沒有人能不受她吸引。

    白衣女子拿著好幾件衣服出來,向繪裏介紹,問她的意見。

    “需要什麽盡管說,選適合你的衣服。”今枝對繪裏說。

    繪裏轉身朝著他,挑了挑眉毛,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眼神分明在說:你根本就不肯買給我,還說呢!

    “筱塚先生還好嗎?”雪穗問。

    “好,還是一樣忙。”“不好意思,方便請教您和筱塚先生的關係嗎?”

    “我們是朋友,高爾夫球伴。”

    “哦,高爾夫球……哦。”她點點頭,那雙杏眼的視線落在今枝的手腕上,“好棒的手表。”

    “啊?哦……”今枝用右手遮住手表,“別人送的。”

    雪穗再度點頭,但今枝覺得她臉上浮現的微笑改變了。一時之間,今枝還以為露出了馬腳,被她看出這隻手表是向筱塚借的。筱塚出借時曾告訴他:“別擔心,我沒在她麵前戴過這隻表。”不可能露出馬腳的。

    “你這家店真是不錯。要備齊這麽多一流商品,想必需要相當的經營管理能力,你還這麽年輕,真了不起。”今枝環視店內說。

    “謝謝您的稱讚。但是我們還是無法完全滿足顧客的需求,還得繼續努力。”

    “你太謙虛了。”

    “是真的。啊,您要喝點冷飲嗎?冰咖啡或冰紅茶?也有熱飲。”

    “那麽,請給我咖啡,熱的。”

    “好的。請您在那邊稍候。我馬上送過來。”雪穗指向放置沙發和桌子的角落。

    今枝在一張看似意大利製的貓腿式沙發上坐下。桌子兼做陳列架,玻璃桌麵下精心布置著項鏈、手環等飾品。上麵沒有標價,但想必是商品,目的顯然是在客人稍事休息時,吸引他們的目光。

    今枝從上衣口袋裏取出萬寶路與打火機,打火機也是向筱塚借的。點著火,讓整個肺裏吸滿煙,感覺緊繃的神經緩緩鬆弛下來。今枝暗想:這是怎麽迴事?我竟然會緊張,隻不過麵對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優雅的氣質是怎麽來的?究竟是如何培養,又是如何磨煉的呢?今枝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幢老舊的兩層建築,吉田公寓。那是一幢屋齡高達三十年的老房子,至今沒垮掉令人不可思議。

    今枝上周去過那裏一趟,因為唐澤雪穗曾住過那裏。聽了筱塚的敘述,他決定先查明她的身世。

    公寓四周有不少又小又舊的房子,應該是戰前便有了。住戶中有好幾個人還記得當初住在吉田公寓一〇三室的母女。

    這家人姓西本,西本雪穗是她的本名。

    由於父親去世得早,她與生母文代相依為命。文代據說是靠兼職來維持生活。文代在雪穗六年級時亡故,據說死於煤氣中毒。雖然被視作意外處理,但附近的主婦稱“也有人說好像是自殺”。

    “西本太太好像吃了藥,而且聽說還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她先生死得突然,日子過得很苦。不過最後還是沒搞清楚,好像就當作意外了。”在當地住了三十幾年的主婦悄聲說。

    經過吉田公寓時,今枝特意走近些,繞到後麵。有一扇窗戶敞開著,屋內一覽無餘。屋裏的隔間除了廚房外,隻有一間小小的和室。老式五鬥櫃、破舊的藤籃等靠牆擺放,和室中央有一張沒有鋪上棉被的暖桌,應該是用來代替矮腳桌的,桌上放著眼鏡和藥袋。今枝想起附近主婦的話:“現在公寓裏住的都是老人。”

    他想象著一個小學女生和年近四十的母親生活在這個房間裏的情景。女孩或許就著暖桌,權充書桌做功課,母親則一副極度疲憊的模樣準備晚餐……

    這時,今枝感到內心深處糾結起來。

    在吉田公寓四周打探的結果,讓他注意到另一件異事。一樁殺人案。

    文代死前一年左右,附近發生一起兇案,據說她也受到警方調查。遇害的是當鋪老板,西本文代經常出入該當鋪,因而被列入嫌疑名單。但是她並未遭到逮捕,如此說嫌疑應該很快便洗清了。

    “可是啊,被調查的事情一下子就傳開了,害得她丟了工作,大概吃了更多苦吧。”附近賣香煙的老人以滿懷同情的口吻告訴今枝。

    今枝通過微縮膠卷查閱這樁殺人案的報道。文代死前一年是一九七三年,而且他知道是在秋天。

    很快他便找到相關報道。說屍體是在大江一棟未完工的大樓中發現的,有多處刺傷。兇器推測為細長的刀具,但並未找到。被害人桐原洋介前一天下午離家未歸,妻子正欲報警。被害人當時身上持有的一百萬元現金不見蹤影,警方判斷應是見財起意,而且是知道桐原身懷巨款的人所為。就今枝找到的資料,並沒有關於這起命案告破的報道。賣煙的老者也說,他記得並沒有捉到兇手。

    若西本文代真的經常出入那家當鋪,受到警方注意也合乎情理。既是熟麵孔,當鋪老板自然不會防備,而即使是女人,要趁隙刺殺一個人也不無可能。但是,隻要被警察找過一次,來自社會的目光自然有所不同。這麽看來,西本母女也算是這起命案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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