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娜下樓買菜迴來發現,樓門口貼了一張采暖交費通知,大意是讓居民提前交采暖費用來買煤,盡管現在剛剛進入八月份。

    又一座高高的山峰擋住了陳娜一家艱難前行的腳步。陳娜不想把這事告訴丈夫,告訴也解決不了問題。鄭東掙來的錢全在自己手裏,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件事最後還得靠自己如何如何省,如何如何勒才能擺平。

    陳娜終於下定決心,背著丈夫自己出去幹點什麽。她知道丈夫心疼自己才不讓她出去工作,而這個家全靠丈夫一個人太累了,過得太艱難了。可自己出去能幹什麽呢?給別人打工?看報紙描述那些打工者的遭遇,聽丈夫迴來講打工者的情形,她不寒而栗,望而卻步。自己開書店的願望如同五百萬一樣遙不可及,做其他的小買賣一來自己沒有本錢,二來沒有經驗不會經營。到底去幹什麽連她自己都弄不明白。

    為這件事陳娜苦思苦想了幾天才想出了一點眉目,自己到批發市場上點本啊筆啊什麽的,早上中午和下午到小學校門口去賣。不需要太多的本錢,有個百八十元就夠了,退一步說就算賣不出去,完全可以給兒子用嘛。陳娜覺得自己想得很美,她笑了。

    陳娜不想讓鄭東知道。她計算著做小買賣的時間,早上丈夫走後她再走,丈夫不會知道,晚上小學放學早四點多鍾就放學了,她出去丈夫也不會知道。她擔心中午出去會被丈夫發現,又一想現在到了中午丈夫也很少迴來了,不去想那麽多了。

    陳娜說幹說幹。她到文化批發市場買了一些小學生用的筆啊本啊什麽的,一邊買一邊問人家,這個本我迴去應該賣多少錢,那個筆我迴去應該賣多少錢,她擔心自己記不住,又用筆把該賣的價格寫下來。細心的陳娜還買了一個大號口罩,她不是怕掉價,她是怕被鄭東看見。她怕自己出去做小買賣丈夫看見了會傷心:”我連自己的妻子都養活不了,太悲哀了。”

    萬事俱備。一天早上陳娜在陽台目送鄭東和兒子走遠後,拎了一編織袋的物品來到了一所小學校的門前。她忽然覺得在小學校門前擺攤不合適,覺得令人討厭。她將目光投向了離小學校不遠的一條小路上,她走過去把本啊筆啊擺放在地上,擺放得十分仔細十分認真。她又戴上大口罩,欣賞著地上自己的作品,等待著買主。頭一次在路邊做小買賣,她的心咚咚跳。她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標——一天掙十塊錢就行,現在離冬天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掙一千塊錢采暖費就出來了!

    早上的小學校人來人往,三三兩兩的大人們騎車帶著學生,老年人手拉著學生湧進學校。學校門口也出現幾份做小買賣的,賣學習用品,然而生意並不好,學生們都往學校裏進,很少有駐足買東西的。陳娜開始懷疑自己選錯了方向,又一想自己沒有本錢還能幹什麽。

    這個早晨陳娜一無所獲。

    她把希望放在了中午。

    她在距學校不遠的地方擺起了地攤,戴著大口罩默默等待著買主。“阿姨,這個水性筆多少錢?”終於,買主上門了,陳娜十分高興,她說:“水性筆一塊五一支,買兩隻就算二塊伍。”太貴了。“小學生搖著頭走了。陳娜大失所望,那雙大眼睛發出一種無奈的光。”“阿姨,這個帶唐老鴨的本多少錢?”“一塊二。” “給你一塊錢,你賣不?”小學生居然砍起了價!陳娜一咬牙,那個“唐老鴨”讓小學生拿走了,總算開張了,盡管隻掙了二毛錢,可那也是錢呀!陳娜的信心大增。

    一個中午過去了,陳娜賣了十幾塊錢的貨,自己掙了近四塊錢。她很知足了。

    下午。小學校放學的時間到了,學校門口圍滿了接學生的家長,有爸爸來接的,有媽媽來接的,有爺爺奶奶來接的……好不熱鬧。陳娜戴著口罩默默地看著,她忽然想起了幾年前自己接剛上學的兒子時的情形。那時她的內心充滿了喜悅和希望。兒子如她設想的一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沒有令她失望,她對自己感到失望。一想到自己過去曾經擔任過工廠車間裏的團支部書記,而如今竟然為了生存而偷偷摸摸擺地攤做起了小買賣,她感到落差過於大了。

    小學生們有的被家長接走了,有的在學校門前買著東西,有的買小食品,有的買炸香腸,有的在挑選著筆本……場麵十分熱烈。陳娜欣賞著這喜悅的場景,隻是內心有些苦澀。

    “行政執法來啦。”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那些賣著各種東西的小商小販當下四處逃散,轉眼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陳娜仿佛局外人一樣,看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景象。當她反應過來也準備拿東西逃跑的時候,一輛噴著“行政執法隨時停車”字樣的汽車開到了她的麵前,兩個人從車上跳下來,二話不說,他們從陳娜手中奪過物品扔進車裏。車旁邊有人在錄相,有個漂亮的女記者對著鏡頭在說著什麽。

    陳娜沒有與他們爭辯或撕打,她依然很斯文或說很木然。

    陳娜積攢采暖費的宏偉計劃以這種方式夭折了。

    晚上吃過飯,三口人看新聞,隻見一位女記者在熒屏中說:“為了整頓學校周圍的秩序,給小學生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今天行政執法聯合公安、工商等部門對某某小學門前的不法商販進行清理,使學校的環境大為改善。”這時熒屏內出現一個戴著大口罩的女人,她睜著一雙大大的憂鬱的眼睛。

    “哎,陳娜,電視裏的那個人怎麽這麽像你?”鄭東熟悉那雙憂鬱的眼睛。

    “別瞎扯了,我怎麽會跑到那裏去?”陳娜打著哈哈。

    “唉,”鄭東歎了一口氣,“做小買賣為生的,和我們開出租車的人一樣,是社會最底層的人了,政府對他們缺少一顆包容的心。”

    聽到這話,陳娜偷偷跑到陽台,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她一邊哭一邊茫然地望著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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