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得到了老天爺的眷顧,鄭東這幾天活拉的好,每天都為陳娜拿迴七八十塊錢,使得他這個經濟上危機四伏,風雨飄搖的家庭得到一些緩解,陳娜也為兒子買了遊戲機。

    又到了懷舊日了。別人都在休息,而鄭東依然在大街小巷裏遊蕩奔忙。他也想向東家請個假,休息一天,美美睡個懶覺,找找過去的感覺。然而麵對著這個需要他掙錢的家,他沒有那樣做。

    鄭東倍感厭倦,卻無可奈何。

    鄭東發現他有幾次路過中山廣場時,總能看見一個年逾古稀的老年人,站在廣場上望著毛主席雕塑像發呆,出神,那渾濁的眼睛裏透著一股執著,一種虔誠。更讓鄭東感到奇怪的是,有時候老人居然麵對毛主席行禮鞠躬,可謂頂禮膜拜。

    這天,一位老人上了鄭東的出租車,鄭東一看竟然是那位老人。鄭東迫不急待要解開心中的謎,開門見山問道:“大爺,你是不是經常去中山廣場?我隻要開車經過那,十次有八次能看見你。記得去年國慶節,你還向毛主席老人家鞠了三個躬。我說的對吧?”

    “對,對。”老人笑了笑,“唉,年紀大了,喜歡懷舊。”“可你的方式有些特別。”“我喜歡毛主席,我喜歡毛主席那個年代。”老人的眼睛放出了一絲光芒, “小夥子,我今年七十多歲了,我隻崇拜兩個人,一個是毛主席,一個是孔子。尤其是毛澤東,我們中國幾千年就出了那麽一個人物!”

    在車裏老人打開了話匣子:“毛澤東多偉大啊!把咱們這麽大的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小夥子,我是從就社會過來的人,咱們國家過去什麽樣我是一清二楚——讓外國欺負了一百多年,若大的中國整個一個爛攤子!當時的話一點不假,一窮二白。而毛澤東把中國治理的有著天翻地覆般的變化呀,到處是工廠,是學校,是醫院……人人平等,人心向上。”老人的話題一轉,“當時的社會風氣也正,人人為國家建設出力,貢獻著自己的力量。記得有一次我們單位生產用煤不夠用了,那時候我們沒有汽車,隻有馬車,牲畜累了一天需要休息了,我們就用人拉著馬車到三十裏地以外往迴運煤。下班迴家吃過飯就去運煤,幾個人組成一個小組拉著馬車走到三十裏地以外的一個煤場裝完煤往廠子裏拉。你說怪不?當時沒有一個提報酬,提加班加點什麽的,而且一個個幹勁十足,那場麵熱火朝天的!把煤運迴來天都亮了,大家迴家休息了兩個小時又接著來上班。那是怎樣的一種精神啊!”

    鄭東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也是毛主席教導下成長的,還當過毛主席的紅小兵呢。他對那個年代也印象深刻。記得放寒假時,學校號召他們到馬路上撿拾馬糞支援農村,鄭東和小組成員上午寫作業,下午每個人拿著一把小鐵鏟和小筐到外麵去拾馬糞,鄭東小組在全校撿得最多,受到學校書記的表揚。放暑假了,他們去農村參觀受教育,當地的生產隊的社員們把他們當成了親人,說莊稼長得好也有城裏小學生們的一份功勞。想起這些鄭東也開始懷念過去。

    “那時我們國家多艱難啊,美國對咱們敵視封鎖,蘇聯也欺負我們卡我們,但人民萬眾一心,團結一致,不屈不撓,努力地為建設國家添加磚瓦貢獻著自己的力量。“老人又說,”有首歌叫共和國之戀你聽過吧,那歌詞是當時的真實寫照——縱然是淒風苦雨,我也不會離你而去;縱然我撲倒在地,一顆心依然舉著你……“老人變得激動,”“那時我們的想法非常簡單,就是想在毛主席的領導下,把我們中國建設得繁榮富強,把貧窮落後的帽子扔到太平洋裏去,我們也做到了!我們國家在那麽艱苦的條件下,原子彈搞出來了,氫彈搞出來了,有了這些東西我們國家的國際地位才高哇!你想我們的鄰居印度,它的國際地位為什麽比我們低,又一個勁地研究核武器,還不是因為它們缺這個嗎!”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麽響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東方太陽正在升起,人民共和國正在成長,我們領袖毛澤東,指引著前進的方向……”老人情不自禁唱了起,他的情緒感染著鄭東。

    “那時候好是好,就是窮了點。”鄭東說。老人變得嚴肅起來:“小夥子,你的話有點片麵。那時候國家把重點放在了國家建設上,老百姓的生活自然艱苦一些了,不過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工作作風嚴謹,社會風氣也正。哪象現在呀。”老人歎了口氣。對於現在的社會百態鄭東的體會比老人都深,更有發言權。

    “小夥子,我給你打個比方吧,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我家旁邊的糧店晚上根本不用上鎖,人們到每二天排隊買糧。現在——現在行嗎?如果再鬧那樣的災害,都能人吃人!你信不?”

    “我信!我信!”鄭東心想我現在窮得離去偷去搶都不遠了。

    “你再看看現在的社會,多混亂啊。雖然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但人人心裏有怨氣,人人心理不平衡。為什麽這樣?社會不公平造成的!另外偷的、搶的、殺人的多多呀,猶如潘多拉盒子被打開了一樣。我有個兒子就是警察——刑警,一天天忙得有時好幾天迴不了家,累得比我都老。前幾天我家樓下有個女青年下午迴家在樓道裏被人搶了,手機項鏈被搶走了。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搶!你想想,多可怕呀,一點安全感都沒有。“老人又說,”那時提倡為人民服務,現在變成了為人民幣服務!整個社會上上下下全為了錢忙火,教師上課時不好好講課,業餘時間補課掙外快;醫生不講救死扶傷,收紅包仿佛天經地義;法官為了錢可以貪贓枉法;當官的到處說大話說假話……這些在過去有嗎?!

    鄭東默默聽著,老人一提起教師補課,他想起了兒子的班主任。班主任上課時把課程講得飛快,學生理解不了沒關係,可以花錢補課呀!兒子學習好,不去補課,在她眼裏成了一種罪過。

    “還是毛澤東偉大啊。”老人輕輕歎了口氣,“隻是,我們遠離了那個年代。”

    鄭東見老人過於傷感,把錄音機打開了,讓老人分散分散精力。錄音放出了歌曲:“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象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再見,就讓一切走遠……”

    鄭東沒有活時,總是邊開車邊關注著這座城市的變化。這座城市的變化的確很大,隻是有的地方好,有的地方糟,讓人琢磨不透,讓人看不明白。八一公園旁邊那座佇立了十多年的爛尾樓,猶如一個脫光了衣服的瘋女人理所應當的佇立在那裏,那漠視一切的高大身軀是那樣的心安理得。還有,中街東邊的一塊空地早已長滿了青草,聰明的商家完全可以把它規化成一個城市袖珍野生動物園來進行經營,而中街西麵正在進行著大規模拆遷,那一片並不很舊的樓房在居民怨聲載道中轟然倒地。

    “前任留下來的,後任一概不管。”這是中國政界的潛規則,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封建社會裏,一些有良知的縣官大人州官大人信奉一句格言——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而當今的政者信奉一句——當官一任,政績一方。有時禍害一方。此外中國的一些官們都通曉兵法,深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絕妙。表麵上為民造福,今天把這裏的水坑填平了,要建一座什麽什麽假山,為百姓營造一個好的休閑環境,明天又把那裏的土地開出了一道河流或一個湖泊,說是增強城市的吸引力。實際上,實際上……筆下留德吧。

    鄭東拉活來到了魯園,這是全國知名的勞務市場,在它的旁邊曾經佇立著全市知名的建築——和平區婦女兒童宮,她是八十年代靠社會捐款建立起來的,如今早已不知了去向,隻剩下那塊“功德碑”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冷冷地看著,看著……

    婦女兒童宮的位置十分獨特,她那幾棟造型別致的小樓東麵與南運河的悠悠水麵相連,兩者相得益彰,一片詩情畫意;她的西邊與一幢老掉牙的蘇聯樓相接,又顯得格格不入。如今這裏悠悠的水麵與那破敗不堪的蘇聯樓直接對話,婦女兒童宮變成了一條小馬路,變成了一些長得密密麻麻的小樹。

    在她的斜對麵,還曾經佇立著一座五六層樓高的和平區少年宮,兩者由一條美麗的河流分開,遙相唿應……當年孫中山的夫人宋慶齡還來過這裏,還題了詞,現在這裏變成了悠悠水麵。

    鄭東對這裏再熟悉不過了。過去一到星期天他就和陳娜帶著兒子來這裏玩四驅車。記得有一次鄭旭那輛改裝過的四驅車在賽道裏飛一樣前進,鄭旭樂得手舞足蹈,興奮叫著:“快!再快!”快到終點了,那輛四驅仿佛興奮過了頭,一下子衝出賽道,把自己摔了個粉身碎骨。看到自己的寶貝的結局這樣慘烈,鄭旭轉喜為憂,當時哇哇大哭,那場麵鄭東至今難忘,鄭旭東找找車身抹了一把眼淚,西找找電池哭了幾聲,那天真可愛的樣子把旁邊大人逗得哈哈大笑:“這小孩多好玩!”鄭旭不幹了,抹了一把鼻涕,眼睛一瞪:“笑什麽笑?不文明!”他這麽一說大夥更是大笑不止。

    這裏還有學習美術的,學習書法的,唱歌的,跳舞的,還有各種棋類,室外還有翻鬥樂一類的遊藝設施,孩子們一到這裏全都洋溢著可愛的笑臉。祖國的花朵在這裏得到了滋潤,得到了培養,一代又一代……盡管鄭東以後不帶兒子來了,但每當路過這裏,他都會往裏麵看上幾眼,尋找過去的迴憶。

    如今,這一切一切已經遠去了。

    鄭東看見有對三十來歲的夫妻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在這裏邊走邊指指點點說著什麽。兩口子戴著眼鏡,斯斯文文,那孩子胖嘟嘟的十分可愛,也是讓人羨慕的幸福之家,和自己十年前一模一樣。

    鄭東聽那男的說:“孩子,爸爸和媽媽象你這麽大的時候就來這裏學習,爸爸學習美術,媽媽學習跳舞,學累了就到外麵玩,吃雪糕。”“這裏也沒有學習的地方呀,這裏隻有樹隻有水。”孩子終歸是孩子。“以前有,現在給扒了。”說話間他們走到鄭東車旁,問道:“師傅,車走嗎?”“走,走。”鄭東沒想到在這裏懷舊還等來一個活。夫妻和孩子上了車:“走,去鐵西廣場。”車剛走那個男的又讓鄭東停下,鄭東說:“怎麽啦?”那個男的指了指功德碑旁邊一個老人說:“他一直在看著功德碑,我注意他半天了,下去問問他在幹什麽,說著他下車了,鄭東也跟著下了車。

    “老先生,你在這裏看什麽呢?”男人問。老人把頭微微抬了起來,看看鄭東看看男人,又看了看功德碑,說:“我看這碑呢,這上麵有我們單位的名字,當初建婦女兒童宮時,我們單位職工捐了五百塊錢。這碑上的字還是我刻上去的呢!”老人又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水麵,“當初我孫子就在這裏學習圍棋,現在他已經升入五段了,唉,全沒了……”

    老人也在那裏懷舊!

    車裏的夫妻有些失落,他們不時迴頭望著這個伴過他們美好童年,讓他們成長的地方。那個小孩仍然在無憂無慮吃著小食品。

    “夏宮旁邊新建了一座兒童宮,比這個大多了。”鄭東對夫妻說,想把他們二人失落情緒調整過來。“我們也帶孩子去過,那裏的確不錯。問題是,這座婦女兒童宮扒掉了一點理由也沒有啊,太可惜了!”女人歎息著,仿佛她失去了一件她最喜歡的衣服,而那件衣服正當著她的麵被別人弄得支離破碎。

    轉眼鐵西廣場到了。“一到這裏我也生氣。”男人迴頭對妻子說又對鄭東說。“怎麽啦?”鄭東和他的妻子不約而同問道。“這鐵西廣場也算是鐵西區的標誌性建築了,尤其是那組工人雕像更是幾十萬鐵西工人的象征了——那鬥誌昂揚一往無前的形象給人以感染給人以莫大的力量!如今也沒了,也扒了!成馬路了。”男人有點激動,“我甚至懷疑,隻有對鐵西對鐵西廣場沒有感情的人才會這麽做的!”

    鄭東聽了也有同感。確實,鐵西廣場也稱得上是一個著名建築了,有一種曆史的沉澱感,他每次路過這裏都會看一眼那意氣風發的工人組像。

    如今,它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男人自嘲道,“等幾十年後我老了,我的孫子會問我,爺爺,這鐵西廣場也沒有廣場啊,怎麽還叫鐵西廣場呢?我就對他說,孫子,夕陽依舊在,廣場不再有。他媽的!”一句髒話從他那斯文的口中傳了出來,把鄭東弄得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他們下車後,鄭東仍舊邊開車邊觀看這座他十分熟悉又倍覺陌生的甚至有些麵目全非的城市。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攔住了他的車:“走,去機場。”大活!好活!鄭東樂得連北在哪都不知道了。鄭東知道自己的車破很少有人打自己的車去機場,看來今天碰上一個不挑車的乘客。桑塔納在青年大街上急馳,見車就超,永遠跑在最前麵。“老弟,車開得不錯呀。”乘客說。鄭東笑了笑:“天天在路上跑,練出來了。”轉眼間車子過了青年公園,一到這裏鄭東的心就堵得慌——大館前幾天被爆破夷為平地地了!如果說鐵西廣場是鐵西區的標誌性建築,那麽這座遼寧體育館完全是沈陽的地標!

    鄭東對大館十分熟悉,上中學時和同學時常到這裏觀看籃球比賽,那時一張票才幾毛錢。在這裏他還看見過亞洲巨人穆鐵柱呢。參加工作和陳娜談戀愛時,二人時常來這裏看演唱會,象張明敏,劉歡,毛阿敏……他們都在這裏舉辦過演唱會。那時票價就貴了,一張票好幾十塊錢,鄭東和陳娜在所不惜也要看。

    如今這裏空空蕩蕩,那一大塊方方正正的土地仿佛一張擴大了一百倍的美元,或是歐元,或是英鎊,靜靜地躺在那裏,向人們進行著誘惑……

    “老弟,大館七十代建設的時候我還參加了呢,”中年人的表情有幾分黯然,“當時全國這樣先進的體育館隻有兩座,一座在上海,一座在我們沈陽。設計大館的是一個眼睛幾乎失明的女工程師。不知道她來到這裏會作何感想。”“大館的命不好,它呆的地方不是它應該呆的地方,比如它出生在蘇家屯,它完全可以活下去,完全可以避免被崩掉的惡運。”鄭東挖苦道。

    說話間乘客又指了指那座赫赫有名的五裏河體育場,說:“這麽大的體育場說崩就要崩了,多敗家!這麵把它崩了,那麵河對岸正在重新建,多敗家!”

    “媒體講五裏河體育場達不到奧運會的要求,說它陳舊了,落後了。”鄭東說。

    “屁話!它的地點值錢才是元兇,和大館一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常去北京,常去北京工人體育場看足球。那個體育場存在幾十年了,比我的歲數都大,我從未聽說北京有哪個人說:“啊啊,這個體育場太落伍了,已經影響我們北京的形象了,把它炸了吧把它崩了吧。他敢嗎?他不敢!而在我們這裏他就敢!邪惡之極。”

    這天鄭東拉了一個乘客,聽口音象北京人。鄭東從未去過北京,對首都充滿了向往,自己小時候就會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偉大領袖毛主席,指引我們向前進。”

    鄭東對北京有著一種天然的親切感,他說:“你是北京人吧?北京比沈陽發展得好吧?”“發展得倒也不錯,但北京車太多了,走哪哪堵,有急事能把你急死,不象你們沈陽,路上的車不多,能開起來。”就這樣二人聊了起來。“北京的出租車活好幹吧?”鄭東問。“好不到哪裏去,出租車到處都是,有時候堵車堵得他們頭都大!再說北京的車份錢高,一天二百多塊錢車份把那些哥們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們一天天拚命的幹活,有時幹脆睡在車裏,十分辛苦。尤其一到夏天總有媒體報道出租車司機過勞死的消息。也難啊!”那位乘客輕輕歎了口氣,拿出一顆煙遞給鄭東,鄭東擺手表示自己不會抽煙,乘客一邊抽煙一邊說:“去年媒體報道這樣一個消息,一個開出租車的哥們累病了住院了,車份子錢沒有時交迴去。出租車公司派人到醫院對那哥們說,三天之內交錢。然後就走了。那個哥們和他家人當時也沒當迴事,看病要緊嗎。三天過去了,出租車公司派人來到醫院,二話不說,把那個哥們從病房拖到走廊就開打!嚇得他的家人給他們跪了下來,把身上帶的看病的錢全給他們了。他們一數,還差五百塊錢,就對司機家人說,你們馬上迴去張羅錢,兩個小時不迴來還接著打。”

    鄭東聽後不寒而栗,後背嗖嗖直冒涼風。天子腳下的出租車司機的生存環境居然是這樣!

    那乘客又說道:“那幫哥們把自己比作駱駝祥子,依我看,他們還不如駱駝祥子呢。駱駝祥子他收不到罰單,他出去一天就能掙來錢,他一天天沒有什麽壓力,還能時不時地喝點二鍋頭……哎,你們沈陽的出租車好幹嗎?”

    “兩個狗腦袋熬湯——一個狗味!”鄭東氣哼哼說著,“一天天出去一幹就是十二個小時,點子好掙個七十八十的,點子不好掙個十塊八塊的,一個月為了這二千塊錢都快把命搭上了!”

    等信號時,鄭東一指旁邊的出租車讓乘客看:“你看她在幹什麽?”隻見那位女同行在等信號時拿出了幾片藥放進嘴裏,正要喝水信號燈變綠了,她一邊開車一邊拿著水,那樣子讓人看了不是個滋味。“又是一個帶病堅持工作,輕傷不下火線的模範同誌!”乘客苦笑著說,“不瞞你說,這種場麵在我們北京我早已經司空見慣了。”

    把北京乘客送到地方,走了不遠鄭東又拉了一個老外。那個老外很友好很健談,說著不十分流利的漢語:“先生,你好,你幸苦了。”鄭東笑著向老外點了點頭,開著玩笑:“不辛苦。為人民服務。”他心想還是外國人文明禮貌素質高,都說我們中國是文明古國是禮儀之邦,我怎麽沒看出來呢?

    “開出租車很好!可以掙錢可以看風景可以欣賞女人,”老外說。鄭東樂了:“哪咱倆換一換,這台車歸你了,我當老外,最好是美國人。”

    老外要到一個行政部門辦事,當鄭東把他送到地方,已經中午人家午休了。老外一臉的失望,他問鄭東:“他們可以休息,你為什麽不休息?為什麽還在工作?” 鄭東說:“我要是也象他們那樣午休,我就掙不到錢了,媳婦就得和別人跑了。我和人家比不了,人家是公務員,一天工作六個半小時,我一個開出租車的一天需要工作十二個小時。”

    “no! no!不合理,不公平。人權?沒有人權。”老外把兩手向他一攤,聳聳肩十分不解的樣子。鄭東心裏想,湊合活著吧,還有找不到出租車開的人呢,他們還不如我呢。

    中午時分,太陽把儀表盤曬得烤人,鄭東那雙大大的眼睛又眯了起來。沒辦法,他隻能挺著,一天天就是這麽過來的,他適應了。

    鄭東把車開到一個背靜處,下車方便一下。前麵一顆大樹下一個收廢品的人正倒在樹蔭下唿唿大睡,鼾聲如雷,時時還說幾句夢話,看樣子正做著好夢。看到這一場景,聯想到自己還在苦苦奔波掙紮,鄭東的心自卑到了極點,自己連個收廢品的都不如啊……

    地上兩隻毛毛蟲隻一前一後慢慢往前爬著,那胖碩的身軀慢慢蠕動著,一副旁若無人的姿態。它們全然不理會身邊的危險——鄭東想把它們踩死!他已經把右腳抬了起來,隻要輕輕落下,那兩個傻乎乎的小害蟲小壞蛋就要去那遙遠的地方了,它們的傻乎乎的孩子們也永遠見不到它們了。然而鄭東沒有踩它們,把抬起來的腳落在了一片樹葉上,既然老天爺已經給了它們生存的機會,就讓它們好好活著吧……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有兩位乘客上了鄭東的車,鄭東又倒黴了。車裏的兩口子因為男人打麻將輸光了家裏的錢而鬧著罵著,女人一邊抽煙一邊罵:“你他媽的看看別人家的爺們,哪個不知道往家裏劃拉錢?再看看你那熊樣,一天就知道往麻將社裏跑!麻將社裏有你爹呀?有你媽呀?”那個男人也不甘示弱:“你他媽的一天天都幹啥了?”天天往舞廳跑今天摟這個爺們,明天抱那個爺們的!“一對狗男女。二人在車內互不相讓你一句我一句罵著,聽得鄭東心煩意亂,終於忍不住了:“你倆再在車裏吵吵就下去吧,我不拉了!”誰知二人不但沒有收斂,反而槍口一致對準了鄭東,那個男的瞪著眼睛看著鄭東:“我就在你車裏吵吵了,你能把我咋的?”那個女子在車裏使勁跺著腳,聲音又高了八度:“我們兩口子吵吵管你屁事,又不差你的車錢,你吃撐著了?”我今天怎麽拉了你們這樣的人呢?”鄭東像是自言自語。那個女的聽後不幹了:“那你別開出租車呀,你開大奔開寶馬呀!”那個男的也說:“對呀,你開大奔去呀,省得受我們的氣。”二人把火撒在了鄭東身上,鄭東變成了他們的出氣筒了。

    到地方打車費八元,那個男的拿出十塊錢,一臉的蔑視:“不用找錢了,像要飯的似的。”鄭東把兩塊錢扔到了男人手中:“我不差你那兩塊錢!”

    車開出去很遠了,鄭東還在生氣,這時一個人把車攔住了,和鄭東講起了價:“我就到前麵,不遠,給你五塊錢。你拉不?”

    “不拉!”鄭東氣得一踩油門,走了。鄭東的車轉到了離兒子學校不遠的地方,他慢慢往學校方向開去,萬一能碰到兒子呢。有那麽幾次鄭東開車路過鄭旭的學校,他的眼睛搜索著兒子班級的窗子,果然有人在向他招手,兒子看見了爸爸,那感覺像拉了一個大活一樣欣慰。現在鄭東也希望能碰到兒子。

    桑塔納忽然停下不走了。車子老了,時常壞在路上,這是常事。鄭東趕忙給東家打電話。電話另一頭傳來了嘩嘩的聲音,東家在打麻將。東家正忙著他不願意來,他讓鄭東花二十塊錢找個車把桑塔納拖到汽車修理部,當然這二十塊錢從租子裏扣。

    前麵兩站地遠的地方有汽車修理部。鄭東想了想,還是別找車拽了,自己把車推過去得了,這樣拖車的二十塊錢就可以歸自己了。他想著把右手伸進駕駛室打著方向盤,左手和肩膀使勁頂著車門子吃力地向前推著車。

    天本來就熱,再推著汽車走,鄭東汗流浹背,兩腿發軟,疲憊不堪。為了留下那拖車的二十塊錢咬牙切齒推吧。他推著,想著。

    忽然他覺得車子變輕了,走得也快了。路麵也不是下坡呀,怎麽迴事?這時從後麵傳來了一個讓鄭東倍感欣喜的聲音:“爸。”鄭東迴頭一看,鄭旭正在車後用力的推著車,汗水從他臉上流淌下來,一邊推車一邊衝爸爸笑呢。

    鄭東感覺輕鬆了不少,他一邊推車一邊問:“你是怎麽看見我的?”剛才上體育課,在操場上我無意間往外看了一眼就看見你在推車,我就跑了出來。”你迴去吧,你又沒請假,老師該說你了。”說就說唄,我總不能看見我爸自己推車我不管呐!哎,爸這車還得推多遠?”不遠。兩站地。你迴去吧。”啊?兩站地還不遠;你當自己是超人啊!父子二人一前一後在馬路上推著,說著。

    快到修理部的時候,父子二人實在堅持不住了。他倆把車停在了路邊,鄭東看兒子的頭發都汗淋淋的,身上的校服已經濕透了,那臉上的笑容依然燦爛。鄭東心疼兒子,到小賣店給鄭旭買了兩根雪糕,鄭旭接過雪糕大口大口吃著。鄭東不愛吃雪糕,一想到這大熱的天自己太委屈自己了,又到小賣店買了一瓶涼涼的啤酒。鄭旭見了連忙阻止:“開車還喝酒啊?迴家我告訴我媽。”鄭東苦笑著:“今天這車修不好了,喝酒也沒事。”

    在一座樓房的陰影裏,父子二人在那裏喝啤酒,吃雪糕,作著短暫的休息。

    猛然間鄭東覺得今天的啤酒特別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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