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棗秀的擔心是多餘的,在婚姻問題上,吳國芬有著很強的選擇性。當初吳國芬來到薑家,薑聖初出於不得已收留了她,這是為了籠絡吳棗秀所作的讓步:不過他也算計過,國芬已有十來歲,能做些事,不算白養著,同時,國芬長得也不錯,隻比他兒子薑信和小三歲,到時收著作媳婦就更便宜。這話雖然沒說透,可吳棗秀完全明白他這用心,國芬大了以後,也有所覺察。

    在薑家,薑信和是敢於反抗父親棍棒的人物。小時候,他常常挨打是沒辦法的事,隻要薑聖初遇著什麽事不順心,不順眼,便隨意起落幾個重重的巴掌。一次,薑信和從自己家裏拿了一包米去鋪麵上換糖吃被發現,差點給薑聖初打折了骨頭。那時薑信和十二歲了,傍晚時,他突然不見。開始薑聖初並不在意,到第二天,仍不見兒子露麵,便有些急了。讓人四處尋找,也是蹤跡全無。第三天下午,信和外祖父家來人說,信和餓暈在後園門邊。這之前,薑信和已在自家草樓上蹲了一夜,又在後山的草叢中捱了一宿,實在饑餓不過才去了外祖父家。薑聖初沒法,答應往後不再打兒子,薑信和這才同意讓人把他背迴家來。

    薑聖初說過的話自然不能作數,但薑信和年齡漸大,由怒目相向發展到公開頂撞。崽大爹難作,有次父子倆鬧翻了,薑信和擺出了拚命的架式,薑聖初氣惱不過,便以分家相威脅,並請來了幾家親戚評說,不料薑信和竟敢堅持要分家,而且提出了一個條件:如果往後少不得兒子供養,現在就得分給他一間房,幾件炊具,二鬥米,不然,兒子也不認爹隻認娘了。

    那一年,薑信和剛十四歲。這孩子心裏靈透,手腳利索。他會撈蝦捕魚,下河從不空手迴程:一個男孩子,也居然能動針線。他死求著向大香嬸學刺繡,繡出來居然還象模象樣。就這樣,他一個人自煮自食混了兩年多,也沒挨上餓。有段時間,聽說書人講起,某個放牛娃成了大畫家,他也一個人關在房裏苦練了一些日夜,在兩年不到的小學根底上真練出了高小學生不及的字畫來。後來,在母親的勸說下,他才又與家裏人一起過日子。

    國芬在薑家寡言少語,手勤腳快,連薑信和的母親也想就湯下麵,收下國芬這個媳婦。隻是她長期臥病,又明白吳棗秀與薑聖初水火不相容的關係,便沒有開口。國芬對薑信和則談不上有什麽好惡,因為都未成年。隻是她對一家之長的薑聖初那兇神惡煞的長相,以及那粗俗鄙氣的舉止心存厭棄,而薑信和有時卻能在父親麵前替她辯護,遮掩一些過失,還能幫她出些力氣,因此,盡管吳棗秀背地裏警告國芬不得理睬薑信和,國芬仍不免與薑信和有些接觸。他們畢竟是生活在一個十分狹小的圈子裏,都不免有些異性相引的自然心態。比如,國芬聽張炳卿說了夜校的事,她想如果要去上夜校的話,真正顧慮的還是薑聖初會不會同意。這件事她雖然跟姑媽講了,姑媽表示堅決反對,但她覺得仍可放在一旁,因為她們畢竟有著血親關係。倒是吃著薑家,不好與薑聖初說話,如果薑信和也去上夜校便好了。於是,她試探著跟薑信和說:“我聽說,有人辦了個什麽夜校,看你平時愛畫愛寫的,怎麽不去上學呢?”

    “我是第一個報名的,前兩天晚上便開始上了課,老師是李家大院的墨小姐、保長的老婆,她講的課聽起來可新鮮呢!”薑信和上夜校的積極性仍來自那個未圓的成名成家夢,經過那一陣子的自學,使他認為,他之所以未獲成功,還是在於自己少讀了一兩年書,所以,他平時很留心招牌上,布告上見到的一些難字,一有機會便去問小學校的老師,當他得知辦夜校的消息就馬上報了名,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積極分子,他很想幫著夜校作些宣傳發動工作。於是,對吳國芬說:“你問這件事作什麽?你是不是也想去上夜校?”

    “怎麽沒見你聲張?”國芬沒有直接說自己想不想上夜校,“難道你是瞞著你爹去上夜校的?”

    “瞞什麽!但如果去問他,他什麽事都不會同意,他受不得那份欽敬!再說,晚上又不誤工,讀書也不是壞事情,憑什麽得問他?”薑信和又說,“你是聽誰說這事的?你一定是也想去上夜校了!”

    “我今天早上去河邊洗菜時聽人說,李家大小姐在家閑不住,辦了個夜校,報名的人還不少呢!”吳國芬掩蓋著想借此與張炳卿接觸的那份心思,“你說,去夜校報名的也有女孩子嗎?”

    “怎麽沒有,龔淑瑤便是一個。她年齡比我們都大,已經結了婚,還作了媽呢!你不認識她?她家又開賭場,又作裁縫,她與她那婆婆常常一道在我家門前過來過去的。”薑信和舉出這一個很典型的例子來,是想說動吳國芬,“為主的一位老師姓姚,叫姚太如,是個大學生,我和他也玩熟了,他很有學問。他說這夜校不分男女,不分老幼,是專門給讀不起書的人辦的。人不讀書一輩子隻能給人當牛做馬。你為什麽不去呢?”

    “你們先讀些日子,如果真是好,我便去。”國芬說著便忙手上的活計去了。

    吃晚飯時,國芬當著薑聖初的麵問薑信和:“你們夜校上課早麽?如果得趕早,那我替你去挑水好了。”

    “上什麽夜校?”薑聖初問。

    “不早。”薑信和不理睬父親的問話,“挑水的事也誤不了,不用你替代。”

    薑聖初愣了一下,卻沒有再發話,悶聲不響地走開了。國芬這下心裏有了底:既然你兒子能上夜校,我上夜校你更管不了。剩下來的事,她就隻想著如何再去跟姑媽磨嘴。

    吳國芬的心計和鬥勁不隻表現在這裏。兩個多月前,她還與薑信和有過一場撕扯呢!

    那天,國芬去後院喂豬,薑信和爭著去給她提潲桶。國芬低著頭攪拌豬食,薑信和從後麵看著她。突然,薑信和攔腰抱起國芬,兩人滾到了旁邊的草堆裏。國芬嚇了一跳,待她明白過來,便死命反抗。用膝蓋頂著薑信和,小聲警告:再不放手,她就叫人了!薑信和隻得站了起來。國芬滿臉通紅,急忙迴屋裏去了。薑信和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不知會發生什麽後果,也嚇得不敢迴家。但國芬沒有聲張,相反,又迴後院去喂了豬,把草堆還了原,象沒事一樣。

    這件事業更催動了國芬的少女情懷。但她的心上已經有了張炳卿,她不是個隨便的人,生性也不軟弱,她知道應該如何捍衛自己愛情的純潔。

    倒是薑信和發生了錯覺。幾天以後,他又故伎重演。大清早,國芬在灶下生火做飯,薑聖初遠地賣布未歸,吳棗秀與薑信和的妹妹銀花趕早去河裏漂洗藍布。薑信和挑水迴來,見廚房裏沒有其他人,便繞到國芬背後,猛地撲了過去。但這一次國芬早有準備,一側身,用握在手上的一根木柴使勁戳過去,薑信和痛著撒手走開了。

    薑信和隻得也當了一迴啞巴,私下裏領受了這個教訓。事後,吳國芬明白地告訴薑信和:“你如果再欺侮人,我也不惜毀了你!我死也不會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當時,薑信和切齒地望著吳國芬,一字不迴,轉過身去不理睬她,但隻過了兩天,薑信和的恨意便消失了,他又主動地與吳國芬搭上了話,因為,吳國芬不是隻說了她不肯偷偷摸摸地幹這種事麽?

    這些情況,吳棗秀一直不知道,她隻見國芬並沒象她一樣也橫眉冷眼地對待薑家人,還當國芬與薑信和是串通一氣,吵鬧著要去上夜校的。

    國芬又一次求了香嬸,但香嬸好像也同意了棗秀姑媽的看法,言外之意,認為國芬與薑信和成雙出對地上夜校太礙眼,往後跟張炳卿家也不好交待。在這種情況下,國芬仍沒有說出事情的原委,她想,這上夜校的事隻能去求另一個人了,那便是李墨霞。她以為保長與她姑媽說話隨便,人也和氣,便以為保長的太太自然也是好說話的人,再者,是她在辦夜校,她理當管這件事。

    國芬真悄悄去夜校報了名,也跟李墨霞老師講了:她想認些字、學些算盤,將來不給人當牛作馬,但她姑媽覺得住在人家,吃在人家,怕聽閑話,定不讓她來讀夜校。為了讀書,她再三保證,絕不會誤了給薑家做事。這是國芬第一次這麽認真地找一個不太熟悉的人說話。為這幾句話,她想過了好幾個晚上,說著說著,還牽扯出了另外一些話,說保長也歎息過她就是少讀了些書。說到末了,深恐李墨霞不答應,還真動情地流下了眼淚。

    這算得是歪打正著。李墨霞聽後,很同情這個姑娘,並且答應去開導開導吳棗秀。不過,她一時想象不到丈夫會在一種什麽情景中歎息這小妹妹讀少了書,她也不十分了解吳棗秀的為人,在她的印象中,隻覺得這女人很有幾分潑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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