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見到什麽了?”斬馬見狀,立時圍了上來。


    “什麽都沒見到,倒是小命差點沒了!”艾爾文沒好氣地迴道。不過他此時心下悻悻,並不敢真的與斬馬這廝較真。


    “真的,差點就迴不來了。”稚年楚楚可憐地望著斬馬與知世。


    眼見著誰見猶憐的小姑娘如此,知世便拽住了斬馬,生怕他又去對這兩人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看著知世神情裏的黯然,艾爾文說道:“倒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這趟詭異的異世之行,並非一無所獲。”


    斬馬與知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臉期待地望向艾爾文。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方才那要命的意識之旅,竟讓我學會了如何讀取別人的記憶。”艾爾文苦笑著解釋道,“雖然不知道百年前的那位時空法師施放的是何種詛咒,但若是讓我到你們的記憶裏去一趟,說不定能找到些蛛絲馬跡來。”


    “這就是那老東西所謂的‘盡傾江海裏,贈飲天下人’吧?”艾爾文如此想著。原來自己就是那所謂的一壺酒。自此沒入人山人海,他想閱讀誰的記憶都可以,隻要是活著的,哪怕是斬馬和知世這種亡魂,隻要是還有獨立的生物意識,他都能閱讀其記憶。


    艾爾文在意識迴歸的途中,將一切都想明白了。


    可是他還是仍有些不解,為何那老東西要教會自己這個?


    艾爾文征詢似地望向知世。


    知世點了點頭。


    於是,一道銀色的光從艾爾文指尖迸出,沒入知世的腦心。


    而後,艾爾文的身子便當即癱軟在地,暈了過去。


    其餘三人則是麵麵相覷,望著地上這個四仰八叉的男子,不知如何是好。


    而且艾爾文的意識,則是飛到了百年之前。知世那愛恨交織的一生,在他麵前鋪展開來。


    稚年一臉憂愁地望著身旁的男子,暗自垂淚。


    知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坐到小姑娘的身旁,笑著安慰起來:“怎麽,你很鍾意他啊?”


    稚年聞言臉頰燒紅,將臉偏過去,“才,才沒有呢。。。”


    “你瞧著可不是那種扭捏的姑娘。”


    “他與我。。。”稚年想起預言裏的那些畫麵,用力地搖了搖腦袋,“不可能了。。。”


    “為何不可能?”


    “他的心太大了,大的裝的下整個世界。而我呢,可能隻裝得下。。。”稚年臉上那淒迷的笑容裏有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成熟,“我是個自私的小女人,他若不能留在我的身邊,那便由著他天高任鳥飛,我又何必苦苦自誤呢?”


    眼前這個姑娘,理智而克製,知進退,明得失,懂事得讓知世覺得心疼。


    不消一會,艾爾文便悠悠然醒來。他揉了揉眼眶,按下心底的洶湧澎湃。


    “如何,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想?”斬馬望著艾爾文問道。


    艾爾文望著他,“現下看來,那個時空法師不是什麽厲害角色,他的詛咒應該沒有那麽難解。”


    原來,那位時空法師是當著知世的麵釋放的咒語,所以艾爾文便能大致明白其間原理。隻要他消去那咒語在時間上的定義,那麽這個咒語就沒有任何的威脅了,一個簡單的驅散魔法就能驅散掉。


    “那你還等什麽?”斬馬不解道。


    “隻是,這個詛咒若是解了,你們二位的靈魂,便會瞬間消亡。”艾爾文鄭重說道,“也就是說,你們如今還能以亡魂的形態活著,全倚賴這個詛咒。”


    這下斬馬不說話了。


    “你要說那位時空法師不厲害吧,可他偏偏有讓靈魂與其詛咒綁定的本事。”艾爾文歎了一聲後說道。


    “哈,小子,你莫不是以為我貪戀這塵世,故而有所猶疑吧。”斬馬轉念過來,笑著對艾爾文嘲道。


    知世走到斬馬的身旁,深情地望著他。顯然,這一對戀人的決絕,遠超艾爾文的想象,即便他已經讀過一遍知世的記憶了。


    “這令人作嘔的人世間,我早就不稀得待了。”斬馬望著知世的眼神裏盡是繾綣溫柔,而後他望向艾爾文,“可是諾沙一族的精要,不能在我這裏斷絕。”


    “怎麽?當年那些退迴大山脈裏的諾沙一族,沒有存活下來?”艾爾文問道。


    斬馬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何事,這些年讓雲漠煙去探查,也毫無消息。”


    “我雖然叛出諾沙一族,但身體裏始終流淌的是諾沙族的血,即便我現下隻是個亡魂,這點依然無法改變。我族的那些秘密,需要傳承下去。”斬馬說完,便望向艾爾文。


    艾爾文不禁咽了咽口水,麵露苦色,“那意思就是。。。我還得去你的記憶裏走一遭?”


    “好嘛,這兩人算是賴上我了。”他心想著。


    稚年調皮地眨起眼睛,調笑地望著一臉苦相的艾爾文。


    她湊到他耳邊,“我看這斬馬,那劍法‘嗖嗖嗖’的,多厲害,白白讓你偷學了去,還不好?”


    艾爾文氣苦,他心想自己一個魔法師學這些武技有什麽用?不過斬馬先前提到,諾沙一族會利用落晶探尋死亡的秘密,這倒是讓他頗有興趣。


    可是別人不知道的是,閱讀他人記憶對於大腦來說是一個非常繁重的活,先前縱覽知世所有的記憶後,他就已經覺得腦袋昏沉,頭疼欲裂。


    咬著牙,艾爾文再度進入到斬馬的記憶裏。


    稚年望著那再度暈厥過去的男子,望著他蒼白的臉上,那緊蹙的眉間似乎遭受著莫大的苦楚。她心頭一軟,伸手去撫他的臉頰。


    而那沉浸在斬馬記憶裏的男子,似乎是感受到了那溫熱的柔荑,用臉頰微微蹭了蹭。


    “我從那預言裏,好像隱約瞧見了我從你這裏學了某種魔法。”稚年轉過身來,望向知世說道。


    “什麽魔法?”知世驀地瞪大雙瞳。她心想難怪自己第一眼見這小姑娘的時候,就有種特殊的感覺。


    “好像是一種可以讓萬物生長的魔法。”稚年想也沒想便答道。


    “難道這就是宿命嗎?”知世在心裏暗暗想著,“原來百年之後,竟還有可憐人來接替自己?”她本來已經打算讓普特拉尼王族的這種秘術永遠埋葬在沙漠裏了。


    “那不是什麽魔法,那是貽害無窮的陋習。”知世搖了搖頭,眸間閃過一絲憤恨,“我不會教你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再遭受那樣的迫害了。”


    稚年走到知世身前,牽起她的手,眼前又見瀟湘雨,“求求你,求求你了。。。”


    “為何?”知世又是惱恨,又是不解。


    “因為我看到了,將來他會需要我的幫助。”稚年說道。


    “為了他,值得嗎?”知世才想問出口,卻發現這個問題曾經在百年前她無數次問過自己。看著眼前這小姑娘眼神裏的“執”,她已然知曉了答案。


    知世被氣得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又濕了眼眶。她疼惜地將稚年摟進懷裏,“你這小姑娘,怎麽這般癡傻。。。”


    “姐姐,你也很傻。”


    “是呢,我們都是傻子。”


    風鵬一舉九萬裏,千秋功業鬢霜虛。


    猶有紅綃等江畔,不見白馬赴煙雨。


    誰叫稚年她中意的是這樣一個男子呢。她的煙雨,是沙漠裏的芳草連天,是蔭天蓮池裏的一朵白芍藥蓮,可惜,沒有等來那一身窮酸的落魄畫家。


    等艾爾文再次醒來,身旁是喜憂參半的稚年。


    艾爾文笑望著她,打趣道:“你這小妞,又在琢磨什麽呢。”


    稚年瞪了他一眼,沒再言語。


    某人此時也沒有心情與她玩鬧,他腦海裏盤旋著的盡是諾沙一族那些神秘的文化,風俗,這讓他一時間無所適從。他歎了一聲,知道自己即將去敲響那百年前的亡魂的喪鍾,這個滋味可不好受。


    斬馬與知世坐在山石累起來的高處,淩空舒適地晃蕩著小腿。一如百年前,她倚著他,見識山川湖海,星辰花樹。那夜涼如水,風月稍退,誰又在乎,楓露和玉蕤,到底是誰依著誰呢?


    走到那依偎著的兩人的身旁,艾爾文就像是一個身穿黑色大氅的劊子手。此時若有三兩烏鴉在,一定十分的應景。


    “好了,不要說些婆婆媽媽的話,掃了興致。”斬馬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直接把艾爾文的話堵死在嘴裏。


    “你早就該死了。”艾爾文啐了他一口。


    斬馬咧了咧嘴角,“動手吧。”


    知世轉過身來,望向艾爾文,她的眼神裏有難以掩藏的內疚。艾爾文有些不明所以,直到知世把目光挪向遠處的稚年。。。


    隻是用腦過度的艾爾文,一時間並沒有想明白知世指的是什麽。


    而後,就聽見他嘴裏吟誦起佶屈聱牙的咒語,封印在兩人身上的詛咒逐漸被解開。


    斬馬狠狠地摟著懷裏的知世,欲言又止,唯有滾燙的淚落下。


    知世亦是淚眼婆娑,卻是含著笑,按住斬馬的嘴,她知道他要說什麽,“你這傻子,這一百年我過得很快活,如果有來生,我還是要做你的女人。。。”


    斬馬一愣,而後張狂地笑了起來,聲音在整個普特拉尼的王宮遺址裏迴蕩開來,像是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扇在裏普特拉尼王族們的臉上。


    兩人的靈魂,緊緊擁在一起,直到漸漸消散。他們就像是一曲轟轟烈烈的交響樂,一奏百年,從綠洲到荒漠,從雲端到地底,淒美地完成了最後一個音符。


    周遭一切恢複了平靜,就仿佛那兩個靈魂從來沒來過。


    隻剩艾爾文獨自一人在原地,悵然若失。


    隻有他讀過兩人的記憶,知道其中故事的曲折,所以一時間,情難自已。


    可正當艾爾文還在杵在那傷春悲秋之時,綠意,瘋長的綠意,開始彌漫在廢棄的王宮裏。


    數不清的螢火蟲開始照亮周圍的一切,地底世界迸發出參天之力,大地開始顫動,綠草開始彌漫,泉眼開始流出涓涓細流,一個新的國度就要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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