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堡內,幽靜灰暗,到處一片陰沉之氣。堡主司空離喜歡黑色,堡內的陳設也都以灰黑為主,若不點上燈,白天都很難分得清方向。堡內下人們一個個垂首而立,麵容枯萎,像死人般,沒有生氣。司空穆白白衣飄飄,向正廳幽冥堂走去。每次完成任務,司空穆白都會去幽冥堂複命。無論如何,噬心堡信譽不能毀,這點司空穆白心裏清楚不過,但卻因為用寒冰救了岑悅兒,他不得不再次迴堡,把堡內僅存的另一塊寒冰取來,快馬加鞭,交給了買主。

    一塊寒冰,價值千金,買主出手也很闊氣,在信封裏封了一千兩黃金,噬心堡本就是隻賣毒藥,絕不救人,可自己卻犯了大忌,還用百年難得一見的寒冰救了個從未相逢的小姑娘,父親想必已經知道了,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司空穆白不敢想象。

    走進幽冥堂,父親果然威嚴凜凜地端坐在西林熊皮鋪墊的寶座上,司空穆白沒敢抬頭看父親的表情,默默地跪了下去。

    “孩兒辦事不利,請父親責罰。”司空穆白垂著頭,道。

    聲音雖然冰冷,可手心卻已經冷汗涔涔。司空穆白是看到過父親怎麽懲罰下人的,手段陰狠,他永遠都不能忘。

    記得一次,一個下人送藥遲了三天,迴堡後,父親用寒鐵鏈把他綁在了鐵柱上,拔了那人的牙齒,對他用了分筋錯骨散,那時,他才十歲,聽那人撕心裂肺般的慘叫,司空穆白的心裏一陣陣發冷,這慘叫持續了三天才停。這些年來,父親更是花樣倍出,折磨人的手段也愈加的狠毒,自己向來循規蹈矩,從沒觸到過父親的黴頭,這次犯了如此大錯,不知道父親會怎麽懲罰自己。想著想著,司空穆白不禁地有些心慌。

    司空離沒有起身,聲音中卻明顯帶著怒氣。

    “那個姑娘很漂亮嗎,能讓我們少堡主觸犯宮規去救,真所謂紅顏禍水,既然是禍水,就不該留。”司空離的聲音冰冷,帶著威嚴,不怒自威,司空穆白心裏一驚,但他相信父親絕對做得出來,心裏不禁地驚慌起來。刻意地保持著鎮定,司空穆白道:

    “她什麽樣子,孩兒沒有細瞧,隻不過,孩兒看欺負她的那些人手法太惡劣,烈火霓毒發太痛苦,孩兒是經受過這種痛苦的,才會激起了同情心,救了那女孩兒。”

    司空穆白七歲那年,司空離曾帶他到山林裏,訓練他采毒認毒,對於如何對付那些毒物,司空離告訴過多次,可司空穆白卻總也記不住,結果被烈火霓咬傷,司空離心裏有氣,作為懲罰,沒立即給他解毒,讓他在烈火焚身的痛苦中煎熬了一夜。現在司空穆白說的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在乎那小姑娘,隻是看她中了烈火霓的毒,便同命相憐,起了救人之心。司空離知道兒子隨表麵無情,可卻是個心軟之人,但他也沒打算讓他變得和堡裏其他人一樣冷血無情,況且,有個與眾不同的人在身邊,司空離也覺得更有趣些。看得兒子說的言之鑿鑿,他也有些半信半疑,但一想到他用寒冰去救一個小丫頭,心裏的火就冒了起來。

    “去把我房裏的藤鞭拿來。”

    司空穆白心裏的石頭撲地放下了下去,心想,父親是相信了自己的話,那就不會去找那姑娘的麻煩了,司空穆白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明知道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可他就是不忍看那女孩受苦,看著她向自己求救時那悲憫的眼神,他的心就軟了下去,就不計後果地救了她。此時,心中也有一陣暖流流過,父親從不和自己交流,隻是要出任務時才會見見自己,為此,司空穆白曾一度認為父親並不愛他,也曾經懷疑過自己並非父親所生,可現在他卻感到了父親對自己的不同。

    走進了父親的臥房,房內灰白的牆上掛著一根粗黑的藤鞭。取了藤鞭放在手裏,司空穆白的心裏有些激動,這是他第一次拿這根藤鞭。小時候曾聽父親提起過,這藤鞭是司空家的家法,父親小時便是被這藤鞭打大的,十六年來,父親從未對自己用過家法,雖然每次犯錯也會被重責,可使用著家法藤鞭卻是第一次,現在父親雖是要責打他,他卻感覺到父親對他的愛。

    輕輕地用手撫了撫粗黑的藤鞭,這藤鞭堅韌柔軟,由三根藤條編織而成,輕輕打在手上,就已泛起紅痕,司空穆白心裏有些緊張,但又不敢讓父親久等,於是加快了腳步,向幽冥堂走去。

    幽冥堂內,司空穆白直直地跪在地上,雙手過頭舉著藤鞭,等待著懲罰的來臨。司空離沒有說話,緩緩地走下了座椅,接過了兒子手中的藤鞭,看著藤鞭,眼中隱隱閃著淚光,數不清的愛恨交織在裏麵。

    “脫了衣服。”司空離簡單地交代了一句,司空穆白沒敢耽擱,白色紗衣翩翩落下,露出了白皙健壯的肌肉。

    “啊~~”未來得及反映,一記鞭子已經重重地打在了背上,鞭子入肉很深,一道血痕猙獰地躺在細嫩的皮膚上。

    司空穆白冷汗冒了出來,雙手使勁地抓住褲腳,忍著痛,心裏暗暗發誓,下一下絕不叫出聲來。

    啪~~

    又一下重重地打在背上,交織著原來的傷口,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十字,看著司空穆白肩上那淺淺的深紅彎月和那個讓他恨透了的字,司空離眼睛裏升起了熊熊烈火,手下更加了幾分力,鞭子肆無忌憚如雨般的落在了司空穆白的身上。

    司空穆白隻覺有萬把鋼刀割在肉上,每一鞭都似把他掏空般的疼痛,汗水流進傷口,更無疑是傷口上撒鹽,咬破的嘴唇流出了血。

    臉色蒼白,生不如死般的疼痛讓司空穆白再也撐不下去,跪的挺直的身子彎在了地上。

    啪~~

    又一鞭落下,司空穆白身體顫抖了起來,聲音中的痛苦無以名狀,驚醒了憤怒中的司空離,看著兒子滿身的鮮血,司空離的心也痛了一下,手下的鞭子也緩了許多,力度也輕了許多,

    啪~~

    “啊~~”

    司空穆白又痛苦地喊了出來,司空離知道兒子自是無法忍受了才會叫得如此淒慘,長輸了一口氣,司空離放下了手中的鞭子,冰冷地道了句起來吧,便欲轉身離去。

    司空穆白聲音微弱,摻雜著沙啞,一句“謝爹爹”說的那麽讓人揪心,聽得司空離心裏也有些難受,司空穆白扭動了一下身子,火辣辣的灼痛,似千萬根細針刺入肉中,強忍著撐了一撐,噗通一聲,跌倒在地,暈厥了過去。

    司空離心裏一緊,蹲下去抱起了兒子向臥室走去。雙手觸摸著兒子壯實的肌肉,摸著兒子細嫩的皮膚,聽著兒子急促的唿吸,看著兒子眼角殘留的淚珠,司空離心裏砰砰亂跳,身上燃起燥熱,匆忙地把懷中的司空穆白放在床上,快步退出了兒子的臥室,吩咐下人去給兒子上藥。

    一連幾日過去了,悅兒和葉淩早已非常熟絡,悅兒總是一口口地二哥哥二哥哥地叫著,叫得葉淩心裏也覺得很甜蜜。可這悅兒又著實讓葉淩生氣,他從來沒見過那麽調皮的人,就好像猴子一般,從來沒有閑著的時候,今天叫他陪著去這玩,明天叫他陪著去那玩的,後天又去街頭做女俠,來個打抱不平,實在是讓葉淩沒辦法。更可氣的是,這丫頭還滿腦子的壞主意,就這短短幾天,葉淩已經不知道被算計了幾次,有時候想以牙還牙一下,又找不到招,想想又覺得自己太可笑,居然和一個小姑娘計較,可她腦子裏怎麽就那麽多花招呢,想想她那古怪的行徑,葉淩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一日,陽光明媚,一大早,悅兒就拉著葉淩匆匆忙忙地跑出了不二鏢局,說是要他陪她去冒險,一聽見冒險,葉淩心裏緊了起來,不知道這丫頭又要去闖什麽禍,心裏不放心又阻止不了,就陪著她鬧去了。天色漸漸暗下去,悅兒拉著葉淩,在一座高堡前停了下來。這城堡高大森嚴,從外看去,氣勢相當的宏偉。堡的外觀以黑色為主調,讓人覺得很壓抑。葉淩向上一看,噬心堡三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不覺一愣,心裏泛起層層疑惑,“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別告訴我,你要到這裏探險!”

    “噬心堡啊,這不寫著嘛!”悅兒笑嘻嘻地看著葉淩道。

    “知道是噬心堡你還來,還沒迴答我呢,你說的探險是不是要去這裏?不知道這裏很危險嗎?”葉淩有些責問。

    悅兒依舊笑盈盈地道:“知道危險才來嘛,沒有危險,還叫什麽探險啊!”

    “二哥哥,你可知,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幾時閑得望明月,思悟人生莫悔追。今天月色明朗,何不停下來看看明月,享受一下人生呢!”悅兒笑一笑繼續道。

    見悅兒扯開了話題,葉淩擺了擺手,剛要說些什麽,突然被悅兒點住了穴道。還保持個擺手的姿勢,樣子特別滑稽。

    “悅兒,你別走,快給我解穴,要進去,我們也一起去,悅兒……”還沒等說完,悅兒已經縱身一躍,進了堡的圍牆,消失在葉淩的視線裏。葉淩心裏罵著自己,都上了那麽多次當了,居然還是不記得防著這個天真頑皮的小女孩,無奈,隻能保持著個古怪的姿勢傻等著,祈求悅兒千萬不要惹禍出事才好。

    噬心堡內,司空穆白身披白色的睡袍懶懶地趴在床上看書,輕輕的腳步聲令他猛然地向門的方向看去,一個黑衣的小寰端著一壺茶走了進來。

    “少主,天氣微寒,奴婢按老爺的吩咐,沏了壺熱茶給您暖暖身子,以防得了風寒。”說著,把茶壺放在了桌子上,垂首立在一邊。司空穆白看了她一眼,心裏有些奇怪,父親怎麽會派人送茶給自己呢,父親對自己很少關心,生活起居的事情,父親更是從不過問,可今天居然派人給自己送茶,轉念一想,是不是因為自己受了傷的緣故呢?!沒有多疑,司空穆白走下了床,坐在了桌旁,向小寰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那,我要是不走呢?!”小寰的聲音突然變了個樣,司空穆白立馬感覺到了不對勁,立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你是誰?”聲音裏含有殺氣。

    那小寰笑了笑,拽掉了臉上的人皮麵具,一張清麗的臉現在了司空穆白的眼中。

    “怎麽是你?”司空穆白著實一驚。女孩沒有說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伸手倒了一壺茶,徑自喝了下去。

    “嗬嗬,真是好茶呢!你怎麽不喝?”女孩睜著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司空穆白。

    “這樣太危險了,我送你走。”司空穆白一把拉起了女孩的手腕,卻沒有拉動,這讓他更驚,沒想到女孩居然有那麽好的內功,這麽深厚的內功絕不是十年八年就練得出的,可看女孩的年紀,也不過才十五六歲。女孩笑了一笑,笑容裏充滿了陽光。不錯,女孩正是岑悅兒,剛才,她刻意用上了內力,讓司空穆白知道,自己是有本事的,不會輕易就出事,因此,也不會讓他急於趕她離開。司空穆白確實沒有再拉她走,而是走到了房門口,匆匆忙忙地扣了門,然後也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噬心堡機關重重守衛森嚴,你是怎麽進來的?”司空穆白先開了口。

    “隻要我想進來,我就進得來。其實,我已經暗中觀察噬心堡幾日了,又找了好多關於這的資料,對這裏的一切我都了解的很,而且我捉了你們堡的一個小丫鬟,控製了她,是她告訴我如何進堡的。怎麽樣,我很厲害吧!”悅兒說著,眼睛裏全是得意的神色。

    司空穆白看著這個讓自己寧願身受重罰也忍不住不救的小姑娘,看著她說說笑笑,心裏很是溫暖,看著她洋洋得意的樣子,又覺得有些好笑。

    “我已經知道了,姑蘇公子是很討厭別人打擾的,所以,你的臥房外從沒有下人守著,而令尊今天又不在堡內,所以,我現在是絕對安全的,況且,就算我被發現了,憑我身輕如燕小青龍,就算打不過,也總是逃得過的,嗬嗬。”悅兒眼睛裏閃著光,臉上笑容不絕。

    “身輕如燕小青龍?”司空穆白忍不住問出了口。

    “對呀,對呀,江湖人給我的綽號啊,”悅兒得意地說。

    司空穆白心裏想了又想,因為要給買主送藥,就要涉身江湖,司空離曾請人給司空穆白講了大量的江湖知識,可這個身輕如燕小青龍,司空穆白想破了腦袋,也想不起江湖上有這號人物,想必,是這姑娘自己給自己起的綽號吧,看悅兒的神色,好像正等著被讚許一番,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稱讚幾句,於是話鋒一轉,問道:

    “好,那我相信你,不過,你來這裏幹什麽?”

    悅兒有些失望,但又馬上打起了精神,歡快地道:“當然是來謝謝你啊,那天,多虧了你救了我,不然啊,我可有的苦吃了。嗬嗬,我叫岑悅兒,是不二鏢局的二小姐,你還真夠意思,那麽稀有的寒冰都舍得拿出來救人,你這個兄弟,我認定了。”悅兒邊說著,邊杵了司空穆白一拳,說的興致勃勃。

    這一拳,雖然力氣不大,可還是觸動了司空穆白身後的傷口,很是吃痛,司空穆白微微皺了皺眉。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悅兒還是看出了司空穆白的不對。

    “你怎麽了?”悅兒關問到。

    “沒事。”司空穆白溫和的說。

    “你根本不把我當朋友。”悅兒別過頭去,嘟起了小嘴,小臉粉撲撲的。朋友!

    朋友這個詞,對於司空穆白來講太過珍貴了,從自己懂事起,就居住在這個冰冷的城堡中,身邊的人都是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他曾多麽羨慕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擁有真誠的友情和溫暖的親情。聽到朋友這個詞,司空穆白的心裏無比的激動。

    再看著悅兒那副樣子,甚是可愛,害怕她真的生氣了,司空穆白臉微微發紅,聲音斷斷續續,“我,我受傷了。”

    “受傷了?是因為寒冰的事被罰了嗎?傷在哪裏?快讓我看看!”悅兒騰地站了起來,走到司空穆白身旁,左右打量著,流露著很多的悲痛和心疼。

    看著悅兒,司空穆白心裏暖暖的,從小到大,沒有人關心過他心疼過他,而現在,一個如花般的小姑娘卻這樣心疼他的一點點傷。悅兒在身邊一直纏著,硬是要看看他的傷口,一副不到長城不罷休的氣勢。司空穆白實在沒辦法,隻得拉下了睡袍,露出了密密的鞭痕。悅兒看了一眼,心裏撲騰一下,傷口明顯處理過了,可這鞭傷入肉太深,很多已經結疤,深深紅紅,每條都有小指粗細,被掙裂了的傷口已經流出了血,受刑的過程有多痛苦,悅兒可以想象得出來,硬擠出一個笑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麵倒出滴滴泉露,點在指尖,小心翼翼地為他塗遍了背上的傷口。

    司空穆白有些窘迫,卻無法拒絕悅兒的好意,隻覺得悅兒的藥很是特別,不像父親的藥,塗在身上撕裂般的灼痛,而是清清涼涼,還飄著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塗好了藥,司空穆白穿上了睡袍,幹澀地道了聲謝謝。悅兒卻又恢複了活力,爽朗的聲音再度迴起。

    “從今天開始,我們可就是好兄弟了,看樣子,我應該比你大一些,以後,我叫你小白,你呢,嗯,就便宜你一下,讓你叫我好姐姐。”司空穆白一聽,嘴裏的茶差點噴了出來,心想,這小丫頭明明比自己小,居然還要自己叫她姐姐,而且得了便宜還賣著乖,剛想爭辯幾句,悅兒已經起身,果真身輕如燕,從窗口飛了出去,

    “改日我們再見!”聲音在臥室裏迴響不絕。

    看悅兒出了堡,葉淩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悅兒走了過去,為葉淩解了穴,一會兒嬉皮笑臉地陪著不是,一會兒振振有詞地說是幫自己享受人生,聽得葉淩頭都發脹,覺得有好氣又好笑,本想發發小脾氣嚇嚇悅兒,卻也被悅兒哄得發不出來,一路向不二鏢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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