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後不是吝與予恭親王以任何恩典,她雖跟恭親王不和,到底飲水思源,要想到當年保全孤兒寡婦是誰的功勞?


    至今大公主的恩寵不替,就可以想見她跟恭王沒有什麽解不開的私怨。而所以一再貶斥恭親王,絲毫不假以詞色,誠然如他所說,隻是為了要“拒人於千裏之外”。


    因此,說穿了是慈禧太後有意裝作深惡而痛絕之的態度,不讓恭親王有見她的機會。


    見她原不打緊,就怕一見了麵,恭親王有所諍諫,就很難處置了。寶鋆記得很清楚,有好幾次,慈禧太後示意動工興修離宮別苑,恭親王隻是大聲答應,不接下文。


    不但土木之事,力加裁抑,在禮法上恭親王尤其不肯讓步。


    寶鋆印象最深的是,當穆宗親政以後,慈禧太後曾經想在乾清宮召見群臣,宣示垂簾聽政以來,平洪楊、剿撚子,使宗社危而複安的種種艱辛。


    恭親王對此不表異議,隻反對在乾清宮召見,因為乾清宮是天子正衙,皇太後不宜臨禦。


    如今呢?慈禧太後不但大興土木,修三海之不足,還要重興清漪園,不但移駐太上皇頤養之處的寧壽宮,而且經常在乾清宮西暖閣召見王公大臣。


    這一切,在恭親王當政之日,是不會有的事。


    開了年,日子卻又難過了。皇帝親政,慈禧太後訓政,大權仍舊在握,卻省下了接見無關緊要的臣工的時間。


    慈禧太後當麵吩咐:大婚費用先籌四百萬,戶部與外省各半,撥交大婚禮儀處備用。同時派長春宮總管太監李蓮英,總司一切傳辦事件。


    這是五月二十的事。奉旨不久,醇親王就病倒了。病在肝上,鬱怒傷肝,完全是為了籌款四百萬的那道懿旨。皇後在何處,大婚禮儀處在那裏?


    大婚更不知何日!這四百萬銀子用在什麽地方,隻有慈禧太後與李蓮英才知道。


    等皇帝得到消息,醇親王已經不能起床,他很想親臨省視一番,可是這話不敢出口。甚至於連最親近的翁同龢麵前亦不敢說,因為他怕翁師傅會貿然一奏,引起慈禧太後的不悅。


    慈禧太後倒是常派太監去探病,可是迴來複命,總是避著皇帝。他隻能偶爾聽到:“醇親王病又重了!”“醇親王這幾天象是好些!”


    就是聽到了,亦不敢多問,唯有暗中垂淚。過了皇太後萬壽,醇王病勢愈見沉重的消息,在王公大臣之間,已無所避忌。


    首先是貝子奕謨,說病情已到可慮的程度,慶王奕劻,亦是這樣說法,而軍機領班禮王世鐸則在許庚身的敦促之下,特意上折奏報,醇王手足發顫,深為可慮。


    奏折先到皇帝那裏,看完以後,心中淒苦,卻不敢流淚,直等到了毓慶宮,看見翁同龢終於忍不住了。“醇親王病重!”他哽咽著說,“恐怕靠不住了。”說完,淚下如雨,而喉間無聲。


    翁同龢亦陪著掉眼淚,可是他無法安慰皇帝,此時唯一能安慰皇帝的,隻有一道命皇帝親臨醇王府視疾的懿旨。翁同龢曾經想聯合禦前大臣,請這樣一道懿旨下來,看看沉默的多,附和的少,他亦隻有暗地裏歎口氣作為罷論。


    皇帝問道:“你去看過醇親王沒有?”


    “臣去過幾次,不敢請見醇親王。”


    “為什麽不見他?”這話出口,皇帝才發覺自己問得多餘。


    他知道醇王對翁同龢,一向如漢人之待西席,尊敬而親熱,見了麵,醇王一定要問起皇帝對他的病,作何表示?


    這話就會讓翁同龢很難迴答,答得不妙,不僅關礙著自己的前程,也可能為皇帝找來麻煩。因此,不待翁同龢迴答,便又問道:


    “你今天還去不去?”


    翁同龢本來不打算去,聽皇帝這一問,自然改了主意:“今天要去。”


    “朕心裏實在惦念。你”皇帝想到以萬乘之尊,竟不及窮家小戶的百姓,可以一伸父子之情。


    刹那間千種委屈,萬種的悲傷,奔赴心頭,梗塞喉頭,語不成聲地哭著說:“你把朕這句話帶去!”


    翁同龢卻不敢再陪著皇帝哭,以恪守臣道的姿態,奉命唯謹而毫無表情地答一聲:“是!”


    於是午間從毓慶宮退了下來,他立即坐車到適園,跟往常一樣,在書房中由王府姓何的長史接待。


    “王爺這兩天怎麽樣?”


    “越發不好了!”何長史蹙眉答道:“吃得少,睡得少,簡直就是不吃不睡。手跟腳,自己動不了啦。前天大解了一次,十三天才大解。”


    “精神呢?”


    “自然萎頓之極。”


    說到這裏,慈禧太後特派的禦醫淩紱曾從窗外經過,翁同龢跟他亦相熟,便喚著他的別號喊住他:“初平!請進來談談。”


    所談的自是醇王的病情。淩紱曾倒是不矜不伐的人,既未誇張,亦未隱諱,說醇王的本源已虧,但如說危在旦夕,卻也未必。


    聽得這一說,略略可以放心。翁同龢便將皇帝的惦念之意,告訴了何長史,托他轉達醇王,隨即告辭迴家。


    第二天上書房,皇帝不待他開口,先就很高興地說:“今天軍機麵奏,醇親王的病有起色!”


    “是!”翁同龢便瞞著何長史的話,隻這樣複命:“禦醫淩紱曾告訴臣說:酵親王的病雖重,一時也還不要緊。”


    “嗯!”皇帝說道:“皇太後已有懿旨:二十五臨幸醇親王府看他的病。今天十七,但望這八天之中,不會出事。”說著,神色又淒楚了。


    這就是說,皇帝巴望醇親王這八天中不死。不然,父子之間連最後一麵都會見不著!


    朝夕盼望的六月二十五,終於到了。


    皇帝照舊召見軍機及引見人員,直到九點鍾方始起駕。慈禧太後晚半個鍾頭啟鑾,以便皇帝在醇王府門前跪接。


    正午時分,皇帝到了適園,卻不能立刻就見生父醇王,因為要等慈禧太後駕到,一起臨視。不過,皇帝總算看到了出生不久,初次見麵的醇王府與生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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