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神奇的緞帶

    長江,從冰峰迭起、雪蓮叢生的青藏高原,匯集百川千流,橫劈深山峽穀,浩浩蕩蕩奔騰而下,撲向大海懷抱。

    長江,全長6300公裏,流域麵積180萬平方公裏,幹流總落差5500 米,多年平均入海經量9282 億立方米,幹支流水能理論蘊藏量2。08 億千瓦。

    2。08 億千瓦,多麽迷人的數據!筆者最近走訪“中國三峽工程開發總公司籌建處”和“水利部駐葛洲壩代表處”,得到了一個微量數據:“3 %”。這個可憐的數據表明:長江水能之開發利用實際情況與長江幹流水能理論蘊藏量的比例為2。08:0。0624 。說出這個比例的人,麵紅耳赤,因為他是水利專家。我也感到慚愧,因為我是炎黃子孫。

    遊覽過長江的人,最感興趣的是三峽。

    長江三峽,“西控巴渝收萬壑,東連荊楚壓群山”。它是長江風景線上最為奇秀,最為集中的山水畫廊,西起四川奉節白帝城,東至湖北宜昌南津關,全長192 公裏,由著名的瞿塘峽、巫峽和西陵峽三段峽穀所組成。

    三峽之美,在於雄、險、奇、幽四個字。這裏,無峰不雄,無灘不險,無澗不奇,無壑不幽。

    長江,神奇的河。古往今來,你奔騰,不息,流動著的僅僅是水麽?

    原水電部長錢正英曾歎息:“萬裏長江滾滾流,流的都是煤和油。”

    她是從能源角度看待長江的。

    從旅遊角度看,長江是雄雞型版圖上一條金色的緞帶,千裏三峽則是得天獨

    厚的天然遊樂園。

    *人與峽:關於夢的故事

    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故事,至今仍令人迴味無窮。長江三峽有段

    峽穀名曰“錯開峽”,傳說係大禹幻夢驚醒所為… …

    位於三鬥坪下遊的黃陵廟,初叫“黃牛廟”,次曰“黃牛祠”,後改“黃陵

    廟“,現名為”老黃陵廟“。相傳此廟是紀念神牛助禹開江治水的功績而建。

    為大禹與神牛修廟者,做什麽樣的夢呢?

    峽江船夫和山民們做過太多的惡夢——順江而下,船未進瞿塘,船夫望而

    生畏:“灩預大如馬,瞿塘不可下;灩預大如鱉,瞿塘行舟絕。” 灩預堆,多麽

    可怕的怪物!

    “一見泄灘腿打顫,就怕碰上三棱劍;”

    “血汗累幹船打爛,要過新灘難上難;”

    “泄灘新灘不是灘,崆嶺才是鬼門關”…… ,,

    可見,古人做夢均非美夢。他們紀念大禹,祈求神靈,終究難逃船毀人亡

    的厄運。巫山神女的傳說,便是峽江人民苦難曆史的反證… …

    曆史翻到20世紀,中國革命的先驅者孫中山先生憂國憂民,頓入夢境,描

    繪了一幅意義非常的三峽開發藍圖!

    緊步中山先生後塵,續做三峽夢並且最先擬定三峽開發計劃的是電氣工程師

    惲震,水力工程師曹瑞芝,水利工程師宋希尚,再就是國民黨政府揚子江水利委員會指派測量的總工程師史篤培和技術員陳晉模。惲震等人的夢想因政府腐敗而未能實現,但其功績在於:首次正確選定了兩個壩址,即黃陵廟(現三鬥坪,三峽大壩現選定壩址)和葛洲壩!

    神奇的長江三峽,非但使中國人做夢,許多外國人也做過許多奇特的夢——

    首先涉足長江並提出三峽水電開發計劃的“老外”是英國人波韋爾。他設想在重慶至巫山之間興建21 座水壩,抬高水位以利航行和發電,預算工程總經費為銀元10525 萬元,全部工程計劃4 年完成;

    1944 年4 月,擔任中國政府戰時生產局專家的美國人潘綏,也做了一個夢。他寫了一份《 利用美貸籌建中國水力發電廠與清償貸款方法》的報告,建議美國貸款9 億美元並提供設備,在長江三峽建造裝機容量為1000 萬千瓦的水力發電廠,同時建造年產500 萬噸的化肥廠,利用三峽廉價電力製造化肥向美國出口,15 年內還清債務;

    “潘綏計劃”引起美國許多人的興趣,其中最著名的人物便是墾務局設計總工程師薩凡奇博士。

    薩凡奇是享譽全球的壩工專家,設計修建了60座大壩。此人應中國政府資源委員會邀請,一到三峽便迷住了,接著做了個奇特的夢——即以40 個晝夜擬定的哄動一時的《揚子江三峽計劃初步報告》。隻可惜,他的美夢同樣令人沮喪地成了泡影……

    曆史又翻到新一頁——

    當人民解放的喜悅溢滿江城武漢之時,一位戴著近視眼鏡的壯年人,帶領著一隊身著軍裝的工作隊員,領命接管了國民政府揚子江水利委員會,承擔起治理長江、開發長江的重任——他就是林一山。

    林一山的出現和後來幾十年夢寐以求的宏偉事業,與新中國的偉人毛澤東的夢境緊密相連。1956年夏,毛澤東以63歲高齡笫3次橫渡長江,以與大自然搏鬥的英雄氣慨和重整山河的決心吟誦了夢境的豪歌:

    “……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

    千古絕唱嗬!毛澤東把夢境藍圖寫在新中國“一窮二白”的紙上,令多少仁人誌士熱淚翻滾嗬!

    就是這個林一山,揣著領袖的藍圖,銘記周恩來的叮囑,欣然率領著隊伍向三峽出發了……

    *人與峽:新中國的“三峽熱”

    1956年9 月1 日,《 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發表特號字標題的新聞:

    “長江水利資源查勘工作結束”

    副題:“開始編製流域規劃要點,爭取年底確定第一期開發工程方案;解

    決三峽大壩施工期間發電、航運問題的研究工作即將完成。“

    該消息表明:“工作人員正在逐步深入”圍堰發電‘和“臨時船閘’等措施,

    這項極有價值的研究工作不久就要完成“。”長江流域的貨運量、航運效益和土地

    資源情況,都已經整理研究完畢……“

    於是乎,三峽工程真要立即上馬了!

    然而……就在新聞發布官林一山不無得意地再度集結隊伍的時候,一篇《論

    三峽工程》的文章寄到了《人民日報)副總編輯手裏。這位副總編鄭重地拜讀了

    這篇文章後,立即打了清樣,準備公開發表。當這份清樣呈送國務院後,周恩來

    總理批示:“不宜公開爭論此事。”

    於是,這篇“潑冷水”的反調文章未能公開發表。

    唱反調者,何許人也?

    李銳,水電建設總局局長。

    既然一個堅持立即上三峽,一個反對立即上三峽,且又都是行家,便免不了

    說長道短。,相互爭執一番了。

    《中國水利》1956年5、6兩期,發表了林一山的《關於長江流域規劃若幹

    問題的商討》,全文兩萬多字。

    該文共提出六個問題,即:

    一、長江流域綜合開發的方針任務;

    二、長江平原地區的防洪排澇方案與綜合開發計劃的結合研究;

    三、關於迅速進行幹流水庫的樞紐布置、想定的設計和水利科學的試驗研究

    工作問題;

    四、長江流域的航道規劃及有關問題;

    五、關於引漢濟黃濟淮的若幹問題;

    六、關於幹支流的區域規劃、電力開發與丘陵地帶灌溉等問題的研究。

    林一山公開拋出這篇文章,敞開了一個水利工作者的急切心懷。他希望全國

    人民,特別是水利戰線的同誌理解他的誌向、支持他代表長辦提出的這一良好希望,幫助他把治理長江、開發長江的工作搞好。

    迴答他的,是刊在同年9 月號《水力發電》雜誌上的同樣是兩萬多字的長文,作者是李銳。

    全文主要談了三個問題,即:

    一、關於河流規劃的綜合利用原則;

    二、關於長江的防洪規劃;

    三、關於動能經濟問題。

    …… 李銳的結論是:“長江各大小支流的水力資源條件很好,可以近期開發,以滿足迫切的電力供應。長江幹流上大工程的修建應後於支流工程。”

    兩種觀點截然不同,雙方疆持不下,隻好請黨中央表態。

    1957年,在國務皖一次三峽問題討論會上,眾口一詞認為應該盡快開工,唯獨李銳友表了反對意見;

    1958年1 月,黨中央南寧會議討論三峽問題時,毛主席電召林一山、李銳麵談。兩人各執己見,慷概陳詞;毛主席責令二人各寫一篇文章,兩天內交卷分發會議討論。交卷後,毛澤東讚成李銳提出的電力工業發展“水主火輔”的意見,認為林一生提出“六三年三峽開工,依據不足”。

    這樣,雙方論戰暫時休止。

    1958年2 月下旬,周總理出訪朝鮮迴國後,隻在北京停留了一夜,就同李先念、李富春風生仆仆趕到武漢,乘“江峽輪”,開始了視察荊江大堤和長江三峽的8天8夜的航程。隨行人員有中央各部委和省委負責人,各方麵專家和蘇聯專家等100多人。

    航行中,周總理主持召開討論會,點名讓李銳發言。

    李銳“語驚四座,”仍唱反調。

    李銳在文革中受迫害關押,他在獄中紀事長詩中寫過八句,講的就是這次三

    峽之行:

    “當年大躍進潮頭,諸公袞袞峽中遊。

    美人沱覺花肖好,南津關為乳洞愁;

    評頭論足觀壩址,闊論高談坐舸樓。

    語不投機驚滿座,區區總算逆潮流“。

    船抵重慶後,周總理又召集一次討論會,聽取蘇聯專家的意見,隨即趕往

    成都出席黨中央會議。會上,他作了題為“關於興建長江三峽水利樞紐和長江流域規劃》的報告。與會者認真討論後,形成了一份具有曆史意義的文件,即《中共中央關於三峽水利框紐和長江流域規劃的意見》(俗稱河流規劃原則)。

    會議,給再度掀起的“三峽熱”,降溫了。

    *人與峽:老調重彈三十年

    三峽工程的“擱淺”,使林一山焦慮不安。

    按說,引了60年代,他的對立麵已經“ 銷聲匿跡”,三峽工程迅速上馬已經不算問題了。

    1961年7月4 日,周恩來接見越南水電代表團時說:“我們設想在長江修個

    大壩,發電在世界第一,但是不能急,不能隨便搞… … “

    1963年,毛主席在武漢聽取三峽工程匯報時指出:“水庫淤積要弄清,水庫

    要長期使用“。

    1964年,“大三線”需電急迫時,林一山向國務院寫報告說三峽可即動工;

    報告轉到水電部,被否定了。

    1966年6 月,“長辦”再向黨中央、毛主席提出三峽工程三期開發方案。建

    議1968年開工,1975年開始發電。方案未被采納。

    1969年4月,水電部軍管會、湖北省革委會向毛主席、中央提出三峽工程兩期開發方案。

    同年9月,張體學就三峽問題向毛主席請示,毛主席明確表示:“現在不考慮修三峽,要準備打仗”。

    1970年4 月24日,林一山再打報告,要求將三峽工程列為國家近期重點建設項目;

    1970年5 月30日,水電部向國務院報告,停建清江隔河岩水電站,提前興建葛洲壩樞紐,計劃1975 年建成,在此基礎上,再用8年左右時間,完成三峽工程;

    同年10月30日,國務院原則同意興建長江葛洲壩工程的報告;

    同年12月16日,周總理主持葛洲壩工程匯報會,邀林一山參加。林一山出乎意料地唱反調,認為先建葛洲壩工程會給今後的三峽工程施工造成很大困難;同時認定,分期開發興建三峽低方案,效益是葛洲壩的兩倍;還強調指出:葛洲壩工程的技術問題比三峽還複雜,麵且當時還沒有設計,而三峽工程已經作了設計……

    同年12 月26日,毛主席批準興建葛洲壩工程:

    “讚成興建此壩。……”

    在中央決策麵前,林一山感到自己渺小和微不足道了。他由三峽工程的主戰派變成葛洲壩工程的反對派,爾後在該工程中途被迫停工後受命主持葛洲壩工程,內心經受了何等痛苦嗬!

    ----既然中央已經下決心,且命中注定他林一山要臨危受命拯救葛洲壩,他毫無怨言地服從了。

    葛洲壩水利樞紐的實戰,證明林一山當之無愧為新中國最優秀的水利專家!

    當葛洲壩一期工程竣工工剪彩之後,林一山雄心勃勃又準備奮戰三峽的時候,80年代悄然而至。

    在“民主與抖學”的唿聲中,《論三峽工程》一書作名李銳又異常活躍地奔波在水利建設舞台(盡管他已不在水電部門)。那位在政協會議上“聲沮俱下” 頻頻嬴得掌聲的千家駒先生,在漫長的爭吵後,大概怕三峽大壩興建時被海灣戰爭的炮火轟垮,灰溜溜地走了……

    從50年代開始,到1991年全國大大期間能源部長黃毅成對海內外記者表態“三峽工程”八?;五計劃不上“止,無休止的爭論長達30多年。對於一個工程,從設計方案到討淪爭執30多年無結果,也算世界之奇之最吧?

    30多年嗬,人生有幾個30多年?

    李銳也好,林一山也罷,眼看著要在爭論裏“壽終正寢”了,可憐三鬥坪三峽壩址的鑽探工作者,從50年代送給周總理“岩芯”,迄今已鑽探了數千個孔了,他們壯誌未酬,早已急白了頭嗬!難道還要白發老者繼續無休止的鑽探5年、10年麽?

    人與峽的眷戀之情,何日了斷呢?這纏綿的思緒,真真是“剪不斷,理還亂麽?”

    中國嗬……

    (1991年春於三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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