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陽原以為年禮按著各家的喜好送了,朝臣們便會明白其中的暗示,可是沒想到他們似乎並不覺得心安,一個勁兒地想著法子把自己女兒往王府裏塞。

    實際上,這件事情倒是寧陽想得簡單了,大夏盤踞兩百多年的門閥望族倒台,家財充當國庫,商號被皇帝親派的官員接手,這些人以前家世平庸,空有一腔才華,卻在此時迅速成為朝中新貴。很顯然世家的勢力在皇帝眼中成了釘子,皇帝培植勢力的意圖非常明顯。如今是皇帝登基的第四個年頭,卻仍未有選後納妃的舉動,世家之前想盡辦法要為皇帝填充後宮的請奏總是被皇帝一拖再拖,最終以各種理由不了了之。

    這些使得在朝堂風雨裏摸爬滾打大半生的老狐狸們聞出了危險的味道,如今新貴勢力初起,不足與世家抗衡,皇帝對群龍無首的世家隻得行安撫之策。如若等到皇帝羽翼豐滿,毫無疑問便是世家沒落之時。有些老臣不由感歎,皇帝雖說流落民間多年,但畢竟身上流著諸葛家的血,表麵上笑若靈狐,心思卻是深沉如狼,諸葛家從嶺川之間起勢,兵馬踏破大半東州大陸,打下三國中最廣袤的領土,於帝都金德殿上享受了上千年的金碧榮華,卻始終役有磨去骨子裏與生俱來的狠厲。

    世家望族的老狐狸們開始摒棄政見黨爭之別,暗暗擰成了一股。神武四年正月開始,各地由世家控製的一些商鋪開始陸續關門,銀號、茶樓、酒樓、客棧、綢緞莊……當慢慢地連糧號都開始變少時,百姓終於恐慌了起來。當這種氣氛傳到朝堂之上,老狐狸們麵對皇帝的詢問,異口同聲稱經營不善,族中銀錢吃緊,因而收了商鋪。

    這種對皇帝施加的壓力諸葛錦旭不可能看不透,終於在上元節宴過後密詔諸葛端雲進宮。

    這些朝堂上的事情寧陽在王府裏並不知道,她正忙著應付鎮國將軍家的孫女蒙若穎和李參領家的女兒李阮。這兩個女子同是二八年華,攜伴來到府上,那蒙若穎穿著身紫綃翠紋裙子,外披著件雪狐裘,眉眼含笑,進了府便給寧陽行了跪禮,說道:“小女蒙若穎給王妃請安,承蒙王妃憐惜小女淺薄孝心,小女心中感激,此方帕子乃是小女親手繡製,雖為薄禮,也願敬獻王妃,還望王妃笑納。”說罷,便將那帕子高高舉過頭頂,躬身敬上。

    寧陽暗暗挑眉,端坐在椅子上,讓月桂收了那方帕子,垂眸一看,果見上麵繡的是蓮花並蒂之圖,雖說有寓意夫妻好合早生貴子之意,但她注意到那帕子上還繡著兩行娟秀的小字:“蓮生蒙蒙細雨間,花開瑩瑩清露時。”

    寧陽垂下眼,心裏隱怒,麵兒上卻笑著讓月桂把帕子收了。她暗暗看了蒙若穎一眼,心裏已是有數。這女子是個會說話的,表麵上事兒做得知禮知節的,暗地裏卻有些不地道。帕子自古便是女子帶在身上之物,名義上是送給她的,暗地裏還不知是想讓誰看見,而且這上頭的詩以為她看不出何意來,分明就是隱了她的閨名在其中。

    反觀那跟蒙若穎一起來的李阮卻顯得有些小家子氣,跪在地上隻說了句:“見過王妃。”便再沒話兒了,隻用帕子撫在胸口,稍微抬頭問,雪頸柔眸,別番地楚楚動人。看著膽子有些小,眼睛卻時不時地往蒙若穎的那隻手帕上望。

    兩個都是能裝模作樣的,寧陽在心裏哼道。不過若論起裝模作樣來,她也不差,旁的她不會,裝傻充愣她自認算是拿手。於是便客氣地笑道:“快免禮吧,難得你二人如此有孝心,隻這手套兒是府上奴婢們琢磨出來的,本王妃也正想著學呢,隻怕要委屈二位小姐跟著府上的丫頭們學手藝了。”

    “王妃都不計較,我們有何計較的?再說此乃盡孝主事,穎兒隻求祖父冬季騎馬有個暖手的物件,為此穎兒不計較。”蒙若穎起身笑著說道。李阮也點了點頭,有些靦腆地看了看寧陽,卻沒說話。寧陽聽了笑道:“既如此,便隨本王妃去針線房裏學著吧。”然後便叫來子秋帶路,起身之時對奶娘說道,“蒙家小姐的帕子我見手藝甚好,奶娘可要好生收著。”然後便把那帕子塞進了奶娘手裏。奶娘收了帕子便笑道:“是,王妃,奴婢定會好好收著的。”

    待寧陽帶著兩人出了花廳往針線房裏去時,奶娘盯著蒙若穎的背影狠狠呸了一聲,罵道:“哪有給人送帕子的呀,這帕子都是帶著身上的,聞聞還熏著香呢,咱王妃可從來不薰這種味子的香,這是給王妃的,還是勾引入的?一個將軍府裏未出閣的小姐,做出這等不知廉恥的事來,還比不上我們鄉下人家的女子!”

    良兒卻在一旁笑道:“奶娘把這帕子給我吧。”奶娘愣了愣,說道:“要這做何用?倒不如扔了!王妃許也是這意思。”良兒卻笑道:“王妃要我做些點心拿到針線房去給那兩位小姐用,可這大正月的,風吹得惱人,廚房裏的火最是難生了。我見這料子還看得過眼,拿來引火許正管用。”奶娘愣了愣,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假意啐了良兒一口,說道:“你這蹄子鬼點子最多!快去吧。”說罷便將帕子塞給了良兒,良兒笑著躲了妍娘那一口啐斥,拿來帕子便也出了花廳。

    其實寧陽早在諸葛端雲去

    圍場圍獵時就學會做手套了,隻是她要看著這兩人,便說自己也要跟著學。而且她故意沒把這兩人留在自己寢閣的暖閣裏,而是帶到了針線房裏來。諸葛端雲在王府裏走動的地方很少,早晨會來自己的寢閣用膳,然後去前院兒辦公,有時也去練武場上練劍,午膳在蘭院兒裏用,然後看過書後會小憩一會兒,晚膳有時在寧陽的寢閣裏用,有時在蘭院兒用,要看他那日願不願意走動。至於府裏的其他地方,他是從來不去的,自己隻拉著他逛了兩迴花園,他就嫌無趣,再也不肯去了。針線房這樣的地方,諸葛端雲是從來不來的。

    今兒一太早諸葛端雲才下了朝迴府,便又不知為了何事被急詔進宮,雖說午膳一定不會迴府用的,但是寧陽還是覺得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總之,這兩個小姐想要學東西她就會稱職地給她們創造專心的學習環境,這針線房可真是個好去處啊。

    蒙若穎和李阮可沒想到寧陽會把她們帶到針線房裏來,兩人在各自府上的時候,可是從不來這下人們做活兒的地方,她們好歹也是正正經經的大家小姐,王府就算再不把她們看在眼裏,也該有個說得過去的待客之道吧?可是這位大周嫁來的王妃也不知是怎麽想的,竟把她們帶來這種地方。

    原本兩人心裏多少有些嘀咕,偏又發作不得。隻因著這屋子說是在針線院兒裏,可也置了火盆,燃了薰爐,屋裏打掃得幹淨敝亮,連炕上的錦墊都是羊毛墊子,暖和得緊,竟不比自家府上的暖閣差。且寧陽自個兒也笑著坐了陪著兩人一塊兒學做手藝,指的教導丫頭也是自個兒貼身的懂規矩的,自來了這屋裏,熱茶,點心,一樣兒不少,半點兒也看不出怠慢的意思來。

    寧陽坐在炕沿兒上笑道:“我以前在宮裏旁的不愛,隻愛書畫女紅,常日裏字兒是要天天練的,雖也愛畫幾幅畫來,隻可惜姐妹們常說沒意境呢。兩位小姐在府上可學得書畫?”聽說那蒙老將軍對這孫女的培養可花了不少心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說,幼時還學過一些武藝。隻是麵兒上看著這蒙小姐巧笑倩兮,甚是柔弱.可真看不出習武的樣子來。那李阮是不及蒙若穎,可她的母親出身書香門第,對她的教導也是嚴格,聽說她的書畫比女紅要好,倒不知是也不是。

    蒙若穎和李阮正跟著子陌學在紙上畫五指手型。聽得這話,蒙若穎貼心地笑道:“那想來是公主們在與王妃玩鬧呢,小女子不才,是學過一些書畫,隻是怕是比不得李小姐。”李阮聞言看了蒙若穎一眼,有些文弱地迴道:“蒙小姐過獎了,阮兒雖學過一些,隻是

    學得不精。”說罷,便低下頭去繼續畫手型,隻是低頭間兩人互看了一眼,眼裏光彩被額前劉海遮了,看不真切。

    寧陽假裝沒看見兩人間的暗湧,也笑著和她們一起畫,剛動筆沒多久,兩人就都放了手中筆,隻盯著寧陽的畫看。隻見得寧陽以自己的手為參照,隻幾筆微動,那手指便栩栩如生,細致處指節指甲分毫不差。雖與大周那邊的宇畫上的意境不能相較,但卻是寫實非常。

    兩位小姐互看一眼,見寧陽已經拿起紙張來,吹了吹上麵的墨跡,也沒看兩人的畫,隻笑著問身旁的丫頭道:“畫好了手型,再該著哪一步了?”

    子陌見著寧陽問,很配合地迴道:“迴王妃,該按著這手型剪了,裁緞麵兒了。”

    “那便快開始教吧。”寧陽有些興奮地說道,眼睛都亮了起來,那樣子真是怎麽看怎麽急切地想學。蒙若穎和李阮見了也不敢開口讓寧陽等等自己,於是便趕忙幾筆匆匆畫好了手,跟著學裁剪了。

    教裁剪的活兒是子秋的,她話少聲音也不大,卻每句都說到點子上,待教得一遍,三人就都動手開始試著做,寧陽這時又笑道:“我以前在宮裏時就羨慕別家的女子都能學做衣裳,可這在宮裏可學不著,閑來繡個花樣兒打發日子倒也使得。隻年前兒丫頭們琢磨這暖手的物件兒,倒把我的癮給勾起來了,如今和二位小姐一處學著,隻怕沒你們領會得快呢,聽說二位小姐在府裏女紅都是好的。”

    蒙若穎說道:“祖父雖是武將,可自小府上就請了帝都裏錦華坊的繡娘教導小女學女紅,因而在府上確也算是好的,隻是不敢與王妃比較。大周自古便多繡女,宮裏的師傅定然都是頂好的,可非錦華坊的繡娘能比的。”李阮說道:“娘親出身書香門第,阮兒自小便是跟這娘親學的。”兩人話雖是這樣說,眼底還是有些自豪的,畢竟女子被誇獎女紅功夫,也算是榮耀了。

    隻是這心情沒持續一會兒,二人見了寧陽手上的動作都不由直了眼,隻這一會兒的功夫,那錦緞早就已經剪好,並且已經開始穿針引線了。這熟練的樣子哪裏像是初學?分明就是已經會了的,可她偏偏瞪著大眼睛,模樣可人地做一步便昂起小臉兒來問問旁邊的丫頭,這樣對嗎?那樣對嗎?看這樣子倒真像是頭一迴學。

    兩位小姐互看一眼,都有些琢磨不透寧陽,偏巧兒她剛才說自己的女紅應該不如二人,叫二人又覺得若是學的比她慢太多也不好,況且寧陽也不過十四歲,兩人卻都已經十六了,雖說地位出身比不得寧陽,年

    紀上卻比她大兩歲,平日裏在府上水準都是好的,今日在王府裏短短一會兒的功夫被人比了下去了兩迴,這讓兩人心裏都憋著股子勁頭,因此也都專心地學了起來。

    待到了兩人快要離府的時辰,手套已經縫上了棉裏子,照這速度,明日一準兒就學成了。蒙若穎這才心中暗暗一驚,莫非是找了寧陽的道兒?她偷偷抬眼看了寧陽一眼,見她正拿著快要做好的手套笑著在自己的手上比過來比過去,眼裏的期盼和雀躍半分不假,臉龐粉紅圓潤,笑起來眼兒彎彎的,竟還透著幾分靈秀可愛,哪有半分心思深沉的影子?

    雖是心裏看不透徹,可也確實是到了要迴自家府上的時候了,蒙若穎算好了時辰,這時候正是各家準備午膳的時辰,這時提出迴去最有可能在穿堂過道的時候碰上辦公迴後院兒來的諸葛端雲,於是便笑著起身說該迴府了。寧陽也不留她二人,隻笑著對月桂說道:“去跟劉總管說一聲兒,把二位小姐的轎子抬進來吧,前頭遠,這大冷的天兒走過去別凍著了。”

    蒙若穎一愣,剛要說不必如此麻煩,寧陽卻笑著看了她二人一眼,很親切地說道:“聽說今兒二位小姐是從前門進來的?也是我疏忽了,那前院兒是辦公的去處,往日我是不去的。府裏有兩道側門,一道後門。平日裏女眷們過府上來,都是從東側門而入,那裏離花廳近,最是方便。明兒二位小姐過府上來時,也從東側門入吧,前麵大門兒是辦公之所,男人們多,兩位小姐尚未出閣,進出恐有不便。今兒中午便也從東側門出吧,就算是讓轎夫認個路。”

    哪有人讓客人從側門出入的?蒙若穎聞言心下隱怒,卻又發作不得。畢竟寧陽話說得在理兒,處處為她們兩人著想。王府七進院落,辦差在前院兒,居住在後院兒,確實與一般府上不太一樣,有這規矩也說得過去。可她怎麽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呢?

    李阮卻很是順從地謝了寧陽,待轎夫來了,便乖巧地跟著丫頭出了屋,坐上了迴府的轎子,隻是出得屋子之前,卻不望了叫上蒙若穎,很友愛的樣子。

    待這兩人都出了王府,寧陽才撂了手中的手套,吐了口氣出來。月桂端過茶來,說道:“依奴婢主見,這兩位小姐心思可都有些見不得人,蒙家小姐明顯些,那李家小姐雖是柔順,可奴婢看著,也不那麽簡單,王妃可要防著些才好。”寧陽喝了口茶,說道:“明兒定叫她二人學會了,以後就不必來了。”話是如此說,她還真怕送走了個蒙家小姐、李家小姐,到時再來個王家小姐、趙家小姐。寧陽想了一會兒,大不

    了明兒待二位小姐學會了,便讓月桂放些話兒出去。就說這兩位小姐女紅手藝天資靈秀,才學了兩日便學會了,做的物件比王府裏做的還好,若再有那想學的,她就叫她們直接跟這兩個小姐學去,誰也別想再進王府了!

    打定了主意,寧陽心裏這才舒坦了些,放下茶碗間,發現奶娘用手肘拐了良兒兩下,這不由讓寧陽想起這一上午的,自打良兒送了點心過來,臉上就一直憋著笑,也不知在笑什麽,於是便問道:“出何事了?若是有笑話兒就說出來,讓我也跟著樂一樂。”良兒卻跪了下來,說道:“奴婢得跟王妃請罪。”

    “請罪?何罪之有?”寧陽問道。良兒卻說道:“稟王妃,奴婢方才去廚房裏做點心的時候,一下小心把那蒙家小姐的帕子給點著了,奴婢本想救來著,誰料那帕子料子甚好,沾著一點兒火星兒,眨眼的功夫就燒沒了……”

    原本也是不明白良兒為何請罪的子秋和子陌聽得這話不由互看一眼,,眼裏一會兒便染上笑意,月桂也忍著笑臉有些紅,奶娘卻捂著肚子已經小聲笑了起來。寧陽想笑卻又裝著嚴肅,喝了口茶說道:“怎的如此不知小心?”待放了茶碗,卻又說道,“念在你平日差事辦得都好的份兒上,這迴便不罰你了,起來吧,日後小心著就是了。”說到最後,自己也沒忍住,臉上也染了笑,不稍時,屋裏的幾個丫頭就都笑開了。

    午膳的時候,寧陽不由想起諸葛端雲今兒早晨走得急,也不知出了何事,便對月桂說道:“王爺這時辰不迴,想來午膳便是不迴府用了,咱們先用膳吧,晚膳再讓廚院兒多備些。”以前若是諸葛端雲午膳不迴府用,晚膳是必然迴來用的。然而,這日卻不知為何,一直到了戌時,諸葛端雲還未迴府,寧陽等得心急,正要派人去宮裏瞧瞧,總管劉阿便來了院兒說道:“稟王妃,王爺差了人來說,皇上今兒晚上留王爺在宮裏用膳,王爺讓王妃不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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