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奶娘抱著寧陽去給元皇後請安的時候,特意讓她喊了聲母後。

    寧陽本就還是個小娃娃,生的膚白勝雪,偏偏臉兒圓圓潤潤的,性子又安靜乖巧,看著極可愛。元皇後卻隻是笑著應了,便又不鹹不淡地斥責了奶娘一句:“自古君臣父母,乃是天之大義。學話也是一樣,該先教著公主喊‘父皇’才是。”

    奶娘初時一聽,還以為真是自己原先說的對,隻是聽著皇後的語氣倒也不是那麽責難。一時拿不準皇後的意思,隻是小心萬分地福身聽訓,戰戰兢兢地應了句“是”。

    元皇後又笑問:“應天啟兒可做過了?公主喊了哪樣?”

    奶娘初時不明,想了想才想起吳英昨日是說過那遊戲一般的事在宮裏叫做應天啟兒來著,便賀喜著答道:“迴皇後娘娘,公主喊的是繡鞋,有出水芙蓉之意,還有個什麽意思來著?反正都是好話,奴婢出身農家,不懂這些。”說罷,又賠著笑。

    元皇後卻笑得和藹,並不怪罪,隻道:“既有幸成了皇家女兒的奶娘,就算出了宮門也是富貴人,奶娘不必妄自菲薄。”

    奶娘哪裏聽得懂妄自菲薄何意,隻知道大概是好話,便小心地應了。

    元皇後笑著地點了點頭,又訓示了幾句日後要好好教著公主學話走路之類的事,便示意奶娘可以抱著寧陽迴去了。

    待到奶娘的身影不見,大殿裏,元皇後卻還是看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端莊的氣度不曾變過,隻是笑意卻有些耐人尋味。趙宮正瞧了,馬上躬身過來,道:“奴婢查過了,是三公主自個兒開的口,先喊的母後,不曾有人教她。”言罷,她看著元皇後隻是淡淡地嗯了聲,便又小心地低聲道,“看樣子,三公主的性子倒不像她母妃那樣是個會爭寵討好的。娘娘自小養育她,他日大了,必會以娘娘為先的。”

    “嗯。”元皇後淺淡地笑了笑。

    趙宮正又賠笑道:“吳英來報過了,三公主喊的確實是繡鞋,隻是鞋有行萬裏路之說,這可有遠嫁之意呀。”

    元皇後眉眼微垂,髻上的步搖清脆,淡笑道:“遠嫁又如何?哪朝哪代沒有遠嫁的公主,自己選的可不能怪了他人。人這一生之中,說的假話昏話不知多少,卻隻有剛開口時最是純真。否則皇家也不會有這個應天啟兒的規矩了。這都是各自的命。”

    趙宮正忙稱是,又道:“話說起來,大公主應天啟兒的時候喊的可是馬鞭呢,這可是跟武職有關的呢。想那德妃娘娘的母

    族就是將軍輩出,再讓大公主招個將軍為駙馬,她家的軍權可就又勝一籌了。”

    “軍權多了可不是好事,皇上最近正看重著這個呢。”元皇後執起茶盞輕輕揭了兩下,送到唇邊要喝之時突然笑了,“再說了,喊了馬鞭就能招個將軍做駙馬麽?那可是咱們皇家的大公主,怎能隨隨便便就招個駙馬?且不提公主適婚之時,朝中品級高的驃騎大將軍、輔國大將軍、鎮國大將軍這些將軍的年紀是否合適,即便是有那少年英才,給公主選駙馬除了品貌官職,門第也是重要的。朝中之事年年有變,公主們眼下都還小,許多年後的事,誰說得準呢。”

    趙宮正忙附和了幾句,她是看著皇後長大的,雖說不是她的奶娘,也是元國老家的世代執役仆婦。皇後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剛才那番話,隻怕是留了三分的。雖說公主們眼下還小,可皇家的公主向來都是牽製各方勢力的籌碼,皇後心中是已有打算了吧?

    “說起來,安兒雖然才三個月,她的奶娘是內侍府裏的執役,是個懂規矩的,應天啟兒那日按例本宮不能在場,但是你知道該怎麽做。”

    趙宮正立刻明白過來,笑著應下:“這是自然,安陽公主可不是其他公主能比的。就算是應天啟兒,也該喊那最好最吉利的。”答完,見元皇後把茶盞放迴桌上,又問道:“三公主快要滿周歲了,隻是柔妃娘娘剛故去不久,按理說生辰不該鋪張。隻是娘娘剛收了她做養女,若辦的不體麵,怕是要叫人說閑話……”

    “有何閑話可說?她雖是本宮的養女,可她的生母到底還是柔妃,哪有生母故去不久,子女就擺宴慶賀生辰的道理?這孝終究還是要守的。隻是皇家公主身份畢竟不同,一些薄禮還是要備的,隻是要撿著祈福佑頌的,不必鋪張就是了。待服孝滿了三年,再大辦不遲。不就是些虛禮派頭的事兒麽?就算和我兒安陽一個例又如何了?本宮不看重這些。”

    趙宮正俯首道:“那奴婢這幾日就準備著些了。”

    “那倒不必,怎麽說也是三公主在本宮這裏的第一個生辰,本宮該親自過問才是。”

    趙宮正立刻明白過來,忙笑道:“正是,皇後娘娘母儀慈德,到時皇上也會讚許的。”言罷,見時已近晌午,便躬身問道,“該是傳膳的時候了,不知今兒娘娘今日可有胃口?膳食局裏林司膳昨個兒來說,有蜜汁熬的藕絲羹,知道娘娘不愛那油膩葷腥的,特給您備了這爽口的吃食,有養血補虛之效呢。”

    最後一句話說得極慢,元皇後看了眼

    這個跟著自己進宮十年的老仆婦,不由笑嗔了一眼,道:“都是些人精。林司膳有心了”言罷,又漫不經心地問,“她那遠房侄女兒叫什麽?在哪兒當差來著?”

    “迴皇後娘娘,奴婢聽說名叫蘇阮阮,父親不過是雲州常福縣的縣丞,但是聽聞她自小讀書識禮,雖容貌平庸,教養卻是極好的。進宮兩年了,現在榮華宮柳淑儀那兒當差侍奉茶水。”

    元皇後眼簾半掀,有些意味地道:“你倒知道得詳盡。”

    “奴婢為皇後娘娘效力,這宮中的宮人奴婢理應知道得詳盡。”趙宮正忙俯身賠著小心,垂著的頭額間卻已見了冷汗。

    不想元皇後卻並未深究,隻淡道:“既然讀書識禮,教養極好,那等三公主生辰過了,到本宮這裏瞧瞧吧。若真是個好的,便調到尚儀局當個司讚吧。”

    趙宮正一聽目露喜色,忙謝了恩躬身下去了。

    元皇後的貼身女官雲姑卻過來道:“前兒派去打聽的小太監福順迴來了,說是趙宮正的兒子在帝都的賭館了欠了上千兩銀子,那賭館的老板跟著淑妃娘娘家掛著親呢,說是再不還錢就打斷他一條腿。趙宮正急了,想來是收了林司膳的好處。”

    元皇後收起掛在臉上的端莊的笑容,冷冷一哼:“都是些不省心的,竟然算計起本宮來了!也罷,畢竟是跟了本宮好些年的老人兒了,憐恤憐恤也罷。隻是改日叫那蘇阮阮來看看,若真是容貌平庸,升她個女官做做也就罷了,倘若是那心術放歪了的……也就用不著憐恤了!”她站起身來,長袖一掃,帶起桌上的金絲茶盞,白瓷生生的碎片在奢靡的大殿裏濺開,雲姑靜靜地退到後方,垂首不發一言。

    相較於慈德宮裏的冷空氣,西憙閣裏正笑語聲聲。

    寧陽這幾日正努力學著說話,有時因為發音不準惹得宮人們笑聲宴宴,見她還小,宮人們侍候時難免少了許多在別的宮殿當差時的小心翼翼。西憙閣裏,奶娘出身低,入宮日子也短,宮人們大多還是看著吳英的臉色,而吳英是個溫性子,宮人們大多敬她卻不怕她。

    遇到被人笑的時候,寧陽也知道這些宮女太監都沒有惡意,因而也不惱。隻是自從那日學話起,她對吳英這個人多了分小心。吳英看起來性子溫和,可她明顯不是她這邊的人,想來這些人都是元皇後安排給她的,裏麵有她的眼線也是正常。因此,自那日起,寧陽越發小心,一舉一動都盡量讓自己不流露出太過超越年齡的表現。

    在這種情況下,抓周那

    天來臨了,場麵果然比那天開口時要熱鬧正式很多。

    西憙閣的殿內撤了小香爐,地上鋪了駝絨毯子,毯子麵上置了金玉如意、白玉印章、金珠算盤、雙龍銜鍾、金玉鳳翔食盒、翡翠串鈴、翠玉湖筆、月硯香墨、竹簡書籍,還有用盒子裝起來的胭脂水粉和女子女紅刺繡所用的針尺線刀,隻是這些看上去也做工華美,那針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金針,尺子也是象牙做的,連剪刀都鑲了金絲嵌了幾顆打磨圓潤的瑪瑙。

    寧陽被抱到駝絨毯子中間坐著,一溜宮女邊喊著吉利話邊將這些晃眼的東西圍著她擺下來,足足擺了一整圈。

    時已入冬,天氣漸冷,殿外金桂未謝,餘香悠在。元皇後含笑坐在殿中上首的宮榻上看著,雲鬢之上牡丹落雪,映得麵容氣色紅潤,德厚端莊。

    一屋子的人都將目光放在寧陽身上,而當事人心裏卻直打鼓。寧陽並不知道那日繡鞋是個什麽說法,但這次元皇後在場,她可不敢再按著自己的喜好挑。這周圍的事物看著多,有些東西卻是不能碰的。例如那白玉印章、金珠算盤、雙龍銜鍾和翡翠串鈴,印章有官運亨通之意,用在公主身上,大抵也有些掌權的意思;算盤有理財之意,古代士農工商,雖然錢財重要,但古人對錢財大多心裏愛,嘴上還要表現出對銅臭的厭惡。而且一個公主跟這算盤也搭不上邊;那編鍾和串鈴是能歌善舞和心地善良的意思,雖然能歌善舞聽起來不錯,但寧陽可不認為這風頭由她來出會比較好。串鈴也有行醫的意思,跟公主的身份有些不搭,因此不選為妙。

    寧陽知道,她的生母柔妃出身書香門第,在詩詞方麵很有一番造詣,甚至常與帝王吟詩作對。因此,筆墨紙硯這一類的東西,她還是不要碰的好。而胭脂水粉寓意女子容貌秀美,自然也碰不得。至於那金玉如意就是個更不能碰的東西,皇家最重那東西,她的身份隻是養女,如果這東西是安陽拿了倒還說得過去。

    剩下的就隻有食盒和女紅有關的東西了,食盒表示有口福,女紅表示會料理家務。有口福雖然也不錯,但寧陽可不想被人背後笑稱貪吃公主。謹慎小心是好,可沒必要把自己推向那麽糟糕的境地,中規中矩最好,不出挑,也不墊底。

    幾經斟酌,寧陽慢慢抓向那把象牙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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