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湛這個人其實在喂養上麵,還是相當簡單的,作為天家之子,他卻意外地並不挑食,什麽都吃,在書院裏即便是那些貧家子吃的粗陋食物,他也一樣能默默將自己的那份吃完,若是有些許甜食,就足以讓他開顏了。

    寧博容對劉湛沒多少好感,但是,這位的身份擺在那裏,公然和他吵架鬥嘴違逆那是……另一種穿越女樂於做的事,然後吵著吵著感情就出來了。

    她卻對這種事沒興趣,尤其現在她已經引起這位重生皇子的那啥了,簡直是瑪麗蘇女主必備吸引皇子金手指……這麽一想,寧博容就覺得有些心塞。

    走到廚房就更鬱悶了,隨便給他蒸了幾個糖三角,之前給寧博裕熬的粥還有一些,就讓侍女給劉湛送去,反正肉鬆也是帶著些甜,夠符合他的口味了。

    換上木屐,寧博容慢慢走在廊下,看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

    雨勢似乎小了一些。

    卻在這時,阿杏匆匆走來,“小娘子。”

    “阿杏姐,出了什麽事?”

    “郎君病後,有些人來探病便送了些禮,我方才在整理禮單,將東西入庫,卻發現柳老爺子與沈家送的禮實在太貴重了。”阿杏苦笑道:“因送的時候放在箱中,又不好不收,便盡數收了,如今開箱,才發現……”

    寧博容眉間一蹙,“帶我去看看。”

    柳家送的是書還有字帖,皆是古物,若非阿杏常年跟著崔氏有些見識,恐怕還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

    “送禮的人呢?”

    “因小娘子你吩咐過要郎君好好養病暫不見客,這禮放下人便走了。”

    “可留下什麽話嗎?”寧博容的眉皺得更深。

    “說是讓郎君病中解悶。”

    寧博容:“……”誰敢用這等價值不菲的東西來解悶!

    “沈家的呢?”

    “在這兒!”阿杏趕緊捧過一個箱子來,“非是沈縣令送的,沈縣令送了些補品,卻是在另一邊,這是沈家本家送來的,是沈府的一個管家親自送到。”

    寧博容打開了箱子,簡直被嚇了一跳好麽!

    那根隻比她手腕稍細一些的山參就不說了,旁邊一個木盒打開,卻是兩盒子寶石棋子!白色的玉石溫潤,黑色的應是黑曜石,顆顆磨得十分光滑圓潤。

    尼瑪看這禮物的水準好似寧博裕生了什麽大病似的!

    “這些東西趕緊退迴去,一件都不能收。”寧博容肅然道。

    不怪她多想,世家可不是什麽簡單地兒,之前劉湛才和她說過世家裏的各種複雜勾連,又剛發生決堤,她怎麽可能敢收柳家和沈家的東西!

    迴頭她還要好好和寧博裕說說,同這些世家來往可以,絕對不要走得太近,要是將來出了事,被牽連到了才是要命。

    世家這個坑,尤其是雲州潞洲的世家,絕對是不能輕易跳進去的。

    這是那天劉湛給她科普過這兩州世家情況之後,寧博容的收獲。

    這些個世家啊,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且誰知道這會兒送東西過來,是不是要行賄還是什麽的,畢竟劉湛可是住在他們家呢。

    劉湛若是知道寧博容的想法,恐怕心情又要愉悅上幾天了,他就知道,以寧博容的聰明——一定會懂。

    離雲州潞洲的世家們遠一些吧,尤其是那沈七郎出身的沈家。

    唔,他可並未說謊騙寧博容,隻是讓她早早看清楚一些東西罷了,才不是處心積慮要她避沈七如蛇蠍呢。

    這廂細細交代了阿杏之後,她讓她男人親自去退禮,寧博容蹙著眉,看向隔壁的院子,一枝梨花從隔壁伸過了牆頭,雪白的花瓣被這雨打得有些懨懨的,一片片落在牆根下,白的似雪一般。

    寧博容忽然很想迴到書院去,她又覺得讓寧博裕一個人在這裏,她這個一向心寬耿直的二兄,實在是有些令人擔心。

    想了想,她迴了房間,木屐在廊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落筆開始有些滯澀,漸漸就順暢了起來,待寫完封了口,便喚阿青,“去叫阿讓來。”

    “是,小娘子。”

    高大健壯的阿讓是個黝黑淳樸的漢子,來了之後隻敢站在廊下,寧博容便將手中信遞給阿青,讓阿青給他,然後吩咐道:“你將這信送迴雲州刺史府上,親手交給我大兄。”

    “唔,不必耽擱了,今日便去吧。”

    “是。”阿讓一句話不說,接過信便去牽了馬,披上蓑衣戴上鬥笠往雲州趕去。

    寧博容歎了口氣。

    她並不想過多倚重寧博聞,隻是這等事原不是她擅長,不如交給擅長的人來得好。

    近日之事,她都寫在信中,更委婉表示隻怕二兄一人在理化縣顧不過來,這沈縣令……她是看出來了,劉湛必要撤他下去的,然後呢

    ?

    方才到任的寧博裕又會怎樣。

    對於大梁的官僚係統她不過一知半解,還是讓寧博聞來吧。

    隻隔了一天,就有一位麵色微黃的中年文士到了潞洲,而寧博裕的病情也大好了,其中沈七來探了一次病,寧博容避開了,倒是不曾見著,她與沈七本也沒什麽交情。

    既寧博聞派的楊先生來了,寧博容就準備與陸質打包迴雲州了。

    這日裏,淅淅瀝瀝下了二十來天的雨終於停了,天色放晴,整個理化縣的色彩一下子明媚起來,帶著溫潤的水鄉風情,春意暖江岸,端的是桃紅柳綠,雲淡風輕。

    “你還要留在這兒嗎?”寧博容認真問道。

    劉湛微微一笑,“很快的,不過三兩日也會迴書院。”

    寧博容想說“缺太多課也不好”,最終還是忍了忍什麽都沒說,點點頭就扶著阿青的手上了馬車。

    陸質過來與他也說了兩句話,“盡早迴書院吧,功課可別落到那些孩子身後去了。”

    時間久了,他與劉湛也是十分相熟。

    劉湛失笑,“那自然是不會的,我很快就會迴去。”

    陸質點點頭。

    這天氣既好,他騎馬而行,一路慢慢往雲州歸去。

    一走出理化縣,寧博容舒出口氣,壓在心上的石頭好似一下子搬開了,周身都舒泰不少。

    她不大喜歡這個與柳家比鄰而居的地方,她還是喜歡自家書院裏的竹樓,或許並沒有多華麗貴氣,卻著實舒服自在,不似這裏,好像什麽事兒都透著幾分複雜。

    還是書院中那朗朗的讀書聲比較治愈。

    又是一天一夜,很快就迴到了萬裏書院,寧博容飽飽地睡上了一覺,醒過來簡直神清氣爽。

    陪著崔氏說了會兒話,朝食隻用了香菇雞絲粥配些酸筍、腐乳,美美吃上一頓,哪怕一天都是課,她都覺得很幸福。

    陸質得了新方法,正是一頭的勁,立刻找了其他幾個夫子商量,迴頭就在教學中用了起來,而這次寧博容並未瞞著寧盛,一迴來就與寧盛說了。

    寧盛的眼睛發亮,“理論上是很行得通的。”

    “可不僅僅是理論上,是一定行得通。”寧博容驕傲道,“那些貧寒學子入學已然七八月,不如阿爹親自出些題,考他們一考。”

    寧盛失笑道:“知道你個鬼靈精想法多,不止這

    ,前頭也與寒川說了不少出了不少主意,但這些孩子進學尚且不滿一年,這能考出什麽結果來。”

    “可別小看了他們,”寧博容認真道,“阿爹,你可有看到他們寫的字?”

    “寫的字?”

    這些貧寒學子已經是十幾歲的孩子,對於力道的掌握與普通的小學生是不一樣的,先在黑板上學習認字,然後蘸了水在黑板上練毛筆字,一支筆可以寫上很久不說,更不需要浪費於他們而言太過昂貴的紙,所以他們日日幾乎是廢寢忘食地練,一有閑暇時間就練。

    要說恆心、毅力和吃苦的能力,萬裏書院的其他學子拍馬也及不上這些貧寒學子。

    寧盛讓萬裏書院的學子腕上懸沙袋練字,每日這般練上兩刻,雖大部分學子還是勤奮的,但總有那麽幾人要偷工減料,這些貧寒子們卻是真真正正到了刻苦的地步,每日花在練字上的時間,那是一個時辰都不止,甚至有幾個孩子要練上兩個時辰。

    寧博容就在某一個下雪的冬日站在屋頂上看到過書院中他們的住處外麵呆著好幾個身影。

    夜晚借著雪地的光亮,帶上小黑板與毛筆,蘸了雪就可以寫字,直練到夜深了才迴去睡覺。

    於是,寧博容看著寧盛笑道,“阿爹,不如明日裏,我們一塊兒去看看這些學子們寫的字吧。”

    寧盛並未反對。

    第二天,對於這些貧寒學子們有一件極驚喜的事,他們第一次拿到了雪白的紙張,這種紙並不算太好,對於萬裏書院的其他學子們而言,不過是平日裏練字用的紙罷了。

    可對於他們而言,卻顯得格外珍貴。

    陸質微笑道,“今日的‘書’課,便是要你們用這紙來練字,需知寫在紙上與黑板上並不全然相同,紙會暈染,你們不可落筆太重,卻也不可太輕,是以這練字亦是必要,待得再過幾日,便需你們親自將前日裏所學慢慢抄寫下來……”

    胡中和激動地手都有些顫抖,他聞著紙張的香味,漸漸地平靜下來,又抬起頭以感激的目光看向講台上的陸師。

    陸夫子雖年輕,但他們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尊他為師,不為其他,如果沒有他,沒有萬裏書院,沒有寧山長,沒有那心善的寧家娘子和小娘子,他們便無法坐在這裏,無法讀書習字,他或許得像父兄一樣佝僂著勞作一輩子。

    是以,落筆之時,那墨跡暈染開的時候,他甚至有些心慌,就怕浪費了這紙。

    結果,他羞愧地看著第一個寫得很醜的字跡,慢慢的,就定了下來,每次寫字,他都極認真,且虔誠,若是有一個人比他更努力,胡中和都會覺得愧對現在自己所享有的一切。

    這寬敞明亮的教室,那暖和的住處,每天好吃的食物,還有這些夫子的傾囊相授。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他感恩,當然要更加努力,否則,他連坐在這裏都會感到羞愧。

    等到寫第二張,他的心境已經全然穩定下來,比起平時在黑板上練字,寫在紙上是有些不同,卻也相差無幾,他如陸師吩咐的那樣,挺直了腰背,一字字地寫下來。

    他寫的是《孝經》,如今他們《孝經》與《論語》都已學完,胡中和將這兩本書都可倒背如流,此時寫起來格外順暢。

    恐怕在萬裏書院最好的甲字班裏,也沒有這般特別的氣氛,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偷閑,沒有一個人走神,更沒有一個人抬頭,他們隻是完全沉浸在書之道中,幾乎是懷著崇敬的心情在紙上習字。

    寧盛便是這時走進了教室,寧博容趴在窗上帶笑看。

    讓寧盛感到驚異的是,他走進來,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這些孩子們一個個全身心地投入麵前帶著墨香的紙張上,卸下手腕上的沙袋之後,寫起來順暢極了。

    靠門的第一個桌子,坐著的便是相較其他人要稍稍瘦小一些的胡中和,寧盛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字。

    習字不過七八月,事實上,讀書認字也不過七八月,寧盛看到他寫的字,卻是嚇了一跳。

    任何事,日積月累之下,功效都是顯著的,若是一開始就讓他們在紙上習字,他們定會覺得浪費,而無法做到盡全力。

    可並不是,寧博容讓他們在黑板上寫,水跡足以讓他們看清自己寫出的字是個什麽模樣。

    然後,他們每個人的小黑板乃是雙麵刷漆的黑板,背麵便是陸質用淺黃色顏料臨的帖,字跡遇水不化,需用特殊方式去洗擦,他們可日日沾水猶如臨帖一般寫那陸質為他們寫好的字,先是在其上臨字,後是在反麵學寫,臨的是唐時顏真卿的《自書告身》,楷體端莊樸厚,乃是十分適合初學者臨帖的字體。

    是以此時,胡中和的字已然有棱有角,端正清秀,且力透紙背,不說多有靈氣,卻已然比萬裏書院中習字三四年的學子還要出色了。

    寧盛瞧向一雙眼睛笑成彎月牙的寧博容,不禁搖了搖頭笑

    了起來。

    又往前走,下一個卻是那個叫的瘦小男孩兒,隻是過了這大半年,他抽條兒一樣長高了不少,身體也不再瘦弱,一張麵容就愈加秀氣起來。

    他正寫字,便是寧盛走到了他的身邊,他也不曾發現。

    他們臨的都是一樣的帖,但是,每個人的字都會有自己的風格,哪怕初時臨帖臨的是一樣,迴頭寫出來的字,卻並不會相同。

    例如胡中和的字便是棱角分明,每一個字都方方正正端莊極了,字卻要瘦長一些,比胡中和的更要稍稍柔和,力道卻並不差,一個個寫下去秀美中不乏風骨,可見也是花了大力氣去練的。

    寧博容知道,一個人練毛筆字,如果一天練半個小時,練上個七八年,字就肯定不會太糟糕,這些孩子們隻練了七八個月,可是,他們每天要練四五個小時,花的功夫與心血根本不可比較,他們的練字,就是真真正正全身心地投入,練到手腕都能腫起來——

    哪裏能一樣嗬。

    所以寧盛現在十分震驚,寧博容卻一點都不驚訝。

    慢慢的,這些孩子們就好似是洗淨了泥汙,漸漸的透出令人驚豔的風華來。

    這是他們應得的。

    是他們每一天每一刻從未有過懈怠的努力——

    應得的。

    他們已經變得和七八個月前完全不一樣,發現這一點的,卻隻有寧博容、陸質他們寥寥幾個人,連他們自己甚至都不曾察覺。

    寧博容得意地笑著,聞著風裏隱隱飄來的花香,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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