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湛的手並不算溫暖,在這種天氣裏,甚至比她的手要涼得多。

    寧博容想也不想就甩開了他的手,順帶狠狠瞪了他一眼。

    “既然無事,東西要記得吃,我和陸世兄先迴去了。”恢複淑女形態,寧博容十分有禮地告辭。

    劉湛朝她笑了笑,倒是沈七看看劉湛又看看她,輕輕道:“放心吧,不會有事。”

    寧博容撇撇嘴,想他這細胳膊細腿的還真去拉寧博裕,萬一兩人一塊兒摔進去會更麻煩好麽。

    隻是他也是好心,她便未說什麽,笑了笑便直接迴家去了。

    一迴去就立刻讓阿青煮紅糖薑茶,這樣的天氣淋了雨,寧博裕的身子骨同她可不一樣。

    到了哺食時間,寧博裕才同劉湛一塊兒迴來了,換過幹爽的衣服喝了紅糖薑茶,還是連打了幾個噴嚏。

    寧博容蹙起眉來:“找個郎中來開兩付藥吧,阿兄怕是受了寒了。”

    寧博裕倒是沒拒絕,點點頭道:“好。”

    今日裏哺食也是很安靜,沈七和柳老爺子並未來報道,寧博容讓廚下做了煲湯給寧博裕驅寒,放了薑、細參,先暖暖胃,又用胡椒做了春筍肉丁撈麵,吃得寧博裕出了一身汗,立刻舒泰許多。

    這邊有寧博容關照寧博裕,隔壁沈七到了家中,也是一身狼狽。

    柳老爺子坐在廊下喝茶,見他迴來立刻讓婢女給他換過衣服,也喝了薑茶,才來說話。

    “你還是太著急了一些。”柳老爺子淡淡道。

    沈七默然。

    “你們沈家可沒那麽容易倒,就算他發現了什麽,也不必如此姿態,反惹得他心中不悅。”

    “祖父,隻昨日裏見了他一麵,您便猜到他是為堤壩而來,既知道,怎可不告訴堂兄。”

    柳老爺子搖搖頭,“沈淇還是太稚嫩,即便是補了堤壩,那楚王恐怕依舊不會善罷甘休的。”

    沈七一個激靈,苦笑道:“我雖幼時便認識他,他如今也不過十歲罷了,卻不得不說一句,我從未看懂他過,隻覺他——深不可測。”

    “你在沈家從四歲啟蒙至今,確可稱得上優秀,七郎,你也不必逼得自己太緊。那天家,自是不一樣的,楚王若是如同尋常十歲孩童,現在怕是早就連屍骨都尋不著了,你何必同他比。”柳老爺子慈愛道。

    沈七卻覺得口中有些發苦,“祖父,我雖自小錦衣玉

    食長大,可你是知道的——”

    “知道什麽,知道你那混蛋爹寵妾滅妻狼心狗肺嗎?”柳老爺子輕輕笑起來。

    沈七默默無語,同柳老爺子對麵而坐。

    “七郎,你要記住,我柳家雖然很沒落了,那也是正正經經的世家,那女人一個妾罷了,又隻連生了四個女兒,你完全不用將她放在眼中。”

    沈七卻搖搖頭,“祖父,這同她是什麽人無關,我將來若是娶妻,此生絕不納妾。”

    柳老爺子歎了口氣,“那也隨你,這卻是無妨的,妻乃是攜手一生榮辱與共之人,奈何那個混蛋不懂,偏將那小戶人家來的妾捧在掌心,平白讓你母親受了那麽多年的苦。”

    “祖父,我想娶寧家小娘子。”

    柳老爺子一怔,訝然道:“你是說隔壁那……容小娘子?”

    沈七點點頭。

    “……她是做得一手好吃食,卻也不至於讓你說出這話來。”柳老爺子簡直可以說是震驚好麽!沈七自小沉穩早熟,從不會說出這樣不理智的話,雖十三歲已經是朦朦朧朧要知男女事的年紀了,但是那小丫頭雖長得好卻仍是個女娃娃,壓根兒半點沒有少女模樣呢。

    沈七默默地從換好的衣中取出一張略陳舊的帖子,顯然因時常翻看的緣故,才會有這等陳舊痕跡。

    柳老爺子有些不解,接過隻看了一眼,心中便明白了。

    “這是她寫的帖子?”

    “是,尚是她七歲的時候寫的,如今必然更加出色。”沈七認真道:“人說字如其人,她這字蒼勁骨秀,非一般女子可比,唯有這等好女子,方可為我一生攜手之妻!”

    柳老爺子沉吟道,“確是有些不凡……”

    沈七笑道,“自第一次看到這張帖子,我內心的震動便無法形容,於是硬跟著盧兄到了雲州,而她那時瞧著比現在還要稍稍稚嫩一些,我卻知道……就是她了。”

    “好,我會盡力幫你。”柳老爺子隻得歎息道,“隻是她年紀這般小——”

    沈七目光堅定,“外祖父,你知道我是不會考明經科的,而是要考進士科,這非是十幾歲就可做到的事,我會說服祖父和阿爹,考上進士科後再成親,便有足夠的時間等她長大。”

    柳老爺子失笑,“你呀……”

    “可我想要先定親,她是個好女子,卻不知會否等到那個時候。”

    寧博容要是

    在這裏,怕是要驚訝死了,居然有人會對字“一見鍾情”……這算是個什麽事兒啊!

    原本她與陸質隻在理化縣呆三兩天就要迴書院去,結果有她的薑湯打底,又叫了郎中來,當天夜裏寧博裕還是因為著涼發了燒,他們就隻得留下了。

    結果第二天寧博容就知道沈七也病倒了,包括沈縣令也是。

    如今春寒料峭,這淋了雨著了涼對他們這等養尊處優的年輕人來說也是抵不住的好麽。

    幸好郎中把過脈又開了些藥,總算是沒有大礙,第二日熱度就退了下來。

    “真是笨死了,他要淋雨你就跟著淋!”寧博容將手中的粥盤放下,瞪了寧博裕一眼道。

    寧博裕苦笑,“縣令都如此,我總不能令人打傘吧。”

    “你不會穿件蓑衣啊!”寧博容沒好氣道。

    那沈淇也是真蠢,這算什麽,苦肉計嗎?像劉湛,即便去了,也一直站在堤壩下,有護衛為他撐著傘,最重要的是,這苦肉計失敗透了好嗎?劉湛明顯沒有為此“感動”的意思。

    寧博裕居然認真地答:“沒有想到。”

    寧博容:“……”

    “不過堤壩沒事了,至少不會有決堤的危險,這便是好事。”寧博裕笑了起來。

    寧博容歎了口氣,比起那鬼精的大哥,二哥其實性格上完全不是能做大官的類型,政治觸覺完全不夠啊,他居然根本沒發現如果不是因為年久失修,這種平緩的地方壓根兒就沒可能決堤。

    “算了,喝粥吧。”

    全素的香菇青菜粥,配上寧博容從家中帶來的酸筍和肉鬆一塊兒吃,哪怕這會兒很不舒服的寧博裕也來了食欲。

    剛出門去,卻碰到站在門口的陸質,見寧博容出來了,他愁眉苦臉道:“這缺了這麽多課,迴頭那幾個夫子又要說我了。”

    “這不是沒辦法麽。”寧博容蹙眉道。

    陸質有些憂愁,“這幾天讓他們代我的課,後麵卻是要還給他們的……”

    寧博容失笑,“罷了,在這裏的時間也不用浪費。”

    “你的意思是?”

    “我有一些新想法,在這裏閑著也是閑著,恰好可以說一說。”

    陸質這才笑起來,興致勃勃道:“也好。”

    劉湛成日裏忙得不見人影,寧博裕臥病在家,那沈七病了,柳老爺子自也不上門來,寧博容和

    陸質卻閑了下來,自也有時間來談一談,前段日子寧博容被崔氏管得緊,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老是找陸質了,此時倒可以說是忙裏偷閑。

    寧博容搬來幾本書,像這些都是給寧博裕帶來放在他書房的,因寧博容弄出了那線裝書的玩意兒,雖還未推廣到更遠的地方去,自家卻是多用此等方式了,寧博裕帶來的這些書就基本都是後抄的線裝書,一翻開就是一股子墨香。

    “例如這《史記》,”寧博容拿最常見的舉例,“平日裏讀史,《史記》、《前漢書》、《後漢書》、《三國誌》,皆不是那麽好記的,人物繁多不說,曆史事件也是極多。”

    “所以?”陸質感興趣道。

    寧博容拿過一張紙,很簡單地開始做示範,“有一種記憶方式叫‘記憶樹’,將一個主要事件或者一個主要人物列為樹幹,然後枝杈延伸開去,可成一棵樹,聯係記憶。”

    陸質凝神看著,“聯係記憶?”

    “對,要記住那麽多紛亂的人物、朝代、事件,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不如將所有的枝幹先拎出來,再將它漸漸填補豐滿……”寧博容說著,漸漸在紙上畫出一棵樹的樣子。

    陸質卻忍不住笑道:“阿容,你的畫還真是慘不忍睹。”

    寧博容沒好氣道:“我又沒讓你看我的畫!”

    隨手扔開這張紙,她又翻出另一本書,乃是科舉必讀之《左傳》。

    “還有另一種。”

    陸質正抓著她扔開的樹圖瞧著,聽她說,忍不住道:“還有另一種?”

    “沒錯,還有一種,列提綱記憶法。”寧博容翻開《左傳》,“例如這本,若是都背下來要多久?”

    “《禮記》和《左傳》可讀三年。”陸質凝重道。

    寧博容搖頭歎氣,“何以要這麽久……讀起來極不容易是不是?”

    “是。”陸質幹脆利落道。

    他也是正經的科舉出身,知道要將這些書讀得通透有多不容易。

    寧博容微笑道:“當然,要讀通透不是那麽容易的,可是知道內容之後再去記憶,卻要容易許多,例如將《左傳》的提綱全部列出來,先知道這是什麽,再漸漸豐滿它的骨肉……”

    要認識一個物體,是從頭到腳一點點慢慢去摸索認識容易,還是先給你一個骨架,再填補血肉來得記憶深刻?

    連它到底是什麽都不知道,就去從第一篇囫圇學起,

    自然覺得吃力,可若是知道它就是這麽個東西,今天學一點,明天學一點,卻明顯要簡單許多。

    這是一個學習辦法的問題,經曆過現代應試教育的寧博容知道的遠比這個年代的古人要多,中國人考試考了千百年,慢慢慢慢到了現代,才有這樣雖為人詬病,卻實則真正有效率的應試教育。

    寧博容從不認為應試教育有多好,但是她必須要說,比起素質教育,這種填鴨式的應試教育確實十分有效率。

    陸質驚歎道:“真不知道你的腦袋裏還有多少主意!”

    寧博容笑起來,“總之先試試,還有《九章算術》,說穿了便是多做題,做著做著錯處便少了。”

    “明白!現在教《九章》的劉夫子已經成了眾學子最討厭的夫子了。”陸質哈哈大笑起來。

    寧博容抿唇笑,“以後其他科目也是要多測試,從月考變作旬考,再換做五日一測……”

    陸質瞪大眼睛,“……你才是真壞心眼兒吧……”

    寧博容不屑地撇撇嘴,這算什麽。

    “還有策論,以後三日便要交一篇上來,若是來不及批改,我教你一個方法。”

    “什麽?”

    “雙人為一組,互相評判批改。”

    陸質:“……”鬼點子怎麽這麽多……

    門外劉湛頓住要敲門的手,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果真如他所想,這阿容原就是那奇跡的創造者。

    這輩子,他要親身瞧著傳奇的發生,心中卻愈加為這個如今還這樣年幼的女孩子驕傲。

    如果說以往還有片刻猶豫,猶豫是否要這麽快便決定自己的一生,要尋一個人相伴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事,上輩子的他雖是最後的成功者,但婚姻這一項卻是絕對的失敗者,所以這輩子自然愈加謹慎,不敢輕易下決定。

    現在,他卻定下心來,就是她了。

    “喂,外麵的人你還要聽多久啊!”寧博容忍不住道。

    從劉湛剛站到門外開始她就聽到了,反正也沒什麽不能讓他聽的,寧博容坦蕩得很,這時候出聲自是因為劉湛鬼鬼祟祟在門外站了太久了好麽!

    劉湛推門進來,卻是笑道:“怕打攪了阿容你與阿兄呢。”

    假作楚家九郎身份的劉湛叫陸質一直叫阿兄,陸質卻每次都苦笑,“哪裏擔得起楚王一句阿兄……”

    人家兄長那全是……王侯好麽

    !

    寧博容古怪地瞧著劉湛一眼,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卻又看不出來。

    “大忙人總算有時間迴來了?”

    “嗯,”劉湛直率地承認了,“阿容,我肚子好餓。”

    寧博容:“……”

    求別說得這樣理所當然好麽!她又不是他的廚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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