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親眼看到,便是寧博容同他說了,估計寧盛都不大敢相信的,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能將這些全然不識字的貧寒子們教到這個程度,單單是這一手字,便已經相當不簡單。

    他們在認認真真地練字,寧盛並未打擾他們,轉頭退了出來。

    “阿爹,怎麽樣?”

    寧盛歎了口氣,“果真了不起。”

    寧博容笑了起來,“書院裏到夏季裏要考一次試的吧?”

    “是。”

    “不若出一樣的試卷,讓他們同入學兩年的書院學子們比上一比。”

    寧盛啞然失笑,“我家阿容當真好大的野心。”

    “那是自然。”

    寧盛搖搖頭,“做一件善事,居然做到這個地步。”

    寧博容抿了抿唇,“阿爹,我早就想與你說了,這些貧寒子雖本身確實刻苦努力,但是,你也知道,這並非僅僅是刻苦就可以做到的。”

    寧盛默默點了點頭,感歎道:“平日裏書院也不是沒有格外刻苦努力的孩子。”

    萬裏書院畢竟也有十數年光景了,寧盛見過的孩子相當不少。

    “所以阿爹,我想說的是,不如讓他們比一比,若是我這二十三個孩子個個考得都比書院中入學兩年的孩子好,就讓我們萬裏書院所有的學子都用這樣的方式來上課,學更多的東西,而不是隻為了科舉單單讀那些書。”

    寧盛的臉色這才嚴肅起來,皺著眉思考其可行性。

    寧博容笑道,“連住處與食物也跟著改了。”

    說句實話,萬裏書院其他學子們雖然吃的東西更高級,但是論美味程度和營養程度,寧博容可以肯定比不上那些貧寒子吃的。

    寧盛微笑道:“阿容,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呢。”

    “什麽意思?”

    “我們萬裏書院中入學兩年的學子,並非都是跟著書院啟蒙的,其中有雲州羅家的五郎,自小跟著家中祖父啟蒙讀書,又有王司工家中三郎,天生聰穎非常,怕是再讀上兩三年,就可去考明經科了……你想要贏,能贏過大部分的學子還有可能,要贏過所有絕非易事。”

    寧博容不服氣道:“那不如賭一賭吧,條件苛刻也無妨,就要所有人都贏過那些學了兩年的學子才算數。”

    寧盛蹙眉,“好!有這樣的條件,我也好找盧兄張兄他們談一談,若是這些貧寒子當真學了一

    年就比得上我書院中所有入學兩年的學生,那全部照你的來也是無妨!”

    身為萬裏書院的山長,寧盛自然也希望萬裏書院越來越好。

    寧博容笑起來,“那阿爹,我們就說定了!距離考試還有三個多月,等著瞧!”

    寧盛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呀!對這些孩子這樣有信心?”

    “當然!”寧博容驕傲道:“不僅僅是對他們有信心,對我自己也有信心。”

    寧盛頓時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歡暢,“好,我家阿容果真不比尋常女子!”

    與寧盛定下這個賭約,寧博容的心情與今日裏燦爛的陽光差不多,別著手又迴去找了陸質。

    “什麽,你同世伯定下這般的賭約?”陸質大吃一驚。

    寧博容點點頭,笑道:“怎麽你沒信心嗎?”

    陸質沒好氣道:“你要讓我怎麽有信心,即便是我,也聽說書院裏入學兩年的學子中有好幾個資質相當出眾,且不說那些自小就有人給啟蒙的,便是那王家三郎和劉家八郎,都是讀書的好苗子,怕是明經科上上第是沒有問題的,而這些孩子……不過才剛學不到一年。”

    寧博容認真道:“到時候試卷將由盧夫子和張夫子來,你也是經過科舉的,可明白科舉的試卷是什麽模樣?”

    “那自然是知道的。”

    “這些學子入學兩年,真正說得上是考試的隻有去年那一次可是?”

    “不錯。”

    “那就行了啊。”寧博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陸質皺起眉來,他當然不笨,但每每麵對寧博容的時候,偶爾就會有一種腦子跟不上的感覺。

    “從明日起,開始我跟你說的,考試由旬考變作五日一考,考試內容也開始改變。”

    陸質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是說——”

    “沒錯,按照三個多月後的那場考試模式來。”

    陸質有些擔憂道:“考試這樣密集,壓力這樣大,這些孩子承受得住嗎?”

    寧博容輕輕道:“你要相信他們。”

    現代她曾經經曆過最黑暗的高考季,不要說五天一考了,基本上天天都在考試都有的,而且,這些貧家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現代那些衣食無憂的孩子可比的,與其讓他們自己沒有方向地努力刻苦,不如指引著他們往前。

    他們給自己壓了很重的擔子,這是

    寧博容觀察過得出的結論,現在她隻是想將這擔子接過來,讓陸質他們給他們更多的課業更大的壓力,這樣,或許對這些孩子更好,不到達一個心理的承受值,他們會不安會愧疚,怎麽也要多念一會兒書,倒不如直接讓陸質他們加重砝碼。

    “不過,放鬆也是需要的,勞動課、體能課不能廢,射箭、練武依然要練,每月一次的蹴鞠比賽也照常進行。”寧博容笑道,“來吧,讓我們看看他們能做到什麽程度。”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尤其當他們卯足了勁想要做一件事的時候,會爆發出連自己都難以想象的能量。

    這二十三位貧寒子們現在就是如此。

    劉湛迴到萬裏書院,仍舊與這些學子們一塊兒上課,然後漸漸的,連他都感覺到壓力了,這樣高強度的學習,以他上輩子早就熟稔的課業程度,都覺得好似胸中一根弦都繃緊了。

    用完哺食,同其他學子一塊兒上完武課,劉湛驚訝地感覺到胸腹之間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暖流,讓他周身的疲憊都消除了不少。

    他缺了一段時間的課,但以往是同其他學子一塊兒上課的,顯然在練武方麵,他的天賦並不如何,等他毫不猶豫地叫住了剛要迴住處的胡中和,問道:“胡兄,不知你可知道那種……練完武之後胸腹間暖洋洋的那種感覺……”

    胡中和笑道:“啊,這個啊!我早問過阿黔師傅哩,聽說這叫內勁,有助於我們強身健體,練久了身體不感覺累,也好多念一個時辰的書。”

    劉湛愕然道:“大家都已經有這種感覺了嗎?”

    “差不多都有。”胡中和認真道:“楚兄你缺了些課,上幾節課師傅仔細講過內勁之事呢。”

    事實上冬去春來之後,這些貧寒學子大多已經有了內勁之感。

    ……所以說,劉湛哪怕重生,卻也沒強到任何天賦都出眾的地步,他的頭腦或許是這些學子們拍馬都及不上的,更別說劉湛還多了一輩子的閱曆,但練武的筋骨資質這種事,卻是天生的,他重生多少次都沒什麽用處。

    劉湛蹙著眉往迴走,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色,卻並未迴住處去,而是去找了左重。

    “內勁?”左重愕然道,然後搖搖頭,“從未聽過,可要叫阿立他們來問問。”

    劉湛歎了口氣,“罷了吧,或許隻能強身健體而已。”

    說是這般說,實則他已經隱約有了猜測,在那個雪夜,他是見過寧博容出手的,那樣

    的本事……便是他現在的這些個班底,跟著左師來到雲州的阿立他們幾個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劉湛總覺得,這種本事,與他體內這股似有如無的暖流有關係。

    因為他知道,阿黔他們幾個武技師父的某些功法,本就來自寧博容從那些古籍中找到的法門。

    “古有五禽戲,習之能有百歲之齡,”左重忽然道,“今有此等內勁法門,卻也算不得多奇怪。”

    劉湛點頭道:“說的是,能強身健體總是好事。”

    左重笑道:“是呢,也盼著四郎的身體能更好一些,不過也是奇事,到這雲州萬裏書院之後,四郎還未生過病。”

    除了去年冬夜那次受傷,他連個頭疼發熱也不曾有過。

    “不僅僅是我,”他輕輕道,“這些個貧寒子人人如此。”

    每日讀書、習字、練武、勞動,明明比嬌養著要疲憊許多,但他確實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劉湛站起身來,“我也要迴去早些休息了,若是再不花些心思,怕是要被這些孩子們比下去呢。”

    左重失笑,隻當他在開玩笑,因為左重很清楚劉湛於讀書上是個怎樣的奇才。

    但是左重不知道,劉湛並非開玩笑。

    那些孩子們或許不是個個都聰明,但是他們任何一個都是拚了命在讀書。

    在陸質他們那等教學方式之下,進步之快簡直可用奇跡來形容。

    恐怕沒有人會比天天同他們一塊兒學習的劉湛更加清楚,這種教育之下會得出怎樣恐怖的結果。

    是以,這世上要說對這些貧寒子最有信心的,恐怕還不是寧博容,而是天天與他們一道吃一道住一道學習的劉湛。

    **

    眨眼暖春漸漸離開,花紅柳綠的初夏將整個翠華山妝點得猶如世外桃源,綠樹茵茵,芳草菲菲,溪流潺潺,山上的果兒也開始慢慢成熟。

    寧博容脫下略厚的春裝,換上了薄薄的杏黃色齊胸襦裙,外套一件短短的束腰半臂,襦裙別無花俏,隻材質特殊,極輕極軟,走動起來輕盈若飛,翩然靈巧,半臂乃是白底繡花,紋繡一枝鮮豔的海棠花,花色極鮮豔,裹邊卻用的素淡的淺黃,前胸係帶也是一色的淡淡的黃,仍是阿青巧手編的如意結,下墜一枚小指甲大小的月牙墜兒,添了一兩分可愛。

    因不出門,她隻在發上插了兩支玉雕花釵,瞧著清爽宜人。

    隨著考試日期的漸漸臨近,連陸質都是憋足了勁,寧博容卻仍然悠閑自得。

    “都摘了來?”

    “是,可是小娘子,這些果子尚酸著呢,現在隻剛入夏,恐怕要過了七月才好。”阿青疑惑道。

    “沒關係,這酸酸的氣味,拿來做醬或者做釀酒卻是剛好呢。”寧博容微微笑道。

    青杏單單遠遠聞著,都有一股讓人口水分泌的酸味,寧博容決定先拿一些做杏醬,再釀一壇子青杏酒,迴頭給寧盛和左重喝。

    又要到一年夏,她正盤算著要做多少水果罐頭之類,還要榨汁,到了天氣熱可以做沙冰吃……唔,雖然現在還有點早。

    初夏的天氣在山裏事實上還是十分舒服的,寧博容看著剩下的一小碟青杏,一拍手道:“算啦,馬上要上琴課了,做一碟子蜜煉杏肉給左師送去。”

    吳廚娘經過錘煉,連熬糖的技術都進步太多,甚至做出了最基礎的冰糖,原隻為了讓糖葫蘆更好吃一些,但是真正的冰糖出現,對於寧博容來說,隻意味著更多好吃的東西,比如這蜜煉杏肉,便要用到冰糖,新鮮的青杏酸得掉牙,與冰糖結合,再放在窖中冰上一冰,那就是一道爽口的美味。

    “那蒸鍋可曾做出來?”寧博容到廚房就問吳廚娘道。

    吳廚娘趕緊答:“做好哩。”

    寧博容看向她吩咐做的雙層蒸鍋,這種密封蒸鍋的樣子在這個年代看來還是有些奇特的,與蒸饅頭包子的那種自然有極大差別,上方蓋子的凹槽口設計,使得蓋子蓋上之後,密封度良好,隻留一個小小的出氣孔,完全與她吩咐的模樣沒差別,這年代工匠的手藝還是相當值得信賴的。

    “太好了。”寧博容十分高興,有了這種東西,她就可以做甜食必殺神器蛋糕了,烤箱什麽的她是不指望,但是有蒸鍋也是可以的嘛。

    再加上靠著寧博聞的關係弄來的一點兒酸奶,她才知道京城因為興盛胡食的關係,在唐時就有酸奶和冰淇淋這等奶製品了,隻是雲州這種南方極其少見,寧博聞那裏卻弄得到。

    隻需要一點點酸奶做引子,寧博容就會自己用牛奶發酵酸奶,於是,翠華山上也能喝得到新鮮的酸奶了,這東西連崔氏都相當喜歡。

    上輩子……酸奶蛋糕就是寧博容的最愛,她曾經在沒有烤箱的狀況下就靠著家中的老式蒸鍋做過好多次酸奶蛋糕,默默想著,她有些感慨,既然想到,說做就做,雞蛋、澱粉、麵粉、酸奶

    都是現成的,剛好加上一點點酸杏汁,想想都要流口水!

    結果——第一次做,毫不意外地失敗了……

    第二次做,仍然小失敗,但吳廚娘嚐了兩口卻表示很好吃。

    寧博容搖搖頭,將陶瓷小碗的密封油紙又檢查了一下,在很久前她是用保鮮膜來密封碗口,不讓水汽跑進去影響質量,但這個年代保鮮膜這等玩意兒自然是沒有的,但是也不是找不到替代品,比如這種質量相當好的密封油紙,可用來封酒壇之類。

    一個個小巧玲瓏的陶瓷碗放進去,再蒸一次。

    因為之前攪拌打蛋的過程,吳廚娘和阿青、阿鄭都累得很了,若是這一次還不成功,怕是今天都做不成了。

    “啊,好了!”寧博容欣喜道。

    就是這個滋味!她趕緊讓阿青她們也嚐一嚐。

    “小娘子,這個真好吃!”

    寧博容立刻覺得極有成就感,放了四個小碗在食盒中,再加上那一碟子蜜煉杏肉,左重那裏必有好茶備著,真是一頓相當誘人的下午茶!

    這般想著,她腳步輕盈地往左重那裏去了。

    琴課的時間快到,左重上課的時間地點又很計較,寧博容帶著阿青走到的時候,卻發現有兩個不速之客。

    要說劉湛在這裏也便罷了,那個沈七怎也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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