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春光明媚。


    格倫布達的廝殺持續了整整一夜,說是廝殺也不恰當,前半夜馬場中的契戎蠻子還能憑借著人數優勢偶爾做些反擊,到了後半夜已經演變成一邊倒的屠殺。


    洪兵甲劉細君二人謀劃與楊雄不謀而合,均是圍三放一,過了午夜時分,知曉大勢已去的契戎蠻子便開始潰不成軍的逃散出馬場,洪兵甲與楊雄碰麵之後稍作合計,便敲定了一份簡單卻有效的作戰計劃:由楊雄與劉細君帶領那四千甲士在格倫布達安營紮寨,一邊肅清裏麵的殘餘契戎蠻子一邊等著西涼軍大部隊過來接手馬場防禦,而洪兵甲則率龍馬營與景洪營兩營對潰逃出馬場的六千契戎蠻子趕盡殺絕。


    這份差事是洪兵甲的拿手好戲,這六千蠻子看似人多勢眾,但是卻已經丟盔卸甲並且氣勢全無,看到後方三千全副武裝的西涼騎兵追殺過來,一個個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般玩命兒奔跑。


    洪兵甲是一個合格的獵手,麵對獵物有著充足的耐心,當下便把龍馬營與景洪營的三千人馬分作十支小隊,先是利用硬弩大弓潑灑箭雨的方式,把這六千契戎蠻子像驅趕羊群一般割裂成互不聯係的十餘部分,然後再命令麾下甲士收起硬弩大弓,僅僅憑借手中西涼刀展開剿殺。


    洪兵甲親率景洪營,於和光統領龍馬營,二人分兩部分緊緊咬在這六千契戎蠻子後麵,並不貪功冒進,而是采用快刀子慢割肉的手法,每次衝擊隻是絞殺一百左右的契戎蠻子之後便立即降低馬速再遙遙綴在後方,並且對於丟盔卸甲脫離大部隊逃散的散兵遊勇視而不見,如此一來既能保證麾下甲士有著飽滿的戰力,又能給予這些玩命奔跑的契戎蠻子一絲希望,讓他們不至於作困獸猶鬥。


    如此追殺持續了兩個多鍾頭,被西涼軍直接絞殺的契戎蠻子其實不多,大多數都是看到洪兵甲一行人對於脫離大部隊的散兵遊勇視而不見後直接扔掉彎刀扯掉皮甲往路邊奔散了。


    洪兵甲確實對這些人視而不見,但是這卻並不代表這些殘兵能逃出生天,在洪兵甲率領的三千騎之後,還有二百精通殺人手段的西涼衛,無聲無息地掩殺過來。


    此時洪兵甲麵前雖說還剩下接近一半的契戎蠻子,但是這三千人早已經在長途奔襲中累的精疲力盡口吐白沫,而西涼軍的三千甲士也因為徹夜作戰已經累得疲憊不堪,全仗著一股子氣勢撐著,恐怕再拖下去便會發生變故,洪兵甲當即便發出總攻信號,三千餘鐵騎把馬速瞬間提起來,揮舞著手中的西涼刀如農人割麥一樣便開始收割戰功。


    三千騎兵對陣同等數量的步卒幾乎已經穩操勝券,更何況一方還是士氣正旺的精銳騎兵,一方則是丟盔卸甲的殘兵敗將,若是這一仗還能打輸的話,不用別人開口,洪兵甲自己肯定會主動自刎以謝天下。


    半個時辰之後,從馬場跑出來的六千契戎蠻子被絞殺殆盡。


    洪兵甲輕輕勒住胯下已經疲憊不堪的西涼大馬,還未待出一口氣,便看見劉細君派出來的探馬已經來到身邊。


    這名探馬帶來的消息又讓一夜未睡的洪兵甲把心提了起來。


    王爺不見了。


    確切的說,與王爺一同不見的,還有一個名喚虎頭兒的天子高手,和……一輛牛車。


    洪兵甲伸手狠狠揉搓了兩下臉龐,放下手掌後在心中唯有苦笑。


    咱這位王爺也實在太跳脫了點。


    ————


    在格倫布達通往西涼青木郡的一條寬敞官道之上,並不怎麽得見行人,畢竟這條官道雖然寬敞,但是周圍沒怎麽有驛站客棧,兩兩客棧之間往往相隔數十裏,偶有行人也都是步履匆匆形容枯槁,似乎是發生了不得已的大事才徒步前行如此之遠的路程。


    既然沒有行人,這條官道上占大多數的自然是唿嘯而過的駿馬與馬車了。


    西涼臨近草原,又盛產不論是速度還是耐力在整個大乾都首屈一指的西涼大馬,所以西涼馬術自然風行,富庶之家不論男女,大多數都會幾手馭馬之術,中產之家也基本都有一輛屬於自己的寒酸馬車——畢竟地處西涼,購買和喂養馬匹的花費,其實並不多。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西涼人對“馬”的嗜好當真到了癡迷的程度,現在在大乾的膏粱紈絝中,唯有四樣寶貝才真正能襯得起身價:關外的鷹、長安的犬,江南的蟋蟀、西涼的大馬。


    這四樣東西在那些每天隻知道拿吃喝玩樂當做主業的紈絝圈子中,當真是如供奉之物一般神奇的存在,誰若是能集齊了這四樣中的“名器”,不管你家世如何,起碼帶著出去都倍有麵子。


    西涼的將種子孫前些年也是極好馴馬馭馬賽馬,但是由於騎著大馬馳騁太容易傷及無辜,顧仙佛三年前便下嚴令整治,導致這些年幾乎很難再見到數十騎汗血寶馬一同在官道之上策馬揚鞭的場景。


    不過這也難不住那些挖空了心思就想著吃喝玩樂的大爺們,你不讓縱馬,我們駕車總行吧?


    如此一來,西涼之地便對於馬車擁護的風潮又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甚至還有好事者對於馬車也分出了一個四品十二重,從車轅到車輪,事無巨細皆有文章,傳到顧仙佛耳朵裏的時候,顧仙佛也隻是對這群隻知道胡鬧的王八蛋一笑置之,並沒有多加斥責。如此一來,便形成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西涼之外追求西涼大馬;西涼之內追捧西涼馬車。


    縱觀在這個官道上來來往往的馬車,便可見一斑,有鑲金戴玉的寶馬香車;有自秦朝傳下來的楠木老車;甚至有一輛儀態模樣與周天子座駕一樣的周車——虧得也就是在西涼這些小王八蛋敢如此肆無忌憚,若是放在長安,那至少也是一個全家抄斬的罪名。


    在這些來去如風的馬車中,有一輛慢吞吞的牛車格外引人矚目,這輛牛車外表上看上去倒是還算過得去,不論是車輪還是車轅都勉強可以入目,但是這拉車的老黃牛,卻真是當得起這個“老”字了,看它走一步歇兩步的架勢,估計還沒人走得快,真不知道這駕車的剽悍漢子把這牛車帶出來是為了幹嘛。


    你若真想趕路,就算是買不起馬車,可西涼也新建了不少的車行,雖不說貫穿南北直達東西吧,但是也好歹有名有份的地方都有通達,你趕輛牛車混在這馬車之中,還不嫌害臊?


    顧仙佛躺在牛車之中,舒服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這個牛車無篷,隻有左右後三麵有三個四場長的木板圍著,所以顧仙佛即使躺著,也能看到這官道上的人來人往。


    虎頭兒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老黃牛,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幾乎是把憋屈二字寫在了臉上,過了大約半炷香的時間,這老黃牛再次撂挑子罷工轉身去吃路邊的花花草草,虎頭兒這才忍不住,低聲說道:“爺,哪怕您不想引人矚目,可咱隨便弄輛熟馬出來拉車也好啊,您看這老黃牛,走一步歇兩步,等咱趕到十裏之外的那個客棧,恐怕都得半夜了。”


    顧仙佛舒適地翻了個身,感受著暖洋洋的春光盡情灑在自己身上,洋洋自得道:“不引人矚目個屁!爺要的就是驚世駭俗標新立異,你看這官道之上來來往往的全是高頭大馬,突然出現咱這一輛牛車,是不是那些藏在車裏的小娘子都麵目含羞的看著咱們了?”


    虎頭兒被顧仙佛這句話噎得不輕,轉身看了看剛剛過去的一輛秦製馬車,裏麵是有一個皮膚嫩的能掐出水來的小娘子不假,但是這小娘子卻是坐在一白衣公子哥兒腿上,對這輛牛車哈哈大笑。


    虎頭兒轉身看著顧仙佛,認真說道:“爺,我虎頭兒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了,您覺得是我見過的最沒架子、臉皮最厚的官老爺。”


    顧仙佛懶洋洋地踹了虎頭兒一腳,翻了個身趴在擋板上看著路邊的風景,笑道:“架子有個屁用,這個臉皮最厚嘛,我就當你是誇我了,暫且勉強認下了,虎頭兒,不要急,老話說得好,欲速則不達是不是,你啊,安心駕車,咱這一路上,且走且看,且吃且玩,爺的好日子不多啦,掐著手指頭都能數過來,等迴到西涼,就沒這些清閑日子嘍。”


    盡管顧仙佛說著雲淡風輕似乎是在開玩笑,但是虎頭兒卻從中聽出了那一份壓抑與疲憊,不隻是虎頭兒,可能所有人看著他把契戎蠻子玩弄於鼓掌之間。看著他和五六十歲的老狐狸談笑風生勾心鬥角,看著他一個人挑起一洲三郡的大梁,都會下意識忘了,這個天下第一謀士的長子,西涼之地的土皇帝,今年才剛剛二十三歲。


    虎頭兒微微抿了抿嘴,悄悄鬆了鬆韁繩,突然覺得就算再走慢些有何妨?咱可是有幸與王爺獨處一路的人。


    而且還是史上最年輕的異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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