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人們一聲聲“過了臘八就是年”的念叨中,大年三十兒的腳步越來越近,長安城的年味也越來越濃,酒樓客棧不論這一年盈利與否都早早挑起了大紅燈籠。不管日子怎麽樣,隻要人活著年就還得過不是,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大紅燈籠,整個長安城一到夜晚便燈火通明,乾國過年前後的十天是沒有宵禁的,所以長安城這幾天睡得特別晚,路上行人如織,士子不論是出身世族豪門還是窮酸書生都覆上最好的衣帽,刀客劍士不論是將種子孫還是綠林遊戲此刻也都打扮得風流倜儻,顧仙佛身著一普通貂皮大衣頭戴暗黃色貂帽,雙手攏在袖口帶著一少年漫步在長安城的街道上,跟隨在顧仙佛身後的少年也就剛剛及冠的年紀,體格並非太過健壯,舉手投足之間卻也有幾分靈氣,猿臂過膝,膚色黝黑,身著一破舊虎皮大衣,一雙透露著靈氣的大眼睛不住的打量著長安城的繁華景象,此情此景煞是有趣。


    在路過一賣冰糖葫蘆的鋪子之時,顧仙佛花三文錢買了兩串果實飽滿的糖葫蘆,一串自己拿在手中咬了一顆,一串交給身後的少年,少年明顯也沒有尊卑之分,嘿嘿一笑便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誰料正咬在山楂籽上,疼的他捂著腮在原地跺腳,顧仙佛看了莞爾一笑便繼續向前走去。行了不過百餘步,吃完冰糖葫蘆的少年便站在一鋪子麵前定定的走不動路了,好幾次摸了摸自己癟癟的荷包又咽了咽口水,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拿出一錢銀子,顧仙佛見狀,從袖口掏出一粒碎銀子扔給攤主,那滿麵油光的大胖子豪爽一笑,拿起剔骨刀從鋪子上割下最好的一方熟牛肉灑上各種調料包好後遞給顧仙佛,顧仙佛笑眯眯地伸手一指,少年咽著口水上前接過,見顧仙佛點頭之後便也顧不得燙,激動地大快朵頤起來,那三斤牛肉以一種近乎恐怖的姿態在他手中飛速減少。


    顧仙佛看著好奇,笑問道:“你在家鄉吃不著肉?”


    少年努力咽下口中牛肉,含糊不清道:“能吃到時能吃到,但是師父總是教導我要清心寡欲,一個月才給我買一次熟食吃,而且很少有牛肉,更別說做的如此好吃的牛肉了,天哪,我要是能在長安城住下,那後半輩子豈不是有吃不完的牛肉了。”


    被少年的童趣逗得開懷大笑的顧仙佛搖搖頭,邁步繼續向前走去,邊走便說道:“牛肉再好吃,你最多吃三個月就厭煩了,好吃的東西不可一味多吃,等你在長安住的久了,見得多了,希望你還能記住你今晚這番話,能記住今晚這方熟牛肉。”


    少年捧著牛肉亦步亦趨地跟在顧仙佛身後,但是很明顯他並沒有聞弦歌而知雅意,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他這十幾年遇到的最美味的食物中。


    “春秋時曾有國君言:‘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製,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但你看現在的長安城,一丈的城牆把百姓圍在裏麵,多像一個大號的詔獄。相比之下西涼對於這一點就做的好一些,不論是攻城士卒還是守城將領,都不會把過多的精力放在城牆上,守城的將領知道不殺死最後一個敵人城池就守不住,攻城的士卒也知道不砍斷最後一麵旗這座城池就拿不下,所以為將的才能死戰不退,攻城的才能奮勇爭先,古人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言誠不欺我也。”顧仙佛看著不遠處那一片厚重的城牆感歎道,也不知他這句話是說給身後的少年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對於這一番語重心長,少年聽得如墜雲山霧海,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幹脆就不想,三兩口吃掉最後的一塊牛肉後便眼巴巴的看著前方那彌漫著香氣的羊肉攤子,顧仙佛看得好笑,感歎一聲吳越怎麽收了個你這樣子的徒弟後從袖口再次彈出一粒碎銀,少年接住銀子,樂嗬嗬地擠進人堆中買了滿滿兩把羊肉串,遞給顧仙佛一把被後者拒絕後也不氣餒,自己也顧不得燙,跟在顧仙佛身後繼續狼吞虎咽。


    吳越,天下最神秘的人之一,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麵目,


    甚至連西涼的西涼衛和顧府的密影費了大工夫也沒能傳出一張畫像,隻知道他父親是吳國一列土封疆的王侯,母親是越國一普通女子,所以他自從練武那一天起,便自名吳越。南吳北越深諳遠交近攻政策三味,兩國雖然中間隔著乾國這個龐然大物,但是世代交好,四十餘年前就結成攻守同盟,一直持續至今。乾國這麽多年沒有拿下臥榻之旁的這兩個小國,南吳北越地勢險要是一方麵,乾國急需休養生息是另一方麵,而剩下的,則要歸功於吳越。


    天下武夫分為四重十二品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是這麽多年以來,也有獨立於此體係之外的異類,畢竟天下這麽大,變數還是有的,吳越就是一個變數,就如同沒人見過他的容貌一樣,也沒人了解他的真實實力,若是他一把吳鉤在手,精心準備後,小宗師也擋不住他的第一刀,若是他毫無準備,玄字遊俠兒都能把他一劍封喉。


    顧仙佛之前聽顧煙說過,吳越走的是養刀一脈,不修內力,不悟心法,隻修刀意,出手前溫養的時間越長,刀意越是淩厲,但此道對刀客要求甚是苛刻,非天生刀胚不能登堂,登堂後十個刀胚內能有一個刀胚入室便是極好的了。不過養刀一脈雖說要求確實苛刻,但是順著這條路走上山頂以後確實能一覽眾山小。據古籍記載,在春秋時期曾出過一養刀遊俠兒,一刀養了九年,最後一刀劈開了一座皇宮後力竭而死。


    這少年三日前風塵仆仆來到顧府遞上木刺,這木刺倒是也簡單,上麵隻有一道刀痕,本來看守側門的小廝把這小廝當成了初出茅廬的雛兒或來顧府騙吃騙喝的小蟊賊,抬手就要把他打發走,要知道顧府雖說豢養清客不少,但哪個不是有幾把刷子的,修為不達到黃字都不好意思出門跟人打招唿,你一個初出茅廬的窮小子真把顧府當慈善堂了?但是就在那小廝剛要開口之時,外出采購的顧名正好迴府,顧名老辣,一眼便認出了這木刺上的刀意非比尋常,便把這少年領到府內一間偏房內好吃好喝伺候著,然後拿著木刺轉身去找顧淮,當時顧淮正在書房內忙著收禮,但是等顧名說明來意後也不敢怠慢,令小廝叫來一名在顧府居住九年的天字下品刀客,那刀客一眼便認出這木刺上的刀意出自誰之手,畢竟吳越所走的一脈在天下武道中實在是太過獨特了。


    待到顧淮親自到達偏房看望這位少年的時候,那已經解決了三碗白飯的黝黑少年正把注意力集中在一根油汪汪的雞腿上,顧淮也沒有多說,隻是笑眯眯道,顧府有酒有肉,你就在這裏住下吧。


    少年理所應當的點點頭。


    隨後,顧仙佛迴府,顧淮把此事跟顧仙佛提了一提,不過按照那名天字下品刀客所言,這少年確實是天生的刀胚不假,但是實力恐怕也僅僅登堂而已,畢竟他年紀擺在那裏,很多事情明眼人一看便知,收下這少年,顧府有可能日後多出一個堪比吳越的恐怖高手,但更大的可能是浪費好幾百斤糧食和資源養一個廢物。


    當時顧仙佛隻是點點頭,命小廝把那少年喚到堂屋,新換了一身深玄棉袍的少年毫不膽怯的看著顧仙佛,臉上露出傻嗬嗬的笑容。


    “你叫什麽?”顧仙佛也笑嗬嗬地看著他。


    “吳鉤。”少年鄭重迴答,似乎在說一個了不得的詞語。


    “很好聽的名字。”顧仙佛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道,“以後就跟著我吧。”


    吳鉤謹慎道:“有肉吃嗎?”


    顧仙佛打了個響指,笑眯眯道:“管夠。”


    吳鉤臉上笑容愈發燦爛,鄭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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