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是簡安月的哥哥自西域寄迴來的,說是有庇護平安的效用,她拿來大陳特產的絲綢做係帶,將它編進其中,準備送給李叡戴。


    可她還沒來得及給他,他便先將他要封妃的消息,作為大禮送給了她。


    無論如何,李叡都的確答應了她和離的請求,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李叡拋棄了她,拋棄了他們之間所有的誓言,再也無所謂愛或不愛。


    正當簡安月即將再次陷入迴憶思潮的時候,她被腳邊的一陣騷動引開注意。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她裙角鑽出來,嗷嗚嗷嗚叫了兩聲。


    簡安月不覺嘴角上翹,她把小白狗抱了起來。


    “你去哪裏了?一天不見你,天黑才現身。”


    小白狗吐著舌頭,模樣傻乎乎的,接著偏過頭嗅了嗅她手中的玉骨。


    簡安月心間一動,順手把玉骨戴在了小白狗頸間。


    小毛團戴上玉骨,雄赳赳地來迴走了兩道,歡快地追著尾巴轉圈圈,又惹得她笑意連連。


    正當簡安月暫時將煩惱都拋卻腦後的時候,院中動靜引迴她注意。


    春雪急急忙忙進門來喊她,結結巴巴半天說不清楚,隻是一個勁讓她出去看看。


    簡安月按下心頭疑慮,跟著來到院裏,天幕夜色已深,花園裏隻留幾盞小燈做亮。


    雖然昏暗,可不影響簡安月視物。


    一個巨大的黑影自半空中落定在地,伴隨著唿唿風聲。


    黑影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可他又不像是人,因為他還長著一雙巨大的翅膀,等到落地之後才緩緩化迴背脊。


    黑影走進光裏,露出了全貌。


    男人身著戎裝,一雙眸子如鷹眼般銳利,半是金黃,半是深藍。他額角處還留有些許細碎翎羽,一點一點融入皮膚之中,幻化成一個正常人的模樣,金黃的眼瞳也全部變迴了深藍。


    還沒等看清楚來人,艾米拉就無比興奮地叫喊起來,等到那張俊美臉龐完全現於光下的時候,她差點昏過去。


    男人與簡安月長得有九分相似,隻不過他風塵仆仆,臉上帶著幾分長途行路之後的疲憊感。


    簡安月不敢確認男人身份。


    直到對方輕輕喊了她一聲。


    “安月。對不起,我來晚了。”


    “哥哥!”簡安月再也無法冷靜,躲進了簡平星的臂彎之中。


    她壓抑月餘的淚水,在這一刻決堤。


    在外,她是大陳皇後,鎮西侯之女,決計不會流淚的女子,隻有在家人麵前,在哥哥麵前,她才敢將柔弱小女兒的一麵展現出來。


    簡平星緊緊抱住他的妹妹,二人微卷的發絲纏在一起。


    “我現在就去找李叡那小子。”簡平星低語,看似平靜,實則包含暗潮。


    簡安月不放開他,眼中仍是霧水連連。


    福子從院外跑進來,左右看著眾人。


    春雪看他支支吾吾,喊他道:“有什麽話說吧。”


    簡安月收起眼淚,與哥哥分開。


    福子趕緊開口:“娘娘,小簡將軍,外麵的禁衛軍找來了,說是看見有一隻雲鷹將飛進了鳳儀宮。”


    “是我。”簡平星迴他。


    福子稱諾,迴道:“奴才瞧見了小簡將軍,自然知道是您,可那些禁衛軍眼瞎,沒看清呐。”


    “無妨,你去迴複他們,是本宮哥哥,無需擔憂。”


    福子得命,趕緊走了。可他剛走沒多久,鬧哄哄的聲音又傳來了。


    隻見一隊禁衛軍徑直闖了進來。在強壯的軍人和鋒利的兵器前麵,福子的阻攔簡直是螳臂當車。


    眾人見到簡安月和簡平星,立馬行禮。


    為首的人說道:“娘娘,我等奉陛下之命,特守鳳儀宮。方才瞧見一隻雲鷹將飛進宮裏,屬下擔心娘娘安危,特意前來確認。先前不知是小簡將軍,若有打擾,還望娘娘恕罪。”


    “既然確認身份了,那趕緊走吧。”簡平星催他。


    那將士不動,繼續道:“屬下還有一事需問清。”


    “何事?”簡安月問他。


    “無王命,五獸軍將士不得入京都,小簡將軍是如何進城的?且這鳳儀宮乃後宮重地,男子不得擅入,不知將軍夜訪是來作何?可有陛下旨意?”


    簡平星瞪向那將士,眼威不表自現。


    幸虧禁衛軍個個也都是軍中佼佼者,才沒被簡平星嚇倒。


    “我來看我小妹,還需要那小皇帝的同意嗎?”


    此言一出,氣氛一時微妙起來。


    簡安月不動聲色,擋在了哥哥前麵。他方才的話已經是不敬了。


    “王土之上,莫不尊王令。除去陳朝子民身份,小簡將軍也是將士,莫不得遵守軍中法令。還請將軍與我們走一趟。”


    簡平星眼中金色漸起,額角點點翎羽冒出頭來。


    “將軍,難道要逆反嗎?”


    幾個禁衛軍語氣不善,從人群中走出來,他們幾個的身上也開始發生變化。


    一個人活動著指甲,原本人類的手指竟慢慢變成了猛獸的利爪。另一人齜起滿嘴尖牙,喉間發出陣陣類似虎嘯的低吼。


    還有一人更誇張,臉上冒出絨毛,唇邊直接長出了幾根虎須。


    現場一時陷入劍拔弩張的境地。


    幾個小宮女嚇得發抖,這還是她們第一次瞧見五獸軍將士變身。


    所謂五獸軍,乃是陳朝一統天下的國之利器。


    其將士分金虎,雪熊,雲鷹,林狼,浪鯊五營。


    五獸軍將士的誕生是個玄學事件,他們不一定按照血統傳承,而且人數極少。不過能確認的是,他們隻誕生於陳朝人後裔之中,多見與男子,最初與常人無異,可等到他們長到一定年齡時,便會自動顯現出猛獸的能力,並且能夠變成獸人的樣子,比普通士兵要強壯數倍。


    另外,受血脈影響,五獸軍將士天生對真龍血脈忠心不二,故而成為了陳朝李王室掃平天下,鎮守太平的利劍與堅盾。


    雲鷹營鎮西,平定西域騷動。浪鯊營守東,製霸東瀛之海。林狼營坐南,破除南蠻叛逆。原本雪熊營是駐紮在北麵的,可北麵無外憂,於是雪熊們與金虎營一起,坐鎮天子腳下,平時就駐守在京都外數十裏地遠的五座衛城中。


    統領雲鷹營的正是鎮西侯簡行儉,他當年雄踞西域長空的英姿一時成為多少少女的夢,至今還在大媽們的飯後談中多次出現。


    簡平星繼承血脈,也長成了一隻雲鷹,跟隨父親鎮守西域。


    除了做禁衛軍的一些金虎將士之外,其餘五獸軍將士不得王命,不得入京都。


    簡安月知道哥哥的性格,知道他肯定是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知道李叡要與自己和離,於是從西域特意跑過來的。


    她決定撒一個慌。


    “本宮請哥哥來的。”


    幾個禁衛軍不語。


    簡安月安撫簡平星,讓他先冷靜下來。


    幾個五獸軍將士見簡平星收了變身,也漸漸恢複原貌,迴歸士兵隊列,可遲遲沒有退下的意思。


    “可有王令?”


    “本宮的話不管用嗎?”簡安月問他。


    為首的人再次行禮:“請娘娘出王令。”


    簡安月噎住,忽然爽朗的笑出聲來:“我記得你,你叫做金泰戈是嗎?你很忠誠,希望你以後能一如既往,大陳需要你這樣的守衛者。”


    說罷,她轉過身:“不管是王令還是處罰令,你們都自己去跟李叡拿。本宮哥哥不會跟你們走。”


    “一個廢後,還敢如此張揚。”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這樣一句話,語氣輕飄飄的,像是一顆小小石子投入湖麵,可蕩起的卻是驚濤駭浪。


    簡安月的身子頓住,身邊的幾個宮人也是震驚十分。


    誰也沒想到,最先行動的,是剛剛一直跟在簡安月身後的小白狗。


    它朝著一個士兵大聲吠叫起來,接著衝過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腳。


    士兵吃痛,叫了一聲,聲音跟剛剛說話的人一模一樣,正是他口出不遜。


    他把小白狗一腳踢飛。


    艾米拉憤怒至極:“小小的一個士兵也敢這般囂張!你是不是不想要頭了!”


    簡平星再也控製不住,化成鷹人的形態,長嘯一聲,準備衝向那個士兵。


    “好啊,早就聽聞簡家鷹不同凡響,今日正好看看,小雀如何與猛虎鬥!”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幾隻金虎甚至還來得及變身,其中兩人的護甲已經被簡平星扯了下來,胸膛開了三道鷹爪血痕,他們分別倒地哀嚎起來。


    另外兩隻金虎咬住簡平星的翅膀,被他掙脫開。


    三人纏鬥起來。


    其他的禁衛軍也不是吃素的,拿起刀劍參與鉗製。


    可是不知從何處飛來幾道暗器,阻攔下他們。


    細看,發現暗器是幾片黑色鐵甲片。


    是牧雲。


    簡安月望向院中黑暗處,她知道牧雲就在其中。


    他怎麽會突然出手呢?要知道,他一旦參與戰鬥,那麽極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


    今日這般莽撞,是為了什麽?


    簡安月顧不得細想,她哥哥跟眾禁衛軍正打得激烈。


    “就憑你幾個三腳貓,如何護得我妹妹安全?”


    簡平星氣急了,把一隻金虎摔去地上。


    簡安月從一個士兵腰間抽出劍來,去敲另外幾個士兵的劍刃。福子春雪幾個雖然不會刀劍,但大喊著上去護主,小白狗也出現在人堆之中。


    現場頓時亂成一鍋粥。


    一片混亂之中,簡安月摔倒在地。


    簡平星過去用翅膀將她裹住,保護起來,如此,簡平星也被金虎控製住了。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呐!都住手!住手!”蔡公公的聲音忽然響起。


    可在一片嘈雜之中,他的喊聲被掩埋其中。


    終於他喊了好幾遍之後,有人聽到了他的聲音。


    眾人停下來,聽公公傳話。


    “陛下說了,喊你幾個趕緊巡邏去,小簡將軍來訪的事陛下知情。”


    幾個禁衛軍麵麵相覷,臉色精彩至極。


    金泰戈讓他們放開了簡平星。


    簡安月身上有些狼狽,春雪幾個扶起她。


    蔡公公趕緊過去給她拍衣袍上的灰。


    “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竟敢推娘娘的!”蔡公公眼中心疼要命,轉過身來大罵。


    “我自己摔的。”簡安月擺擺手。


    一個小公公跑了進來,在蔡公公耳邊密語了幾句。


    蔡公公稍稍有些吃驚,又給簡安月行了好幾個禮,準備帶著禁衛軍們退出鳳儀宮。


    “還不快走!你們啊你們!”蔡公公掐起指頭,點著禁衛軍的頭。


    簡平星攔下蔡公公,臉色像是要吃人:“犯下如此冒犯皇後的事,就這樣走了嗎?”


    蔡公公擦擦汗,又說了一些好話。


    簡安月拉住簡平星,微笑著搖了搖頭,可那笑容中分明滿是苦澀。


    簡平星的手緩緩放下了,他看著妹妹,心裏也像是被金虎咬過一般疼。


    蔡公公急忙帶著人溜走了。


    “哥哥,我們進屋,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簡平星輕輕拉過簡安月,牙幫咬緊:“是我沒用,讓你因為那個小子受氣。”


    簡安月本想再安慰一下簡平星的,可是麵對哥哥,她沒有辦法堅強。


    她一行眼淚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這一切,很快就結束了。”


    “嗷嗚嗷嗚。”一陣小聲的嗚咽響起。


    是小白狗,它也湊到兄妹倆腳邊,抬著小爪子拍拍他們的腿。


    簡安月把它抱起來,破涕為笑。


    小白狗輕輕舔舐著簡安月的臉,想替她舔幹淚水。


    簡平星看見小白狗,一時有些詫異,他把小狗接過去,左右橫豎看了個仔細,又拿起小白狗頸間戴著的玉骨看了看。


    “這狗是你的嗎?”


    簡安月搖搖頭:“它昨天忽然自己跑到我宮裏來的。”


    說罷,簡安月親了小白狗一下。


    “謝謝你剛剛維護我。”


    小白狗又吐出小舌頭笑著。


    簡平星盯著它,瞥了一眼它剛剛被親的地方,接著又繼續瞪著它。


    小白狗緩緩將舌頭收了迴去。


    “看你,把它都嚇到了。”簡安月從簡平星手裏接過小狗,貼在胸口安撫。


    一旁看過全程的艾米拉小聲笑了一下,在她看來,方才就像是簡平星和小白狗在爭風吃醋一樣。


    不和諧的氣氛,因為小白狗而得到一些緩解。


    幾人進屋去了。


    王宮某處院牆外。


    一個穿著便服的男子已經等候多時,可他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樣子,隻是輕輕撚著自己的胡子。


    他已經等得夠久了,不在乎再多候這一時半會。


    不知為何,他身邊的幾個小公公大氣不敢出。


    一隊禁衛軍跟在蔡公公身後疾步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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