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簡安月獨自醒來,沒有看見小白狗,找過房中也不見蹤影。


    她心中略微有些失落,可想著它本身就不知道從哪裏亂跑來的,興許是迴到它主人身邊去了,也就稍微恢複一些心情。


    艾米拉和春雪正在服侍簡安月起床,就聽見福子急急忙忙跑進來稟報。


    “楊貴妃來給娘娘請安來了。”


    “什麽?那個騷狐還敢來請安?”艾米拉照例第一個大罵。


    春雪拉住她,不然她很有可能直接出去趕人。


    簡安月沒有反應,隻是淡淡地吩咐春雪繼續替她梳妝。


    “梳平日的妝發即可。”


    春雪聽言,將一枝剛剛摘下的新鮮花枝,作為發釵簪到簡安月耳際。


    她原本應該也去跟太後請安的,可是半個月前,太後就讓她別再去了。


    不去也罷,反倒自在。


    “那娘娘,楊貴妃那邊如何迴應?她人現在還在院子裏站著呢。”


    艾米拉把態度擺得明明白白:“讓她等著便是!站院裏等!”


    福子一看簡安月沒有說話,不好擅自揣測皇後心意,可又不能得罪楊貴妃,隻好下去自己看著辦,帶著楊貴妃去了院裏一處傍水小亭入座。


    要說這位新寵楊貴妃,可也不得了。


    她大名楊高枝,深得太後喜愛,而且是太後的本家,算來叫李叡一聲表哥,她父親在朝中掛著一個高位閑職,家中富貴一方。


    要說單是如此,艾米拉也不會對她如此氣憤,就怪在她跟簡安月自幼相識,曾經也是交好的小姐。


    自簡安月與李叡成婚後,太後就時不時在李叡耳邊吹風,讓他也把楊高枝接進宮。


    李叡還曾把此事當成笑話說給簡安月聽,可沒想到,一語成讖。


    簡安月悠哉遊哉,步調不徐不急,來到了院裏,假意在散步。


    福子跑去小亭裏喊楊貴妃。


    不一會兒,簡安月剛剛繞開一座假山,就聽見楊高枝的喊聲。雖然她很不想承認,可也得心中暗歎一句,楊高枝的聲音甜而不膩,清脆悅耳,十分好聽。


    “簡姐姐,原來是在這!妹妹還以為姐姐不肯見我了呢!妹妹來與你請安了!”


    簡安月深吸一口氣,轉頭去看楊高枝。


    隻見楊妃笑意盈盈,欣喜十分。她麵比花嬌,身姿婀娜,配上極巧的裝扮,美極了。


    那是一種與簡安月不甚相同的美。


    簡安月的母親是西域人,故而她的身上帶著異域的滋味,而楊高枝則是典型的中原美人,楊柳拂水,勾人心動,她見尤憐。


    楊高枝的胸,比簡安月印象中的更大了。她跑動的時候,一顫一顫,簡安月都替她感到痛。


    她又一想到李叡的手在上麵抓過,頓時喉間衝上一陣酸氣,她實在看不下去楊高枝跑來的身影,轉身準備走。


    新雨過後,空氣格外清新,地上也是還帶著昨夜的殘濕。


    簡安月一個沒注意,腳下打滑,身子往後栽去。


    該死,怎麽在這個時候出糗?


    她好歹是鎮西侯之女,就算腳滑了一下也不會摔倒,可身形肯定不雅。


    正當她準備發力穩住的時候,一雙手自腰際攬過她,將她扶住,同時她感受到肩頭撞上了某處柔軟無比的地方。


    簡安月順著那雙纖纖玉手抬頭望去,瞧見了楊高枝的一雙魅眼。


    她正含情脈脈地深望著簡安月。


    “姐姐,小心腳下。”楊高枝語氣關切,不似有他。


    簡安月被她不尋常的眼神看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於是趕緊站定,推開了她的手。


    “姐姐,我有話與你說。”楊高枝眼中滿是情意。


    楊高枝此刻身上散發的柔媚,隻要是個正常男人見了,都沒辦法把持得住吧?


    簡安月穩住心神,示意她直言。


    楊高枝似有顧慮:“還請姐姐移步,這些知心話兒,妹妹隻能說與姐姐一人聽。”


    “有什麽話請直說。”艾米拉迴她。


    簡安月製止艾米拉。


    她倒要看看楊高枝到底要賣些什麽藥。


    楊高枝帶著她迴到了剛剛那個傍水小亭,留下兩幫侍從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互相飛眼刀。


    亭中二人站定片刻。楊高枝先開口。


    “姐姐,我知道你心中對我有怨。”楊高枝眉眼帶鎖,望著簡安月,“妹妹入宮不曾與姐姐商議,皇上也要妹妹瞞著姐姐,故而傷了姐姐的心。看到姐姐這般傷心,妹妹心中也是鈍痛無比,所以不想再瞞著姐姐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簡安月頭痛,她現在可不想再聽這些有的沒的。


    楊高枝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勇氣般,望著簡安月的眼睛,鄭重開口道:“簡姐姐,我不想你恨我。因為我愛你,你如果恨我的話,我便會失去活下去的意義。”


    簡安月反應了片刻,旋即反問她:“什麽東西?”


    “我愛你。簡姐姐,從小我便愛上你了。”


    簡安月算是明白了,原來是跟她示好來了。


    “你不必如此討好我,不日禮畢,我便不再是皇後,屆時後位空缺,你自然是下一個國母。”


    誰知,楊高枝趕忙搖頭。她急得抓住簡安月的手。


    “不,簡姐姐,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對你的愛,就像你跟皇上之間的那種愛。”


    簡安月醍醐灌頂。


    她一下甩開楊高枝的手:“你在說什麽玩笑話?逗我玩很開心是嗎?”


    “我是為了你才進宮,當初李叡與我說好的,隻要答應他的要求,我就能跟你在一起生活一輩子,沒想到該死的他竟然騙我,我來了,他卻又跟你和離了。”


    簡安月一下陷入混亂之中。


    “那你與他夜夜笙歌,翻雲覆雨,也是為了我嗎?”


    楊高枝想起什麽,急忙拉起袖子給簡安月看。


    隻見一顆朱紅的痣赫然現於楊高枝手臂。


    “他最近是天天來我房裏,不過我們一直隻是說話,絕不曾有過親昵。就算他想,我還嫌棄他胯間穢物肮髒呢!”楊高枝匆匆解釋,“這世間,隻有姐姐的潔身才能與我相親。”


    簡安月曾經也點過守宮砂,她仔細看過楊高枝手上的守宮砂,的確是真的。


    她將信將疑地望著楊高枝,眼中神色複雜。


    “簡姐姐,我對你的心意,日月可鑒。奈何這天地之大,卻容不下我的一顆小小真心。我如今敢站在陽光之下,與你表露心跡,便是做好了萬劫不複的準備。我知道,這是注定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愛,一個女子愛上另一個女子,何等荒唐的事?”楊高枝自嘲般笑笑。


    簡安月不知作何迴答。


    “雖然我知道這都是奢望,可我還是想破釜沉舟,在一切走向不可挽迴之前,把我的真心獻給你,你唾棄也罷,厭惡也罷,我都認了。隻求你不要因為李叡小兒的事恨我,那樣,我的心就死了。”


    楊高枝說著說著,身子不住顫抖起來,一顆顆淚珠滾落,像是牡丹花隨風搖擺,嬌嫩花瓣上的露珠墜地破碎。


    “不會的,我不會恨你。”簡安月掏出絲絹,本來想替楊高枝擦去眼淚,可還是住了手,將絲絹交到她手裏,讓她自行整理。


    楊高枝眼中滿是震驚,不知是為了簡安月的話,還是她的絲絹。


    簡安月頓了頓,繼續道:“我必須先說,我十分震驚。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對我有這種心思。可是同時,也很感激你。”


    楊高枝抬眸瞧她。


    “感激你能夠愛上我。你自幼膽小,今日這般著實有些背水一戰的感覺了。”簡安月微微一笑,“我雖然對你沒有那種情意,可我絕不會厭惡你,更不會恨你。之前是我一時鬱結於心,故而對你有敵意,可如今我已經想通了,就算你跟李叡真的有事,我也不會再說什麽。”


    楊高枝眼波迷蒙,望著簡安月。


    “今日的事,隻在你我之間,我不會說與旁人。對了,最後我還得跟你道歉。”


    “道歉?”楊高枝不解。


    “我此生可能沒有辦法迴應你的愛了,祝你餘生能夠尋到幸福。如果有來世,你記得早點來找我。這輩子,你就跟李叡好好過吧。”


    簡安月眯起眼,微微笑道。


    可下一瞬,她的笑容便停住了。


    簡安月不可思議地看著楊高枝,她的臉近在眼前,她的吻猝不及防。


    就在剛剛,楊高枝湊上來,在簡安月臉頰上落下一吻。


    如果不是簡安月躲避及時,楊高枝的唇瓣估計會直接飛向她的嘴。


    半晌,簡安月才反應過來。


    她這下徹底相信了,楊高枝對她的一番徹骨表白。


    她如何也不曾想到,楊貴妃愛慕的人居然是她!


    她忘記自己是如何離開了小亭,整整一天,她都在不可思議中渡過,迴過神來時,已經是臨近傍晚。


    簡安月依稀還記得楊高枝絮絮叨叨,又跟她說了許多事。


    楊高枝也說到,李叡不會讓她離開王宮的。


    她思緒翻湧,好不容易把楊高枝今日的事拋卻腦後,往事卻又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曾經的海誓山盟都被調出腦海。


    山崖花叢中,她的少年對著風兒起誓。


    “我李叡,對著日月星宿,對著獸祖神明,對著黎民百姓,對著世間所有的山川湖海,草木魚蟲起誓,此生心間隻住一人,她叫做簡安月。我會為她呈上天下為聘,一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的天下!”


    “若是天下有難,你當如何?”


    “那我就去補好這天下。隻要你我的心不改,天下自會如初。”


    李郎啊李郎,天下安否?


    那日禦書房二人對峙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案牘旁的男子身形賞心,容顏悅目,可說出的話卻像是一柄柄冰錐刺進簡安月心口。


    “朕心意已決,楊氏後日便會進宮。你還是乘早做好準備。”


    一言既出,簡安月心中最後一絲弦也斷了。


    她過去,一把抽出劍架上的寶劍。


    李叡:“你這是做甚?”


    簡安月將劍鋒調轉方向,對準了自己的脖頸:“請陛下賜死。”


    “把劍收起來。”李叡語氣含怒。


    “既然李郎已有決斷,我也不再做一個不明事理的惡婦。我知道這幾年來,外麵罵我禍國妖後的聲音已經蓋不住了。唯有請皇帝賜死,方可皆大歡喜。”


    李叡的手僵在空中,半晌,才傳來一句。


    “朕不準。”


    “那請你放我走。”簡安月未動,她死命壓製住情緒,眼眶生生憋出一圈紅,“要麽我死,要麽我走。否則隻要我還掌管鳳印一日,這宮中,便再無第二個娘娘!”


    李叡眉宇間王氣暫失,垂眸看著簡安月。此刻,他隻是一個尋常百姓家裏安撫妻子的丈夫。


    “不必非得如此。隻不過是一個妃子。朕,還是你的。”


    倏忽,簡安月笑了出來。


    “從你留宿楊高枝閨房那一晚開始,你便不再是我的了。就算沒有今日的楊妃,也會有日後的楚妃,林妃,興許,還有自東瀛,西域,南蠻,北境四地來的異邦美人。”


    “絕無可能。”李叡打斷她。


    她望著李叡:“李郎,你可還曾記得,你說過,今生所愛唯我一人?”


    李叡也望著她,一時靜默以對。


    “小鴿子,我們和離吧。”


    那是到今日為止,簡安月對李叡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收迴迴憶,簡安月才發現,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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