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成了糾結的執念。


    然而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錯失了那份心意。


    他的軀殼漠然地令人跟著她,然後迴到正屋,隨手執起了窗榻下的蘑菇。


    蘑菇……


    眼前的木地板分明一塵不染,他卻仿佛看到了滿地碎土、死去的蘑菇、以及那些痛苦掙紮的痕跡。她在生死之間掙紮的時候,他在哪裏?


    道君謝無妄,生平頭一次不願迴顧過往。


    神魂漸漸沉靜蟄伏。


    此刻,這已不單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倘若她被器靈奪舍,那麽身處她識府的自己,也將要迎接一場酷烈的惡戰。


    無妨。她若真沒了,他會讓這個器靈,以及一切與它有關的東西……為她殉葬。


    接下來連續幾日,謝無妄坐在燈火輝煌的乾元殿上,一杯接一杯地痛飲美酒。


    修仙之人不知疲倦,連歇都不必歇。


    雲水淼賣力極了,謝無妄沒喊停,她便在殿中舞得妖嬈多姿,端叫一個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到得最後,一見這道身影,那股令人神清氣爽的“美酒”滋味便自發湧進腦海,形成了牢不可破的通感。


    謝無妄:“……”


    這般飲“美酒”,觀“佳人”的滋味,實在是,蝕魂銷骨!


    捱到第四日,向來冷靜到近乎冷漠的謝無妄也不禁心緒煩亂——怎麽還不讓浮屠子動身?


    似乎差了個契機,但他卻並不記得是什麽了。


    這幾日裏,這具軀殼一直在考量算計落霞仙島的事情。東南西北四大海域寧靜了太久,過慣了安逸日子,人心便會不自覺地浮動。他早已收到消息,四大海域隱有聯合向天聖宮施壓之意,想要削減朝貢,拿到更多控海權。


    難得這個時候東海侯起心動念,送來個絕品爐鼎,謝無妄自然是順水推舟、慷他人之慨,將南海一大塊肥肉拋進東海侯的口中,引東、南二海內鬥。這一鬥,四海的水便渾了。


    很顯然,東海侯送的禮是什麽東西,這根本不重要。別說是水屬性純陰爐鼎,哪怕送來個純陽大丹爐,謝無妄同樣也會笑納。


    寧青青不懂這些,他也無意向她解釋。


    她走便走了,鬧這麽一出戲,也恰好安了東海侯的心,放放心心去和南海侯鬥。


    反正她愛他,離不了他。隻要他願意,輕易便能哄她迴來。


    ……曾經,他就是這麽想的。


    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但心中實在有些煩悶,否則也不會坐在這裏飲了六日酒。


    當初飲的酒,都是此刻刺鼻的淚。


    終於,到了第四日傍晚時分,雲水淼按捺不住了。


    隻見她纖腰一擰,邁著貓般的步子,輕盈大膽地邁上了殿階。


    謝無妄瞥著她,似笑非笑。


    “道君~”她嗲著嗓,聲音嫩得掐出水來,“人家舞得好生辛苦,腰都快要斷掉了,能向您討杯酒吃麽?”


    她的目光帶著粘糊糊的鉤子,落到他手中的杯盞上。


    意圖明顯。


    她想要坐在他的腿上,想要飲他的唇碰觸過的杯盞,一旦邁過這條曖昧的線,接下來的事情便順理成章。


    四日。


    東海侯,已經對落霞島出手了。


    謝無妄緩緩執起手中的杯,在雲水淼嬌笑著伸手來接之時,他指尖一動,將杯盞擲下了殿階。


    “真辛苦。”他輕笑一聲,“本君最是憐香惜玉,既累著了,便下山好生歇息,無需再來。”


    雲水淼愕然睜大了眼睛:“道、道君?!”


    她不甘地向他倚過去,卻被殿中禁侍薅住胳膊,像拎雞崽一樣拎出了乾元殿。


    謝無妄目光不動,換了隻杯盞,又飲下許多酒,這才不疾不急地望向右前使。


    “浮屠子。”他淡聲道,“去看看夫人在做什麽。她若問起殿上的事,直說即可,不要添油加醋自作主張。”


    “噯!”浮屠子笑成了一隻元寶。


    寧青青棲身的那片紫竹葉距離聖山並不遠。


    傍晚時,浮屠子便帶迴了消息。


    聽到她平安歡喜,謝無妄身心舒暢,又多飲了許多酒。


    接下來兩日,大約是麻木了習慣了,他竟有些品不出酒液的滋味,隻覺得時間過得比任何一日都要慢。


    竹林相見的那一幕他始終未忘。


    她憔悴了一些,見到他時,既委屈,又欣喜,他向她伸出手,她用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掙紮了一會兒,終是難以抗拒情愛誘惑,被他擁入懷中。


    她很香,是一種暖融融的溫暖氣味,讓人舒適到了骨子裏。


    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擁抱過那一腔柔情蜜意了。


    瞳仁上再度迸出細細血絲,唿吸微沉,他拂袖起身,驅散酒意,直直掠向那片紫竹林。


    他想她,非常想。


    今夜借著交錯濃情,他會嚐試將自己的魂力渡給她,拉她脫離苦海,贈她無邊歡喜。


    ‘阿青,我來了。’


    *


    月下,紫竹林。


    謝無妄一身白衣,踏著月色出現在記憶中的地點。


    竹影映在他的身後,挺拔俊朗的男人,好看得獨一無二。


    他的黑眸邊緣,大約有五分之一的地方覆著了赤紅的血絲,像是某種脆弱又銳利的琉璃絲線,要將他的瞳仁剜出來一般。


    他知道,他即將擁她入懷。


    他的神色溫柔自負,他將向她伸出手,用低沉醉人的嗓音哄她迴家。


    他的黑眸泛起了懶洋洋的笑意,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好看極了。


    然而……


    寧青青並不在。直到東天發白,她的身影仍未出現。


    他站在原地,看日升日落。


    他,從未這樣等待過一個人。


    他什麽也做不了,這是記憶中不存在的空白片段,他無法去尋她,隻能站在原地等。


    她在哪裏?


    她怎麽了?


    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死了……嗎?


    瞳仁邊緣,迸出一道又一道血線。


    原來等待的滋味,還有個別稱,叫做……煎熬。


    她從前,等了他多少歲月?


    *


    這幾日裏,寧青青認真地聽了這具身軀的每一句絮語,“她”和高等生物蘑菇一樣,很喜歡和身邊的一切生物、非生物說話。


    她陪伴著“她”,偶爾對“她”說話。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在一點一點好起來。


    這個世間的能量總是守恆的,她好了,心魔和器靈就不好了。


    心魔:“器靈你這個傻[]兒子!舍不得多花力量趕緊換個妄境,害得老子也越來越虛弱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器靈:“老子就你一個兒子啊,老子倒是巴不得剁了你去喂狗!”


    心魔:“萬幸寧青青比你還蠢!這麽小一塊地方,她都能跟謝無妄錯過兩迴。遇到豬敵人,真是躺著都能贏。兒子你雖然一無是處,但運氣是真的不賴!”


    寧青青:“……”


    真是不識好歹,她拖延時間不跟謝無妄見麵,為的是誰?是誰?!


    低等生物居然敢質疑她的智力水平了。


    她果斷掉頭,向著謝無妄發呆的方向走去。


    心魔&器靈:“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快快快,有多少力使多少力啊——衝!給我——換!”


    寧青青從竹林中踏出的霎那,謝無妄就像一座活過來的玉雕。


    黑眸瞬間迸出的神光熾烈如火,映著半壁血絲,像是從心底燃出來的焰。


    他的眸中映出她纖細的身姿,血絲崩斷,一粒細小的赤色珠淚染紅了他的眼眸。


    他剛一動,天崩地裂,她的身影如鏡花水月般,消逝在眼前。


    ‘阿青!!!’


    *


    乍然明亮的光線刺入瞳仁。


    看清眼前的一切,謝無妄的心微微下沉。


    麵前,站著寄懷舟。


    器靈變更了妄境,這是上古兇獸暴動的第二日,有人利用寄懷舟這個劍瘋子,來探自己的底。


    神魂低低喟歎。


    他知道,這一迴,她傷得更狠。


    她身上有傷,在她絕望地替他披上法衣的時候,她的指尖顫得像是在擊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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