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言已經迴王府一個月有餘,因身上的傷,府裏的人上上下下都對她關愛有加。

    人不能給臉不要臉,這個時候再像從前那麽勤兒勤兒的張羅差事就顯得假了。

    靜言很明白這麵子不光是她自己賺迴來的,有姑奶奶和王妃的緣故,有大郡主的緣故,更有衛玄的緣故。

    那道貞節牌坊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嫂子的牌位終於擺進了章氏宗祠,冕兒終於可以挺胸抬頭的在王府中生活,才剛七歲的小小少年的臉上,終於有了孩子般單純快樂的神情。

    原本擔任他西席的言重山遠在帝泉關,湯先生主動跟靜言提及,“反正也是閑在王府,每日裏往來的不過是些簡要軍報,大帳房那邊還有我的門生幫忙料理,不如就讓我這個老頭子教你侄兒讀讀書,姑娘也好安心休養。”

    靜言真是巴不得。

    擇一良日,隆重的備下拜師禮,帶著冕兒去給湯先生磕了頭。

    “章姑娘請起,”老先生笑嗬嗬的虛扶了一把,又摸了摸冕兒的頭,“不瞞姑娘,近日老夫曾仔細觀察這孩子的言談舉止,雖未有太過出眾之處,但如此年紀在經曆這般變故後還能不卑不亢已是不易。玉不琢不成器,老夫能在晚年收一可心的關門弟子,也是三生有幸了。”

    靜言壓抑著心中酸楚,盈盈一禮:“如此,便有勞先生嚴加管教。”

    以前靜言都是把冕兒帶在身邊。侄兒的五官與嫂子有七分相似,正是生得唇紅齒白,好一個惹人憐愛的清秀童子。

    西院裏的女人們都寵他,連最愛多事的王廚娘也時常塞些精巧的果子給他吃。

    王妃自不必說,容華齋緊鄰靜言的素雪庭,有時冕兒在那邊玩得晚了,春巧幹脆派個小丫頭過來說就讓冕兒在那邊睡下,免得還折騰。

    姑奶奶偶爾也讓靜言帶著冕兒同來,一邊抽著煙袋鍋一邊聽那童言童語,偶爾冕兒玩笑得過了,姑奶奶板著臉說他幾句,奇的是這孩子竟不怕她。

    “靜丫頭,你侄兒可比你強多了。還記得你才來王府時,總被我嚇的低著頭哆嗦。”

    靜言聽了隻是笑。

    正是她擔憂冕兒會被西院的女人們寵得無法無天時,恰好湯老先生收了他做門生。

    這一切表麵看去花團錦簇和和美美,但靜言依然時刻提醒自己不可忘形。

    將冕兒的學業料理妥當後,又過了兩天,靜言預備了些吃穿上用的東西,一

    早便讓人備車去往王府在城內的一處產業,廖清婉就被姑奶奶安置在那兒。

    很體麵的一個大三進院。

    門市和前院是王府名下的商號,二進是庫房和夥計們食宿的地方。自廖清婉住進後院,與前頭相連的角門便被封死,照料廖清婉起居的奴仆從旁門進出。

    靜言留心看了看伺候的人,都是兩代以上便在王府內當差的,口風緊,辦事周全妥當。

    然而廖清婉卻頗有些微詞,“這些人什麽也不跟我說,我讓他們給王妃捎個口信兒也百般推擋,給文筳的母親寫的信石沉大海,估摸也是被他們扣下了。”

    靜言坐在椅子裏淡淡的笑著,“在二公子迴來之前,有些事不好挑明。”

    廖清婉比靜言啟程去邊關見到的那次豐腴了些,雖一直被軟禁在這個小院落裏,但吃喝豐足,而且好歹現下是王府養著她,她也算吃了半顆定心丸,隻滿心的等著靳文筳迴來把她娶進門。

    廖清婉微笑著低頭撫摸自己的肚子,才三四個月,也沒怎麽顯懷,“妹子,你說我這一胎是男是女?我想有個男孩兒,這就是王府長孫!”

    靜言依然淡淡的笑著,“是的,不過女孩兒也很好,一定很美。”

    廖清婉搖搖頭,“妹子你不懂。文筳肯定是想要個男孩兒的,我聽說大世子根骨受了重創,恐怕……”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恐怕子嗣艱難。如果我能一舉得男,文筳就是長孫之父,到時候他……”

    靜言擺擺手,“姐姐想太多了。以後的事兒誰說得準呢?而且府裏有劉太醫在,大世子的身子骨本來又紮實,年紀輕輕的,哪兒就那麽容易‘艱難’。”

    廖清婉脫口而出,“我倒真希望他別好起來。”

    “清婉姐?”

    廖清婉苦笑道:“妹妹別生氣,你也知我並非有什麽歹毒心腸,隻不過我明白文筳想要的是什麽。大世子終日浪蕩遊玩,文筳一心為王府鞠躬盡瘁,除非王爺是個傻的,不然怎會不知哪一個兒子是好?”

    靜言聽她在那兒自說自話,也曉得這些必然是靳文筳灌輸給她的。不知是該笑廖清婉的無知,還是該戳破這層謊言?

    但現如今說什麽都晚了,廖清婉已經有了靳文筳的骨肉,又何必再去打擊一個癡心女子呢?

    “靜言妹妹,我聽說大世子……曾對你嫂子做了什麽不光彩的事?”

    靜言一愣,抬眼看著廖清婉的臉,

    卻在她眼裏看到一閃而過的算計。那種裝出來的無心,擠出來的笑容……靜言在心底冷笑,清婉姐,你跟王府西院裏的女人們比,真是差得遠呢。

    輕聲一歎,靜言閑閑的說:“姐姐不知道那件事已經水落石出了麽?大世子被卑人落藥,卻強憋著沒碰我嫂子,所以才根基受損。而我嫂子為表貞烈一頭撞死在太守府門前,有仵作和大夫驗屍為證。前幾天我才聽姑奶奶提及,皇上已經下了旨意,敕建貞節牌坊一座。”

    “哦……”廖清婉將信將疑,舔了舔嘴唇,“妹妹,這屋裏隻咱們姐兒倆,你告訴我真話,這些是不是王府的人為保大世子名節故意安排的?”

    靜言的心徹底冷了。

    “姐姐,”微微向廖清婉傾了傾身,“你想聽真話我可以告訴你。那個給大世子下藥的雜碎就是王府裏的人,他想害大世子可惜沒成功。現下王爺和姑奶奶已經拿到了證據,隻等戰事一了就要治他的罪。”

    廖清婉茫然的眨眨眼,“難道是真的有人陷害了大世子?我還道是世子太過放浪……”

    靜言抿嘴一笑,“放浪這個詞兒可不好由姐姐嘴裏吐出來去說旁人。”

    廖清婉臉上一白,“妹妹!”

    靜言低下頭,拿起今日帶來的食盒,輕輕打開推到廖清婉手邊,“這是王府廚娘拿手的鹹果子,我怕姐姐有孕在身吃甜膩的不舒坦,也給你換換花樣。”

    “靜言……”

    “姐姐好生養著,府裏還有不少差事等著,過幾日我再來看你罷。”

    “妹妹生氣了?”

    靜言已經站起身,微微一笑,“最後勸姐姐一句,別總替二公子著想,你現在一言一行都以他的行動為準,何必呢?他求什麽就讓他自己求去,與你何幹?”

    他一心求死,你也跟著去死麽?

    從廖清婉處迴府時正是午膳時分,姑奶奶身邊的采如等在素雪庭,見靜言迴來便笑著說:“大公主請姑娘過去呢。”

    換了衣裳,帶著丫鬟們往漱石居去的路上有幾株桃花開得正豔,靜言親手折了一支。

    姑奶奶一抬眼看到剛進屋的靜言手上拿著花,便吩咐小丫頭取來插瓶,親手插好擺在小炕旁的勾子腳圓花幾上,笑著說:“有桃花為伴,隻怕這頓飯也能吃得格外香甜。”

    靜言盤腿上炕,和姑奶奶麵對麵坐定,丫頭們端來菜饌,自有采如和夏菱在一旁布菜。

    姑奶奶中午喜好飲酒,恰好今日是南域供奉來的甜酒,靜言便也陪著吃了一碗。

    那酒裏煮著若幹枚實芯子的糯米丸,靜言吃時覺得有趣,隨口問起便引出姑奶奶的話頭,娘兒倆邊吃邊聊,一個講得興起,一個聽得有趣,一頓飯吃得煞是開心。

    撤了吃食,姑奶奶不放人,又命人再煮幾碗甜酒來吃,便歪在炕上和靜言閑聊。

    靜言看這光景必是還有話要跟她講,但姑奶奶這人,隻有她想跟你說時才說,否則任誰追著問她也不吐一個字。

    靜言接過小丫鬟手裏的軟錘,夏菱忙給她搬了個小杌子過來。

    姑奶奶一笑,“唉喲,今天我這老胳膊老腿可受用了,竟勞煩將軍夫人給捶著?”

    靜言使勁兒捶了兩下,“姑奶奶可舒坦?”

    “你快饒了我這把老骨頭罷!”姑奶奶笑著輕踢了她一腳,衝旁邊一擺手,采如立刻讓左右的小丫頭全下去了,隻她和夏菱兩人伺候著,卻隻侯在外間。

    靜言給姑奶奶裝了一袋煙。

    “上午才收到的軍報。”姑奶奶接了煙袋,順手遞給靜言一張疊了四折的紙。

    開戰了。

    軍報很短,言簡意賅。靜言複又將紙按原樣折迴,“這麽說,二公子就被留守在興圖鎮,王爺心意不變?”

    姑奶奶悠然的抽著煙,冷笑道:“你以為王爺是容易變卦的人麽?”見靜言低頭不吭聲,“聽說上午你去見了廖家小姐,我知道你與她頗有些交情……”

    “也隻是交情而已。”

    姑奶奶聽了這句話便放心了,拍拍靜言的手,“你心裏有數就好。伺候她的人都是我派過去的,聽管事婆子來迴話說這姑娘雖看起來溫吞斯文,但一心癡想著能嫁入王府,行動帶著分傲慢,動輒便口口聲聲說她肚子裏那個孩子是王府長孫。”

    靜言一笑沒言語。

    姑奶奶是什麽人?立刻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神色,“怎麽?你也覺得你那好姐妹可悲可歎可笑麽?”

    靜言斟酌了一下才說,“所謂夫為妻綱。清婉姐在這上麵做得很好,很知道二公子想要的是什麽。我沒覺得她錯,更不會可憐她。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我一個俗世女子,還有個孤兒侄子要養活,沒那個閑心管旁的。”

    “夫為妻綱?”姑奶奶仰頭一笑,“她倒真拿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當迴事兒了。”

    “靜言,我

    和王妃已商量過了,若文符的身體真是養不起來,以後等文笙婚配後,便把長子過繼給他。再不然,直接讓文笙招贅就是了。”

    靜言點頭,“是,這倒是個兩全之策。”

    之後又陪姑奶奶閑話了一會兒,靜言便迴了素雪庭。

    雖在姑奶奶麵前冷冷淡淡的說和廖清婉隻是有交情而已,但靜言對她還是有些惋惜。

    但自己的路是自己走的,下一步是生路還是深淵,也怨不得旁人了。隻是夫為妻綱……靜言停住腳步,看著廊子旁的桃花出神。

    如果是衛玄想做一件事,她恐怕也會像廖清婉一樣願意為所愛之人花盡心思罷?

    衛玄……你們打的那場敗仗是故意迷惑琉國人的麽?你可千萬要平安迴來。

    《北疆誌帝泉關》

    鴻恩二十八年,五月十六。琉國重騎三千突襲前崖隘口,前崖營士卒歿百餘,傷三百餘。王命撤軍帝泉關,失隘口。

    帝泉關城門緊閉,吊閘落下。

    兵營內,從前崖營撤迴的受傷兵士都得到了妥當安置。時不時有身著長袍的軍醫帶著學徒風風火火走過,言重山輕輕關上了窗。

    “如何?在下之計可用否?”

    廳堂上,築北王最親近的七八名將領團團圍在沙盤旁。

    衛玄撚動著手中一枚小荷包,“有何不可?”抬眼看向端坐首位的王爺。

    築北王一笑,“就按言軍師之計,明日便派輕騎火燒前崖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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