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帝泉關,夜。

    李崇烈靜靜的躺在床上,一雙眼卻直愣愣的盯著頭頂的帳子。平放在被子上的雙手握成拳,把背麵都揪得扭曲起來。

    原來言重山是添翼所的人,是皇帝派來監察築北王府的,那枚“如虎添翼”的腰牌證明了他的身份。

    原來母親真的是被肇親王妃那個惡毒婦人下了毒,添翼所的消息絕對不會有錯。

    原來從未抱有希冀的那個位置已經離自己這麽近!

    當他和言重山一起策馬並行於春季的群山隘口之中時,四周山花爛漫,耳中聽到的卻是這等讓人震驚不已的消息。

    駐馬於一座小丘之上,言重山提著馬鞭指向遠方,“也許有朝一日,這便是你的江山。”

    可笑啊!一個曾經在親王府中連管事奴才都可以向之眉高眼低擺嘴臉的庶子,竟也有今天?可是為此他要付出的代價卻是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親被毒死!

    “我的人雖已發現陳夫人中毒並且暗中偷換過幾次夫人的飲食,但對方使的是慢性毒藥,長此以往諸多不便,而且一旦打草驚蛇亦會讓陸氏一族有所警覺。陳夫人孤身在親王府,便是擋得了一次我的人也擋不了兩次三次,且萬一親王王妃再生惡計,更是讓人防不勝防。”

    言重山的話猶在耳畔。

    肇親王妃之所以如此便是要借由陳夫人之病將李崇烈騙迴京城。

    據言重山傳來的消息,王妃曾親自遊說陳夫人給李崇烈寫信叫他迴京,但夫人幾次都以男兒以保家衛國為先推擋了。

    後來陳夫人也是看透了王妃的計謀,不惜故意借跌倒摔折了手腕。

    肇親王妃深知李崇烈自幼謹慎多疑,沒有陳夫人的親筆很難將其誆迴京城,無法之下隻得讓肇親王手書家信若幹封。

    原來父王的書信是在這等境況下寫來的!

    言重山在臨迴營前難得正經的對他說:“你遠離京城恐怕不知現下朝堂之上已是波瀾暗湧。若不是你的聲望日漸抬高,原本根本不將你放在眼裏的陸氏一族怎會幾次三番試圖將你召迴京城?你的母親,外公,還有你外公的門生同僚,多少人為你造勢,可謂孤注一擲。雖你是個庶子,但生母並非普通庶民,皇帝心裏都有數,而且他起先複用提拔一票老臣就是為了克製譚氏陸氏。”

    “如今三位皇子廢的廢,死的死,陸氏一族已然淩駕於譚氏之上。說句不中聽的話,肇親王妃當年還未嫁時

    便是心高氣傲,嫁與親王以為是珠聯璧合,令慈的出現不啻於平地一聲雷,王妃被羞辱必然懷恨在心。”

    “若是沒有陸氏替自家女兒出頭,你外公又如何會被貶出京城外放?你母親忍辱負重二十年,為的是什麽?可還記得令慈最後一封親筆家書上寫了什麽?”

    李崇烈咬緊牙關。

    母親說隻要他能建功立業,便是死了也能含笑九泉。難道那時的母親已看出端倪了麽?

    言重山說的對,外公和母親已是孤注一擲,他若任性返迴京城執意盡孝,便是踏入肇親王妃的圈套,亦是讓一大票由外公率領著支持他的大臣身陷水火。

    以陸氏之心胸狹隘,倘若一朝坐上那九五之位,他們的下場不堪設想!

    與此同時,帝泉關議事堂內,才由興圖鎮趕迴的衛玄還未來得及洗去滿身風塵便被王爺召來密談。親兵侍衛全部把守在堂外,偌大的廳堂中,隻王爺,衛玄和言重山三人。

    聽了言重山的探子由京城帶迴的消息,王爺略作沉吟,“如今已沒得可選,陸氏一族撤藩之心昭然若揭,本王也不屑於與此等玩弄權術之人虛與委蛇。”

    長歎一聲“造化弄人”,王爺英武的麵容上浮現一絲無奈,“誰能想到三位皇子竟會連番出事?皇儲之位跳過肇親王,其實皇上就是怕胞弟無能,而皇後之位再次落在陸氏譚氏之類的大宗族手上罷了。”

    言重山一笑,“是,皇上自己吃過這個大虧,必然引以為鑒。”

    衛玄眉頭微皺,“隔牆有耳,注意言辭!”

    言重山不以為意,反而麵露得意之色道:“我不就是皇上派來的耳朵麽?還能有什麽耳?左將軍大可不必過於謹慎,你放心,如今京城裏那些人的眼睛都盯著朝堂上的動靜,北疆這塊打打殺殺的地方他們分不出太多心思算計。所以陸大學士才草草的派了個陳太守過來,竟然還使出離間收買二公子這麽拙劣的手段,可見他連王府內的情況都沒摸透,如此大意,真是天助王爺。”

    原本就為現下王府境況憂慮的築北王一聽言重山說的話,更是眉頭緊皺。兩個兒子中間,一個根骨受損子嗣艱難,而造成這一狀況的始作俑者卻是另一個兒子。如今文筳竟還欣然接受程參軍的挑撥之計,他難道不知對方用心險惡?

    衛玄沉聲道:“我借由此次去興圖鎮探視大郡主和章姑娘時,曾暗中命衛氏舊部進山查探。雖未能潛入琉國境內,但就所駐紮兵力判斷,國君敖瑞以及大

    將巴圖布赫已撤離。但其中有一處隘口二公子好似故意疏於防範……若是為了誘敵深入也便罷了,隻怕是中了程參軍的嫁禍之計。”

    其實王爺和言重山都是心知肚明,雖未明說,但自從接到湯先生由王府傳迴的消息後,對於二公子,王爺不再迴護。可以說,靳文筳的下場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裏。

    若是他聽從程參軍的計謀隻為爭得軍功而故意放琉國兵馬入隘口,那悄然屯兵於興圖鎮山林的大世子就是親手在戰場上結果他的人,否則陳太守奏上一本北疆軍私放敵軍裏通外國的罪名,整個築北王府便岌岌可危。

    如果靳文筳迷途知返,將那挑撥小人交予王爺處置,戰後迴城等待他的亦是一場審判。

    這是姑奶奶在信中親筆授意,也是王爺的抉擇。

    自釀苦果,誰也幫不得了。

    “衛玄,大世子那邊你可安排妥當了?固林族的公主和他在一起?”

    “是。屬下已命父親的舊部暗中聯絡了兵營將領,大世子帶去的親兵以及跟隨諾敏公主前來的固林族勇士都隱藏在興圖鎮以南的山林之中,日常補給皆有人照拂。”

    王爺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重重一拍座椅的扶手,“好!既然敖瑞和巴圖布赫撤離了興圖鎮,想必大戰之日近在眼前。傳令下去,所有人不得掉以輕心,嚴防琉國突襲!”

    衛玄和言重山齊齊起身,拱手為拳,“是!”

    築北王府之內如今已經春花滿園,靜言所居的素雪庭東牆外便有若幹株碧桃。

    一陣春風吹過,片片粉色的桃花花瓣隨之飛舞,有那麽幾片還被吹進了窗,恰好落在攤開在書案的一本賬簿上。

    靜言放下筆,輕輕的吹落花瓣。

    她已由興圖鎮迴來將近半個月,那邊雖比巴雅城冷上一些,但想必也是山花爛漫了吧?

    正遐想著山林中的美景,忽有小丫頭來迴,“姑奶奶請姑娘過去賞花。”

    靜言立刻合上賬簿站起身,夏菱和夏荷上來幫著換衣裳。

    “那邊都有誰?大郡主去了麽?”

    小丫頭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說道:“去了,兩位郡主,兩位夫人,連王妃也正要去呢。才剛我路過容華齋正好遇見春巧姐,她說讓姑娘過去隨王妃同行。”

    靜言微微一笑。

    這是她迴來後發現的一個可喜的變化。王妃和姑奶奶似乎比從前和睦了,也許是因為

    維係著二人關係的那個男人正在邊關浴血廝殺?

    “嘶~”穿左袖時還是抻著了傷口,夏菱和夏荷趕緊停手,緊張的問她疼得厲不厲害?

    “沒事。”

    沒想到這腋下一層皮,割破了卻這麽不易恢複。劉夫人倒是跟她說過,別看傷口不深,腋下多經絡,表麵的皮好了,裏頭未見得也長得好,以後但凡遇見陰天下雨,三五年內一揪一揪的疼也是正常的。

    靜言穿戴妥當,帶著人走向容華齋。

    她這一處皮肉傷都這麽疼,大郡主臉上的傷,衛玄和老虎們身上的傷,邊關將士們那些陳年舊傷,該有多疼啊?

    然而隨王妃到了姑奶奶的漱石居後,靜言就發覺今天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對勁。

    誠然,園子裏的玉蘭花很美,夫人和丫鬟們湊趣的談笑聲清脆動人,但靜言隻是拿眼角溜了一圈便發現許多人都偷偷看著她。

    “靜丫頭過來。”姑奶奶照例拍了拍身邊的座位。

    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姑奶奶現今對章姑娘的寵愛幾乎與對大郡主相同。

    女眷們坐著的地方圍有織滿美麗圖案的紗帳,在一片素淨的白玉蘭間愈發顯得鮮豔華貴。

    兩人一席,席前設一方小桌,擺著各色幹果和精巧的小點心。

    孔夫人帶著一絲討好的笑容跟姑奶奶聊著不知南域的春茶何時才能送到,明明說的是茶葉,但她三句話裏倒有兩句是讚姑奶奶茶道精深。

    姑奶奶似笑非笑,“茶之道暗合佛家的內省修行,靜心、靜神、去除雜念雲雲我可做不到,而且我也不信什麽神佛。按說顧夫人才是最為擅長,孔夫人既然這麽有興致,以後便多多的跟顧夫人吃吃齋飯,念念佛經罷。”

    說罷便轉頭看著靜言,“給你嫂子立貞節牌坊的旨意已下,不多日便將由京城送抵北疆。”

    所有的閑談都停了下來。

    章靜言的嫂子盧氏之死因大家皆是心知肚明,更聽說其中有潘三奶奶作梗,以盧氏是被玷汙的女人為由不得入祖墳宗祠,這塊牌坊雖可為死去的盧氏正名,按說是件大好事,但此時此刻誰又敢說“恭喜”呢?

    王妃幽幽一歎,“如此一來,逝者在天之靈終於得以安息了。”

    靜言低著頭沒吭聲。

    姑奶奶冷笑道:“隻一塊破石頭鑿上幾個字就能讓人安息了麽?靜丫頭放心,有我和王妃替你做主,曾陷害過你

    嫂子的,難為過你家人的,誰也跑不了!”

    按照靜言以前的脾氣,她必定是中規中矩的道個謝,但現下她卻微微一笑,“是的,到時即便有人替他們說項,我也不會饒過他們一分一毫。”

    姑奶奶一挑細眉,“他們?”

    靜言卻隻是笑。

    王妃想了想,恍然。抬頭去看靜言,正好她也看著自己,那兩束目光冷淡而平靜。王妃稍事沉吟,衝她點了點頭。

    靜言拈起幾顆鬆子慢慢的剝著吃,靳文筳,姑姑,不拿你們的鮮血和落魄下場來祭奠嫂子,我怎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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