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複,直到濃黑的夜幕被衝淡了些許,燃燒的火把到了尾聲,唐肖才在最後一個木屋門口停下腳步。


    “聽明白了嗎?”


    這句話是問安吉的。


    安吉神情仍舊是驚愕和不可置信,她以為這次夜襲村民隻是唐肖習慣的直接方式,可沒想到最後得出的真相會如此令她毛骨悚然——


    ……


    坐落在王都北部的荒原上,四周都是封閉且狹窄的石山。從很久以前,這裏就被稱為“小石村”。


    小石村和其他偏遠狹小的村莊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唯有一處不同,那就是這個村莊私密地信奉著一個神——“血神。”


    村民們堅信,血神是新誕生的,即將進入奧林匹斯山的神祗。隻要他們的信仰夠虔誠,祭祀夠豐厚,當血神徹底成為了正神,就會給予他們源源不斷的好處。


    為此,他們每天都會祭祀一個外鄉人。祭祀的過程中,全村的男人都會蒙住臉,圍繞在祭壇旁邊給“祭品”放血。


    而女人和小孩則負責呆在木屋中,等待祭祀完成,他們就搬出肉和黑麵包,全村一起慶祝。


    這樣的祭祀一直沿襲下來,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然而在十七年前,一切倉促地迎來結束:


    一整年,沒有任何一個外鄉人經過小石村。


    沒有外鄉人,就代表沒有祭品。村民們惶恐至極,在無數個夜不能寐後,他們決定用村裏人做祭品。


    經過考慮,他們選擇了村裏的唯一一個孤女。孤女父母早亡,一人在小石村長大,已經出落成一個美麗的少女——既脆弱,又聖潔,是非常好的祭祀品。


    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直到祭祀當天,孤女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竟用野豬替換了她被捆綁的位置,逃之夭夭!


    ——祭品逃跑隨之而來的就是祭祀失敗。從這一天開始,小石村就陷入了噩夢。


    先是家裏的食物和衣服開始發臭發黴,生出毒蟲與黑色的花。


    再然後,一夜之間,小石村所有的老人都血肉枯竭死去。


    巨大的驚恐和悲傷籠罩了村莊,就在村民們極度絕望之時,一位白袍賢者來到了村莊內。


    講述這段話的是一位比火柴還瘦削的年輕少女,她頭發亂得像蓬草,蜷縮在角落裏,神經質地低聲呢喃出記憶中賢者的名字,“忒爾斯……他叫忒爾斯。”


    如果驚恐能傳染,那麽當時魯薩的表情並不遜色於任何一個村民。


    可惜,他的驚慌和震驚無法影響剩餘的故事浮現出水麵。


    忒爾斯來到小石村,接受了村民們的求助。他在村莊內走了幾圈,最終斷定是邪神在作祟。於是,他讓村裏的男人將作為祭壇使用的大石盤搬出村莊,扔到荒林裏。又施展法術,令石盤永遠停留在原地,無法再迴到村子裏。臨走前賢者得出結論:這樣就可以阻止邪神繼續危害村莊。


    最初的兩個月,小石村確實恢複了往日的寧靜。可慢慢地,女人們發現,整個村莊的男人似乎都會在深更半夜渾渾噩噩地離開,直到天光大亮才迴來,然後忘記掉夜晚發生的一切。


    這種現象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尖叫聲遍布整個村莊。


    男人們迴來了,但他們忘記了帶上自己的皮和肉。


    女人們終於意識到,她們的丈夫已經不算人了……他們白天一如既往地在村莊內活動,可行為越來越怪異。常常會一邊逗孩子,一邊七竅流血皮肉簌簌掉下,而孩子也毫無驚嚇地咯咯笑起來,抓起父親的眼珠放進嘴裏。


    女村民們很害怕,她們想帶孩子逃離,可卻發現再也走不出去……無論走了多久,前方永遠都隻有小石村的身影。於是她們決定鑄建一道巨大圍欄,將丈夫擋在村莊外,阻止他們再迴到小石村。


    那一天淩晨,所有女村民都抱著孩子躲在家裏,外麵是鋪天蓋地的嘶吼聲,攻擊搖晃圍欄,骨頭碎裂發出的吱呀聲……她們徹夜未眠,直到陽光灑進村莊,外麵的聲音消失無蹤。


    女人終於如獲新生地鬆一口氣,帶著孩子打開了房屋的門。


    門外,四肢扭曲的丈夫站在陽光下,笑眯眯地看著孩子。


    ……


    “然後呢?”


    烏石忍不住問。


    “沒有然後,這就是村裏女子們發瘋前的最後記憶。”


    再然後,所有人都瘋了。已經瘋了的人思緒本就一片混亂,更加不記得發生的事。


    “既然一切都是血祭詛咒導致的,是不是隻要我們找到打破血祭的方法,就能解除詛咒,成功離開了?”紅鼻子傻乎乎地問。


    “別忘記,這中間可經過了十七年。”安吉幽幽道。


    十七年過去,村內無一人變老。如果這些人說得都屬實,那這村莊裏的孩子,豈不是當了整整十七年的“幼童”?


    他們還能算人嗎?


    “血祭在夜晚進行,男村民異常也是從夜晚開始,無論導致這一切的是血祭的詛咒還是什麽,它的力量在黑夜都會格外壯大。”


    唐肖不疾不徐地分析,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然而十七年來,女村民和孩子經曆過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她們為什麽沒被同化成和男村民一樣的存在?”


    “今天我們兵分兩路,既在村內也在村外,並沒看到有任何男村民的身影。如果他們變成了殺不死也擋不住的怪物,那他們為什麽從村莊消失了?”


    對於現在的小石村來說,如果去除掉“排斥外來者”和“入夜就可能發瘋”這兩個特點,雖然荒蕪卻也平靜,絲毫看不出災難現場的樣子。這也是最初眾人誤以為這是個普通村莊的原因。


    安吉有點懵:“你的意思是……”


    “既沒有擴張,又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必然有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同時在運行。”


    唐肖也是在與模因的反複試探,以及這次走遍所有的木屋後才能確定一個事實:影響村莊的,絕不僅隻有模因一個存在。


    也即代表著,在她們沒發現的地方,小石村中藏著另外一股力量,在模因的控製下保護著剩餘的人,讓她們免於被徹底汙染。


    “而要想知道這股力量來自哪裏……隻需要找到那個至今沒出現的人。”


    隨著唐肖話音剛落,安吉腦海就瞬間浮現了一個身影:


    “是蒙麗!剛剛我們找遍了所有村民的屋子,唯獨沒看見她!”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更)


    現在迴想起來, 蒙麗是他們遇見的村民中, 唯一一個說出了自己名字的人。


    村中其他女子都很忌諱眾人,而蒙麗也是第一個主動對他們說話的人。


    白天被其他女村民圍攻, 也是因為蒙麗驅逐他們不成——而現在, 蒙麗卻不在這些木屋之中。


    小石村並不大, 每座遮風避雨的房屋都容納著至少一個村民。既然蒙麗不在這裏,那麽至少可以證明, 她的確和其他女村民有不太一樣的地方!


    找到了希望,眾人立即在村莊內積極尋找起來。


    然而半天過去, 大家還是一無所獲。蒙麗仿佛在村莊裏憑空蒸發一般, 全無痕跡。


    唐肖始終坐鎮在所有人搜查範圍的中間, 在其他人看不見的空間裏, 黑色業火在少女周身熊熊燃燒,抵禦著冥冥之中的危險。


    雖然不參與搜查, 但唐肖略微沉吟,忽地出聲提醒:“安吉, 你重點觀察一下附近的花草樹木, 或者皮料家畜,看看和白天是否有什麽區別。”


    安吉一頭霧水,她又不像烏石一樣記憶力拔群,隻能硬著頭皮察看。卻沒想到真叫她發現了一處不對勁的地方:“快看這垛柴火後麵,這裏多出來一張野豬皮!”


    柴火垛上曬著一張剝下來的野豬皮, 看起來像是用來做皮革的材料。然而在白天與那群村民的周旋中, 安吉來到過這裏, 並沒見過這張豬皮。


    唐肖:“散開!”


    業火忽然在空中現形,連成一條線的黑色火焰直接蜿蜒竄至柴火垛旁,嚇得安吉向後大跳一步。


    “無妨,這是我控製的。”


    唐肖用業火將柴火垛包圍起來,所經之處產生了不規則的能量與空間波動,證實這裏的確有其他能量隱蔽。


    “嘭!”


    野豬皮忽然爆炸開來,煙霧散去,變作一個身裹黑袍的瘦削女子,不是蒙麗還是誰?


    蒙麗化出原形,起身冷冷看著唐肖:“你怎麽認出這是我?”


    唐肖微笑迴視:“十七年前那個祭祀的夜晚,身為祭品的孤女離奇失蹤,捆綁著她的地方隻剩下一頭野豬,然後這個孤女就再沒在迴憶中出現過……我猜,如果有直接逃跑的能力,沒必要再搬迴一頭野豬代替吧?”


    “除非,這個孤女並沒有逃跑。但她機緣巧合之下掌握了變化的能力,才變成一頭野豬,騙過了其他村民。”


    既然擁有變化能力,那麽蒙麗可以變作任何事物。隻不過唐肖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蒙麗還在堅持不懈變成和豬相關的物品,著實持之以恆。


    蒙麗聽到她提起十七年前的祭祀,不僅沒像其他女子一樣發狂,反而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你猜得倒是很準。我曾經見過幾個和你一樣既強大又聰明的人,也希望他們能離開小山村。可他們一個都沒成功,全都葬身於此,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魔不魔怪不怪的怪誕存在。你覺得,你會是那個例外嗎?”


    唐肖注意到,蒙麗說話時隻用“你”,甚至沒有提及在場的其他人。


    可見在蒙麗心中,除了唐肖還有一絲生還的機會,其他所有人都逃離無望。


    “你不配合,怎麽知道我們沒有機會?”


    蒙麗冷冷迴答:“我難道沒有在白天趕你們走嗎?如果你們在第一天白天就試圖離開,或許還有微渺的機會。雖然少得幾乎不存在,也比夜晚要好得多……夜晚,是''它''的掌控地,連我也不得不藏匿起來。如果你們是想來找我幫忙,很抱歉,我也無能為力。”


    唐肖搖頭:“我的看法卻與你相反。白天的時候它躲在暗處找不到蹤跡,出村之路防不勝防。但到了夜晚,它必定會顯露出形態,隻要找到其中的弱點,我們所有人就能成功離開。”


    “我們?所有人?”


    蒙麗的目光仿佛在看著一個異想天開的傻子:“你不會以為你能帶其他人走吧?”


    見唐肖態度肯定,蒙麗臉色略沉:“這些人又蠢又笨,和從前小山村的村民們沒有區別。他們進入這裏就已經注定是食物,不可能逃出生天——你還是別抱幻想了。”


    唐肖反問:“這裏的村民又蠢又笨,可你不還是守在這裏保護他們?”


    如果真論起來,巴洛等人雖然一開始很傻,經過這些天訓練也變得忠心耿耿,從沒試圖害過唐肖。而這裏的村民卻曾想把孤女蒙麗當做祭品祭祀給邪神。按照這個邏輯,蒙麗不報複已經是慈悲心腸,更毋論保護村莊抵禦模因侵蝕了。


    那她這麽做,又是為什麽?


    被直接戳到肺管子上,蒙麗臉色有些發青,恨恨道:“不識好人心,為了一群蠢人……那你就在這等死吧!”


    安吉:“……等等,打擾一下,我覺得你們好像沒有考慮到我……”


    她可是神使,曾被奧林匹斯山眾神認證,名正言順的神使!是這個世界中地位僅次於神靈和大賢者的存在!


    怎麽到了蒙麗的嘴裏,就變成和其他凡人一樣必死的“蠢貨”了呢?


    可惜蒙麗沒有聽到安吉的申訴,話音未落,她就伴隨煙霧消失在原地,不知何處去了。


    安吉:“……”


    我恨!


    相比之下,其他人更關心的則是接下來該怎麽做。蒙麗消失,那線索豈不是斷裂了?


    唐肖卻不著急,隻說:“原地休息,等著。”


    沒過幾分鍾,平地炸出一陣煙霧,一個陰鬱的女人從煙霧中走出——蒙麗竟然又迴來了。


    她很鬱悶:“你怎麽又能猜到我會迴來?”


    唐肖笑答:“你連剛進村莊的陌生人都會管,可見本性善良。就算一時離開,也不會對求勝欲望強烈,並且已經想到方法的人不管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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