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與村莊裏枯樹的倒影重疊在一起,烏石忽然打了個冷戰,仿佛有冷水兜頭澆下,令他的思緒豁然開闊起來。


    這一天的怪異現象在腦海中重現:停不下的腳步,兩個一模一樣的村莊,向外走隻需數百步,返迴卻要走上整整半日的路程……


    這一天下來,幾乎每一步都是難以預料的危險,而他居然毫無察覺!


    同時清醒的還有魯薩和巴洛。他們都是一副被嚇傻的模樣,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難道,又是樹魔在控製我們?”巴洛快哭了,他本來就不聰明,如果不是跟在唐肖身邊,今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這次的敵人比樹魔要危險得多。”


    唐肖舉步邁出,很快便看見了留守在營地的安吉幾人。


    白天還衣著整潔的青年,這時一個個灰頭土臉,衣服破破爛爛。安吉也不見蹤影。


    “你終於迴來了!!”


    斜刺裏突然衝出一個木頭帽子小白人,仔細看才看清是裹起裙子戴了頭盔的安吉。


    安吉抱住唐肖大腿,神使的形象全無:“你們怎麽這麽晚才迴來啊!!你們不知道我們經曆了什麽,嗚嗚嗚……”


    從唐肖踏入村莊的一刻,天色驟然變得昏暗發黃,竟是直接從正午變為黃昏。


    魯薩三人也這才知道他們為什麽那麽疲憊,原來在他們眼中是半日,實際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安吉還在哭訴:“村裏的女人都是瘋子!那個蒙麗,她先是找了一大筐毒蛇潑進我們帳篷。還好有九腿蜘蛛在,吃光了毒蛇,否則我一個人怎麽可能救迴這麽多……然後那女人看見沒趕走我們,又找了一群人過來放火。這群瘋子,她們居然對神使放火!!”


    居然、對、神使、放火!


    在安吉的人生概念中,隻有邪惡的巫師和妖魔才會被平民用火燒死。在奧林匹斯山,哪怕最殘忍嚴厲的懲罰,也絕不會讓神使被凡人用火燒……這簡直是顛倒世界觀的侮辱!


    唐肖:“你沒告訴她們你是神使?”


    安吉:“我說了呀!可是她們都昏了頭,一個個紅著眼睛仿佛惡鬼,一開始還僅僅是試圖驅逐我們。後麵就開始拿燃火的弓箭和淬毒的水要殺死我們,還胡言亂語,說都怪我們帶走了她們的丈夫。”


    安吉活了兩輩子,還沒受過這麽大的委屈!


    村裏的女人看起來弱不禁風,可真到發狂的時候一個個神出鬼沒,什麽方法都能使出來,安吉這點神力根本防不勝防。拖了一整天已經筋疲力盡,要是唐肖再不迴來,青年們再身強力壯,也會披傷掛彩。


    而唐肖又嚴肅囑咐過,絕不能讓青年們受傷。


    不知道眾人受傷後會引發什麽可怕的後果,智商上線的安吉隻能拚命吊著一口氣,不斷釋放治療之術。


    安吉恍惚間覺得這一天下來,她不僅神力枯竭,連一頭金色的秀發都黯淡了,甚至隱隱有大量掉發跡象。


    未發達、先禿頭,這輩子也太難了。


    還好唐肖迴來,眾人終於能得到片刻的休息。火堆燃起,獸肉被倉促串在木棍上,連調味料都沒撒,就開始狼吞虎咽。


    食物的香氣迅速擴散開,甚至連村莊邊緣也能聞到。這是人類的進食時間,而村內卻依舊一片死寂,沒有一座木屋內傳出食物的香氣。


    就好像除了他們外,這片村莊裏沒有第二個人進食一樣。


    遠處的光線逐漸沉沒,黃昏的天際向夜幕轉移,那些發狂攻擊的女村民們再也沒出現過。


    “她們似乎很害怕黑夜。黃昏一到,她們就抱著自己的孩子四散逃跑,現在應該迴到了那些木屋裏。”


    安吉一想起白天那些女人,就連肉都吃不下去了。她誠懇地問唐肖:


    “我們還有多久才能離開這個村莊?我對自己的生命發誓,我有種很可怕的預感,似乎再繼續待下去,會迎來比死亡還要可怕的結局。”


    沒有命在,再高的地位再多榮華富貴也沒福氣享用。這次拿自己的生命發誓,說明安吉十分認真,一點虛假的成分都沒有——神使的預言大多時候都不靈,但她這次是真的感受到了濃鬱令人窒息的危險。


    ——逃,現在就逃!


    否則……哪怕是至高無上的奧林匹斯山,哪怕是她崇拜不已的戰神阿修斯,哪怕是那眾神之主……都救不了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更)


    裝比誠可貴, 地位價更高, 若為生命故,二者皆可拋。


    安吉本以為自己苦口婆心祈求半天, 隻要唐肖鬆口, 他們就能快馬加鞭離開這裏。


    誰知道唐肖的答案卻是——她也沒有十全把握。


    留在這裏很冒險, 現在離開更冒險。夜晚的村莊比白天要危險無數倍,貿然離開和送死沒區別。


    但凡聽到唐肖話的人, 無一不覺得天靈蓋隱隱發涼。


    未知又無所不在的危險,比實際又可見的危險要恐怖的多。


    而更令人害怕的是, 他們現在連要麵臨的危險是什麽都不知道。


    夜色很快再次降臨。


    唐肖一句廢話都沒說, 直接分離出數份靈力光點, 附著在眾人手臂上。


    聖潔的“神光”在夜空中飄然而降, 令眾人都安心了幾分。


    他們其實已經不太在乎唐肖到底是神使還是什麽神仙人物降世,現在的信賴已經全部基附於她強大的實力——隻要唐肖在, 他們就倍有安全感。


    然而唐肖卻說:“從現在開始,不要管我在幹嘛。你們手臂上的光點讓你們怎麽做, 你們就怎麽做。如果光點和我的話相違背, 那一切以光點和你們胸前黃紙包為準,明白了嗎?”


    靈力相當於唐肖的一部分,黃紙包是聯盟領域的道具。隻要她還在,村莊裏的模因再詭譎,也做不到憑空將這兩件事物汙染。


    但包括安吉在內眾人的精神防線, 在模因麵前實在太過脆弱。他們所看到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連唐肖也猜不出來。


    交代完這些, 她就讓所有人都準備好武器和防具,主動去找那些村民的木屋。


    既然村裏人害怕夜晚,那他們就伴隨著夜晚一起去尋找她們……問清事情的真相。


    ***


    年輕的女人緊緊抱著孩子,今天不同於往日,她將女兒抱得更緊,仿佛要塞進身體裏才安心。


    狹窄的空間和艱難的唿吸,令孩子的臉頰逐漸發青,力度微弱地掙紮起來。


    “不要動,不要動……你是不是想離開這裏?不可以,你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


    女人臉色蒼白,發狠地摟著孩子,不讓她動彈。


    孩子的力氣和大人無法對抗,抽搐掙紮的手腳慢慢遲緩下來,趨於死寂的平靜。


    女人恍若未覺,抱著孩子腫脹發青的臉鬆了口氣,可下一刻,木屋的門忽然被敲響!


    “砰、砰、砰。”


    女人像被勒住脖子一般,謊言外凸,緊緊掐著自己的脖子,宛如溺水般難以唿吸。攥著孩子的頭發甩向牆角,拚命想離門更遠一點。


    “嘭!”


    得不到迴應的木門竟被直接踹開,唐肖的身影出現在門外,歪頭看著女人:“聽同伴說白天見過你,有興趣聊聊嗎?”


    女人顫巍巍縮在角落,和白天攻擊安吉等人時判若兩人。她緊緊抱著孩子,低聲念出一串音符奇怪的咒語,祈禱外麵的人不要進入屋內。


    唐肖:“你把自己的孩子掐死了。”


    女人遲緩地睜眼,低頭,懷裏的孩子早已沒了氣息,小臉青腫,竟是還沒開門前就早已被她抱得窒息而死。


    她呆呆看了孩子一會兒,忽然把屍體推開,尖叫:“不是我殺的,是你們!是你們殺死了我的孩子!”


    “不過沒關係,你們很快也會消失……但我的孩子不會死,她會永遠活著……”


    女人又把孩子拖迴來抱入懷中,瘋瘋癲癲大笑起來:“你們死定了,進入村莊的人不可能活著出去。你們快點死,這樣就不會連累我們被懲罰……”


    “被懲罰,被誰懲罰?”


    唐肖抬腿邁入,女人猛地睜大眼睛。


    她搖頭喃喃:“你怎麽能進入門內,神靈還沒允許,將死之人不能進入信徒的房子……出去,快出去!”


    她從身旁發黴的木柴中找出一塊發黑的骨頭,像握著法杖一樣煞有其事地驅趕:“離開這裏,外鄉人、褻瀆者、該死的祭品……嗚嗚嗚不要來打擾我們,放過我們……”


    女人又哭又笑,說出的話顛三倒四,顯然是瘋了。


    唐肖靜靜看著她。


    邁入屋內時,她的確感受到一股輕微的阻力,然而靈力一衝便消失無蹤。不知是不是這女人所說的“神靈”的緣故。


    身後的安吉看見女人的行為卻臉色一變,“這個凡人竟然懂得祭祀邪/教的咒語,她是邪/教的信徒?”


    前世的記憶在此時起到了作用。安吉用火把照亮屋內,木屋牆壁上刻著許多奇怪扭曲的字符,在記憶中都能對應上號。


    而與此同時,唐肖也接收到了這些信息。


    年輕女人所念的祈禱詞,與一個名為“血祭”的邪/教十分相似。翻譯過來就是“偉大的血神,收走我們的祭品,請幫我們驅逐敵人,願鮮血能使您滿足”等等。


    牆上的紋路,也都是供奉血祭教派的符號。在安吉上一世,這個教派沒過多久就被奧林匹斯山下令清除。而“血神”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來自無底深淵的一種魔物,試圖靠欺騙凡人獲取信徒,以成為新神。


    隻是沒想到,“血祭”竟然會和這個小村莊有聯係。


    “血祭的儀式是將活人放入祭壇中,抽幹鮮血以供邪神吸食。這個村莊消失的男人不會是被當做祭品上供了吧?”安吉猜測。


    瘋女人對血祭的字眼很敏感,立即尖笑起來:“祭祀,沒錯,外鄉人是我們的祭品。一年一個外鄉人,神靈就會保佑我們……可是有一天,一個祭品逃跑了,噫,她逃跑了!”


    “血神的懲罰降臨,我的丈夫,父親,都離開了……啊!”


    女人忽然倒地開始抽搐,鮮血從五官冒出來,手裏還緊緊握著死去女兒的小手。


    這一幕看得人又壓抑又難受,唐肖知道從她這裏是問不出什麽東西了。


    “走吧。”


    退出屋外,眾人手持的火把忽然閃爍兩下,最靠近木屋的火把倏地熄滅。


    晦暗不明的火光中,稚嫩的童聲和女子啜泣響起。一行人連忙迴頭,看見倒地的瘋女人不知何時竟站了起來,她腿邊靠著個不足腰的小女孩,白皙的臉頰沒有半分青腫痕跡,滿是好奇地看著眾人。


    就在眾人退出木屋的一刻,這對母女居然複活了!


    這一瞬間,眾人似乎明白了女子所說“我的孩子不會死,她會永遠活著”是什麽意思。


    難道這村莊裏的人,都能夠永生?


    小屋的門嘭地一聲自動關閉,眾人麵前隻剩下錯落排致的眾多木屋,在夜色中顯得鬼影曈曈。


    抱著滿腔疑問,眾人又進入了更多的木屋。


    這些屋子裏都隻有一個女人,偶爾會有孩子。她們的精神狀態別無二致,拒絕迴答唐肖的任何問題。隻有在極度恐懼的時候,才會瘋癲地泄露出血祭的相關信息。


    再加上唐肖精神力的影響,一些心理較薄弱的人,說出的信息就更多。而每個說出了部分過往真相的女子,均會開始七竅流血抽搐不止,直到其他人都退出木屋,她們才能複活。


    每個女村民都說了一點,將無數信息碎片拚合在一起,這座村莊的背景逐漸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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