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諸野正色道:“昔時曾聽人言,淩波仙子行事超脫,不拘小節,乃是當世一位出塵超凡的奇女子,不意今日邂逅,竟原來也是個墨守迂規的世俗之人,卻是聞名不如見麵了。仙子若想憑著這幾句說辭,便把在下說動,就此歸順了你們朝廷,那你可是將在下瞧得太也輕了,我輩雖沒什麽本領,卻多少還有一些誌氣,決不屑為人做那守戶豚犬。”詞鋒犀利,神情甚是峻傲。謝慎聽得淩玉娘說出“反賊”兩字時,已微有吃驚,再聽了孟諸野這番言語,心頭更是一震:“孟兄的這幾句話倒是和宋大哥說得象極,看來他是白蓮教徒那是再無闕疑。難道這白蓮教中,個個都和他們一般,一心想要造反謀逆麽?哎,若是這樣,那中原的百姓可又要遭殃了。”他先前雖已隱隱猜知,孟諸野便是白蓮教中人,但此刻聽他親口道出,方才確信無疑,一顆心登時涼了半截。嵐心等三女聽得懵懵難懂,不知其雲,脫歡卻甚是聰明,聞一知百,立時便明白:“原來這白蓮教是他們明朝的叛逆,倘若我能有幸得脫,日後的興複大業,倒是可以借助其力。就算借兵不成,讓他們去和明朝皇帝拚個你死我活,於我蒙古也是極為有利。”

    淩玉娘聞言一怔,她自負美貌絕豔,冠蓋當代,一生縱橫情場,無往而不利,平常不須開口,隻消一揚眉,一抬手,顰笑之間便自會有大把的男子拜服傾倒,願作自己裙底之臣,而若再稍假以辭色,天底下更不知還有哪個男子能不甘聽揮策,任意驅使,便教之吃糟咽糠,想必也是甘之若飴。但此刻自己婉言誘勸,對方竟能坦然辭拒,毫無所動,真可謂是萬裏無一,稀罕之至,因此心中雖有些許懊惱,一顆芳心卻隻有更為歡喜:“這位郎君倒是與眾不同,非但年輕俊俏,更還傲氣得緊,比之那些自命英雄之輩,可不知強上了多少。哼,那些臭男人,平日一個個裝得道貌岸然,倒象是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似的,一到老娘的麵前,還有什麽醜樣能少得了了。”想到此處,不禁春心蕩漾,滿麵嬌紅,溫聲軟語的道:“小妹言語失當,公子莫要著惱,哎,似這等軍國大事,想我一個弱質女流又哪裏能懂得了。此間風大,妾身衣衫單薄,可有些禁受不住了,秦老師,我們到你艙裏去坐坐,成不成?”這話雖是對著秦舞陽而說,但眼角眉梢,盡含春意,卻是直勾勾地盯著孟諸野。

    秦舞陽暗罵:“這淫婦當真是無恥之極,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與邪教的反賊調起情來。”尚未開口說話,一旁秦老三卻已搶道:“是啊,大伯,仙子說她冷了,想去艙裏坐坐,咱們……咱們便請她到艙裏去罷。”口涎欲流,竟是一臉的色相。自打淩玉娘上船以來,他這一雙眼睛便再也沒有半刻離開其身,此時早已神魂顛倒,意亂情迷,淩玉娘每說出一句話,在他聽來便如皇帝的聖旨一般,言出法隨,無可與抗。

    秦舞陽見侄兒當眾出醜,勃然變色,喝道:“住口!休得胡說八道。”向淩玉娘橫了一眼,冷冷說道:“淩仙子,舍侄無禮,你可別要見怪。”淩玉娘似不在意,星眸閃動,腰肢亂顫,笑道:“原來這位秦郎是秦老師的侄子,果然英雄了得,氣概不凡,妾身怎麽敢怪他呢,秦老師,你這般喝罵秦郎,可是大大的不該了。”秦老三被她這聲“秦郎”一叫,登時渾身酥麻,骨頭也似要給溶掉了,差點沒軟倒在地,又聽她左一句“英雄了得”,右一聲“氣概不凡”,霎時間竟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倒真把自當成是那巨鹿城下的項籍,草橋關上的姚期一般,癡癡的道:“老匹夫,連仙子都說老子是大英雄,你可聽到沒,你再來罵老子,老子可要打你耳刮子了。”眾侍衛見此情形,無不想要大笑,隻是礙著秦舞陽之麵,卻誰也不敢露出半點笑容,人人均自苦苦忍住。

    秦舞陽直氣的三屍暴跳,怒道:“下流東西,還不快給我滾了下去。”一掌便往他臉上拍去,隻聽“啊唷”一聲,秦老三麵上已重重挨了一記耳光,門牙掉落了兩顆,滿嘴都是鮮血,頭腦卻也稍許清醒,一怔之下,又聽淩玉娘嬌聲微嗔,道:“秦老師,你怎麽能動手去打秦郎呢,秦郎,你痛不痛?打在你的臉上,可疼在妾身的心裏。”伸手往他臉上摸去。

    秦老三神智才複,被淩玉娘這麽一說一摸,立時又呆呆地癡笑,口中牙齒尚未吐出,便已含糊不清的說道:“痛,痛,痛死我了,這裏……這裏更痛。”乘機抓起她的皓腕,往自己胸口貼去,但覺著手之處溫軟如玉,柔若無骨,說不出得舒服受用。淩玉娘“哧”的一笑,縮手道:“秦郎你使壞,人家不來了。”秦老三輕輕叫了聲:“啊!”魂飛天外,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幾句纏綿膩澀的風情話語傳至眾人耳中,縱是如崔烈、應修這等武功高強、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又或是脫歡、白音這樣的塞外英豪之士,也禁不住心跳加劇,覺之肉麻不堪。瑚心更是把頭埋到了師姐嵐心懷裏,捂住兩耳,小臉脹得通紅。謝慎心道:“這淩波仙子長的冰清玉潔,美若天仙,可說世間少有,怎麽說話卻如此媚俗入骨,好不令人作嘔。”轉頭朝嵐心望了一眼,隻見她青絲小綰,秀口微翹,宛然便如一朵雨後清蓮,雖未稍施脂粉,眉眼之間卻隱然含有一股清雅之致,登時胸口微微發熱,隻覺兩人一個幽淡素雅,一個豔媚如妖,其間之高下,心裏著已立判,思忖:“嵐心姑娘溫柔斯文,端莊嫻雅,無不勝於她百倍……原來在我心中,這個念頭是如此的清楚,怎地我先前自己毫不知覺,竟還……還……生出這麽許多齷齪念頭?”他哪裏知曉適才自己乍一見淩玉娘,心之所係,全被她美貌所惑,這才情欲難遏,此刻靈台清明,但掩藏內心極深處的種種念頭卻已被盡數唿起,漸漸然察知了心中所思,原來自己竟已對嵐心情根深種,無可自拔了,這種愛戀情懷是他生來從未體嚐過的,其時情思初萌,不禁怦然心動,但隨即便又想到,自己地位卑賤,鶉衣鵠麵,居無定所,窮困潦倒,連武功也是差極,直可說是一無所長,又如何能配得上別人名門高徒,心中既感慚愧,亦複大覺苦惱。

    秦舞陽見自己侄兒被那淩玉娘迷得七葷八素,若再呆將下去,還不知會怎樣的醜態百出,惹人笑話,當下哼了一聲,道:“淩仙子,外麵既是風大,那便艙裏有請。”他豈不知淩玉娘這般戲弄秦老三,旨在要讓自己丟臉,但在外人麵前,卻實不願與她撕破臉皮,於是便一言揭了過去。

    崔烈“嘿嘿”兩聲冷笑,道:“姓秦的,想你也算是號人物,自己先前說過的話,難道全是放屁不成,到底還要不要臉了?”

    秦舞陽麵色微微一赤,先前一番比試,自己既已認輸,按理就當把常無言一行人交與對方,似他這般武林豪傑,於“信義”兩字看得無比之重,寧可失了性命,也決不願食言而肥,授人話柄。然則此刻情勢生變,自己這邊已來幫手,那“鐵劍”聞白乃是漢王府中的槍棒總教頭,職司尚在自己之上,他既親臨此地,自己就不便再行做主,因此一言不發,斜眼卻朝聞白看了看。

    聞白知他心意,踏出一步,笑道:“對麵的三位朋友若有興致,不妨到艙中一起來沽飲三杯,大家親近親近,諸位看是如何?”語氣甚是和藹。

    孟諸野道:“聞教頭既開金口,咱們就不便推卻了。”應修低聲道:“此人陰險,小心有詐。”孟諸野淡淡地道:“料也無妨。”將玉蕭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幾聲,往腰間一插,昂首闊步,從容而前,竟是絲毫沒把對方放在眼裏。

    秦舞陽在前引路,淩玉娘朝秦老三流波一轉,嚶嚶言道:“秦郎,小妹暫且別過,稍待一會兒,再來相陪。”見秦老三瞪大了雙眼,不住地傻笑,神情甚是癡呆,不由撲哧一笑,向秦舞陽道:“秦老師,令侄的模樣可真叫人看著有趣。”秦舞陽心中大怒:“他這般模樣,還不是被你這淫婦所害,此刻強敵當前,老夫暫不與你計較,此事一過,咱們便走著瞧罷。”一轉頭,不作理會。眾人步進船艙,秦舞陽當先一個入內,跟著淩玉娘、聞白、孟諸野等也紛紛進得艙裏。各人依賓主之次坐開,孟諸野是賓方首席,坐在左首上座,主方首席則由聞白來坐,眾武士侍立在側。待眾人坐定之後,秦舞陽命手下奉上茶水,再替眾人引見過船艙內的諸人,先朝脫歡兄妹指了一指,說道:“這兩位朋友是蒙古草原上的貴客,這位是脫歡王子,這位是其妹白音姑娘,大家多親近親近。”脫歡有意要想結納白蓮教,是以並不理睬秦舞陽與聞白等人,卻站起身來,單向孟諸野行了一禮,孟諸野朝他微微點頭,並不起身還禮。

    忽見秦舞陽肅然起敬,走到中間一位須眉蒼蒼的老者身前,恭聲說道:“這位老前輩就是名震天下的東海派掌門,常無言常老前輩,想必眾位也都是聽說過的。”他年紀比之常無言還要大上了許多,這時反倒稱其為老前輩,旁人聽來不免覺得十分滑稽可笑。

    但此言一出,孟諸野卻是微微變色,輕聲“恩”了一下,便又轉頭自顧。崔烈、應修互相對視一眼,麵上也各現異樣,他二人乃是白蓮教中的首腦人物,久在江南,素聞常無言的名號,又知他居住在東海雲霞島上,平常決不出島半步,也不接見外客,因此聞名固然久矣,卻從未見過其人。此番聽聞他足入中原,這才親駕而出,為的是要來向他打聽一些緊要秘事。不料於半路上得知消息,北京的漢王也派了人馬前來追尋常無言的下落,更還聯絡了江南當地的鐵船幫共謀其事。

    昨夜應、崔二人奉命潛入鐵船幫中探查究竟,不巧行蹤被人撞破,兩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其一門上下盡數誅盡,可也沒能查到一絲線索,索幸白蓮教耳目極廣,不久便又獲悉,常無言已被秦舞陽擒去,一行人正要從水路北上,故此今早就在錢塘江上截江相候,果然遇了個正著。本來孟諸野與秦舞陽定下了三招之約,自忖當能以智計取勝,眼見事將成功,誰知中途卻橫生變端,對方那邊又平添了兩位高手,眼見目下之局勢,單是那聞白一人,就已極不好對付,若要憑武力硬拚強奪,實是難能得手,當下之計,隻好隨機應變,再待時機。

    秦舞陽又伸手指向嵐心、瑚心二女,說道:“這兩位也是東海派的門下,乃是常掌門的親傳高足,所謂‘名師出佳徒’,兩位女俠年歲尚輕,本領卻已經十分了得。”瑚心自不知道高足是何意思,但聽他言語之中誇讚自己本領了得,心裏不禁有些得意:“本姑娘的功夫本來就了得,還用儂這幹癟老頭多說多話麽。”她見秦舞陽不給自己師父解開穴道,心中一直對他頗懷不滿。

    淩玉娘微微淺笑,向一旁的聞白道:“聞教頭,此番小妹與你來到江南,不但結識了這麽多位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更還見到了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妹妹,可算是不虛此行了。你看這三位妹子,各有各的標致,真是讓人一見生憐,連妾身也看得心動不已,聞教頭,你說是麽?”聞白拈須微笑,說道:“世間美色共有十分,仙子你一人便占去了七分,難道還嫌不夠麽?多少總也得留點給旁人去分罷。”淩玉娘聽了,霎時靨笑如春,格格嬌笑起來。孟諸野等三人均想:“這鐵劍聞白的名頭近年來好生響亮,聽說此人是憑真實本領,在北京城裏連敗了二十七位武學好手,這才做到了漢王府的槍棒總教頭,更被人尊為‘京城四嶽’之首,怎麽現下所見,竟是這麽一個諂媚獻諛之輩,難道江湖所傳,皆是虛言?又或此人生性好色,也被那淩玉娘的美色所迷?”

    三人均是見多識廣之輩,心下雖自疑惑,臉上皆不動聲色,隻見秦舞陽已指到了最後一個少年,一時語塞,過了片刻,才聽他道:“這位小兄弟……這位小兄弟與常掌門和脫歡王子頗有淵源,秦某也不知他姓名。”眾人朝謝慎看去,見他貌不驚人,不象身懷絕藝之輩,倒似是個尋常農家子弟,便誰也沒加留意,目光所聚,重又凝注在常無言身上,但見他始終閉目端坐,於眼前之人不理不睬,恍若睡著了一般。

    謝慎見孟諸野目光所掠,明明看到了自己,卻又裝作一副素不相識的神情,心中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要不要出言相認;嵐心慮事周密,心想他此舉必定另有深意,自己說破,反而不美,於是也緘口不語。兩人都隻默默地猜想,瑚心卻忍耐不住,開口問道:“孟家阿哥,儂不認得我們了麽?”孟諸野朝她看了一眼,問道:“這位姑娘可是在叫在下?”瑚心奇道:“自然是在叫儂,儂不是孟家阿哥麽,怎麽不認識我們了?”孟諸野搖頭道:“在下從未見過姑娘,又怎會識得姑娘。”瑚心眨了幾下眼睛,心裏尋思:“孟家阿哥為什麽要說沒見過我?”卻見淩玉娘柔聲一笑,說道:“原來這位公子姓孟,小妹子,你見孟公子長的俊俏,想要和他攀個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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