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慎聽得廟外之人竟是西涼三雄的同黨,這一嚇的是非小,臉上也不禁變色,倉皇之間,已見兩個身著華服的漢子並肩走進廟裏,左首一人身材高瘦,白淨麵皮,形容頗為英俊,右首一個卻是相貌猥瑣,眼中戾氣十足,讓人望而生厭。

    這兩人入得廟內,甩了甩身上雨珠,目光往四下裏一掃,都是“噫”的一聲驚歎。那相貌猥瑣的漢子道:“怪了,廟外那匹明明是劉老二的馬,他人怎的不在廟裏,搞的什麽古怪?”謝慎聽他說話聲音極是尖銳難聽,想來便是那個說話尖聲尖氣之人。

    那白臉漢子也覺奇怪,一瞥之間,瞧見謝慎神色慌張,便上前問道:“喂,小子,你見沒見著一個臉上有道疤的漢子?”謝慎心中有虛,支支吾吾道:“沒……沒……不曾看見。”

    那白臉漢子見他說話之間神情有異,顯是所言不盡相實,於是凝神打量了他一番,見是個衣貌無異,土裏土氣的鄉下少年,哪裏又瞧的出什麽端倪,便又厲聲喝道:“你小子可別欺瞞大爺,要是叫大爺知道你耍什麽把戲,嘿嘿,大爺我可有的叫你樂了。”謝慎忙不迭道:“不敢不敢。”

    一旁瑚心看在眼裏,心中大有不平之意,起身道:“儂這人介兇作啥,這裏哪裏有儂講的臉上有疤的人啦。”白臉漢子聽她說的盡是江南口音,整句話裏倒有一半聽不懂,微微一楞,隨即哼了一聲,轉頭朝謝慎一瞪,和同伴一並坐到西首。謝慎見他不再盤問,也暗自鬆一口氣,走到二女邊上坐下。

    那兩人猶覺此事蹊蹺,但他們與蓋長風等並無深交,又因時常在朱高煦前爭寵,相互間的惡感還要多過好感,於是也就不再多問,盡挑些不著邊際的話來說,眼睛卻不時地向謝慎這邊瞟來。

    那白臉漢子突然見著常無言躺在一邊,向一旁那猥瑣漢子道:“米大哥,你瞧那老頭兒受了傷。”那姓米的猥瑣漢子轉頭一看,“恩”了一聲,尖聲道:“傷得還不輕。”眼光卻停在了嵐心、瑚心二女身上,一對眼珠子不停打轉,目中透出絲絲淫褻,朝那白臉漢子努一努嘴,奸笑道:“韓兄弟,這兩小娘們可長得不賴。”姓韓的白臉漢子也是一臉陰笑,說道:“誰說不是,真他媽看的撩人。”

    二人見這破廟中除了自己外,便隻剩著兩個妙齡女郎,並上一個身受重傷的老者,和一個黑黑瘦瘦的鄉下少年,料來皆不足懼,說話便也漸漸大膽起來,越說越是放肆,到了後來,更不住地對著嵐心、瑚心偷眼淫笑,笑完又複竊竊私語,所說之話,不想可知,也必是極為汙穢不堪。

    謝慎聽他們嘴裏不幹不淨,心下早已大為恚怒,苦於自己武功低微,若是要翻臉動手,自己決計討不了好去,何況還有二女在旁,實是不宜輕動,當下隻得強忍怒氣。瑚心聽這二人言語無禮,卻是忍耐不住,幾次三番欲要站起斥責,都被嵐心拉住。

    那邊二人兀自談論不休,謝慎三人心裏卻都同是一個念頭,隻盼著大雨快快停歇,及早離開此地為妙。可是老天偏生不遂人願,外麵的雨勢絲毫不見減弱,雨水落在屋簷上的“滴答”之聲反倒越發細密,這短短時光,對三人而言,實不異於漫漫星夜。

    又過得一柱香時分,嵐心忽然站起身來,低頭對謝慎道:“謝大哥,我和師妹要帶師父去附近城鎮尋醫療傷,咱們後會有期了。”謝慎先是一怔,跟著心中一陣失望:“嵐心姑娘畢竟不要我這個外人相助。”但一腔扶助弱女的男兒氣概也應之而生,當即說道:“嵐心姑娘,不如我和你們同去,常老先生行動不便,我這正好有匹……我正好可以背負他走。”那“有匹黃馬”四個字險些一齊順口說出,好在他驚覺及時,立時便就改口,饒是如此,仍怕露出了破綻,迴頭向那二人望了一眼,隻見他們低頭說話,似乎並未發覺,這才放心,暗自慶幸:“好險,若叫這兩人聽見,此事必然要遭。”其實他和嵐心說話均輕,韓米二人離得又遠,哪裏能聽得見,隻是謝慎心縈此事,生怕叫他二人知覺,不免處處疑心。

    嵐心見謝慎這般直心熱腸,心中倒覺不好意思,臉上微泛紅暈,但轉念一想,若能得他相助,事情畢竟要好辦許多,何況自己與師妹妹失了坐騎,實難帶著師父行走尋醫,便低頭道謝:“那就有勞謝大哥了。”瑚心也笑道:“謝家阿哥果然是個好人。”

    謝慎站在嵐心身前,隻覺她吹氣如蘭,一陣陣幽香送了過來,這時二女便不道謝,他心頭已是昏亂一片,何況是得二女這般衷心稱讚,臉上不由得陣陣發燙,忙即上前要將常無言扶起。不料他手指剛一觸及常無言背心,隻覺著手處寒若冰霜,一股陰冷之氣直徹透骨。謝慎不曾提防,登時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幾乎“啊”的一聲叫出來,暗自驚訝:“怎麽常老先生的身子這般寒冷,莫不是已經遭了不測?”但聽他氣息雖然極弱,可一唿一吸之間,仍是翕然可聞,這才稍稍安心,又想:“便是死人,也不該這般冷法啊?”他捉摸不定,仍又伸手去扶,這迴先自深深吸了口氣,運起一路“少陽玄功”,一股暖氣自丹田驟然生出,再觸手時,指尖雖仍冰寒異常,卻已忍受得住。他將常無言身子負在了背上,嵐心也牽過瑚心小手,三人便欲往門外走去。

    韓、米兩人眼見謝慎一行要走,跟著站起身來,那姓白的漢子身高腿長,輕身功夫頗是了得,一晃一躍,已閃到門口,擋在三人身前,伸臂一張,笑道:“兩位妹子可是要上哪兒去啊?”

    瑚心朝他扮個鬼臉,說道:“儂這人真勿要麵孔,誰是儂妹子了,說話也不害臊。”

    說話之間,姓米的漢子也已站到門口,向那姓韓的漢子說道:“韓兄弟,這小娘們不想做你妹子,敢情是要做你娘子,嘿嘿,做哥哥的先恭喜老弟又添一房妾室。”

    那姓韓的漢子哈哈一笑,說道:“原來米大哥是看中了旁邊那個小妞兒,可也不必這麽拐著彎兒的說話,憑咱們兄弟的交情,隻消米大哥開口,小弟還能不拱手相讓麽。”說著眼珠朝嵐心一轉,又道:“這小妞確是長得標致,他媽的,除了那個姓淩的騷娘們兒,老子生平可還沒見過這等秀氣的美人兒,說來還真有些不舍。”

    姓米的笑道:“呔,原來韓兄弟的心裏,一直打著那姓淩的娘們兒主意,做哥哥的勸你一句,這想歸想,可也要小心著你脖子上的那顆腦袋。”姓韓的歎了口氣,道:“不瞞米他哥你說,小弟日思夜想,就隻盼能和那騷娘們兒睡上一晚,他媽的,又不單是我一人,咱們大夥又有哪個不想了。老子每迴見著她,心裏便如銷魂蝕骨,按捺不住,要能讓我和那騷娘們兒快活上一迴,便是給老子神仙做,老子也不幹,這顆腦袋便不要了,又有打什麽緊。”

    姓米的哈哈一笑,道:“瞧不出韓兄弟倒是個情種兒,不過憑你我這種材料,也配和人家睡覺嗎?眼前這倆小妞兒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嘿嘿,做哥哥的隻樂上一樂,完事了便讓給兄弟你來快活,你瞧如何?”姓韓的隻樂得眉開眼笑,喜道:“成,成,那兄弟就先謝過米大哥了,他媽的,玩不了那姓淩的騷娘們,這倆小妞倒也使得。”兩人一說一答,竟似已把謝慎三人當作了掌中玩物。

    嵐心不知他們所說“姓淩的娘們”是謂何指,但聽二人滿口穢言,隻氣得俏臉煞白,幾欲暈去。謝慎更是如顫如狂,胸中怒火欲熾,再也忍耐不住,輕輕放下常無言,指著二人怒道:“你們兩個身為官門中人,說話竟是這般下流無恥,你們……你們說的,到底是人話不是。”他當真氣憤已極,生平頭一次這般痛快罵人,心中卻隱隱想起宋牧之說的話來。

    那姓韓的漢子瞧也不瞧他一眼,轉頭向姓米的漢子道:“這兒還多了一個鄉下小子,倒是有些礙眼,米大哥,你瞧如何打發?”姓米的冷笑一聲,說道:“還能怎麽打發,自然斃了再說,總不成讓他在旁看著我們快活,那也忒不地道。”姓韓的漢子點了點頭,道:“米大哥說的極是。”此言一出,謝慎三人都是一驚,同時向後退出一步,謝慎心中更是涼透:“宋大哥手段再辣,為人行事卻強過眼前這兩人百倍,我這番難道竟是錯了?”但這當口兒哪裏容得他多做深想,嵐心、瑚心都道他不會武功,而對方瞬即便要出手,已自拔出腰間長劍,當當兩聲,雙劍齊封,將謝慎擋在劍後。

    那姓韓的漢子早就見到二女腰間懸著長劍,眼見她們出手法度嚴湛,招式之間,頗似有名家風範,不禁一凜,但見二女羅衫翩動,身姿婀娜,雙劍聯袂之下,更添一味嫵媚之致,又禁不住心旌搖動,笑道:“原來兩位妹子還是會家子,妙極妙極,做哥哥的先指點你們兩手功夫,一會兒再來好好疼你們。”此人生性好色,毀在其手上的良婦少女不計其數,然而他卻頗以風流自命,眼見二女居然動手相向,心想她們年紀既幼,況且又是女流之輩,縱然得遇過名師指點,本領也必高得有限,決計不是自己對手,若是能以武功懾服二女,或許她們就此傾心於己也說不定,這自比用強來得妙趣的多。他這般一廂情願,越想越樂,臉上禁不住皮開肉笑,道:“米大哥,你在一旁兒給小弟掠陣,瞧小弟來‘一手竊二玉’。”姓米的漢子一張醜臉猙獰怖笑,說道:“好說,好說。”

    瑚心對這二人殊感厭惡,乘著他們談笑之際,長劍一挺,一招“煙波橫江”,筆直朝那姓韓的漢子胸口刺去。這一劍來勢極快,方位又奇,姓韓的漢子萬沒料到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說打便打,事先更無半點征兆,才及反應,劍尖已至胸前三寸,總算他功夫不差,危急之刻身子朝後一仰,堪堪避過了這劍。但倉促間使力太巨,隻聽咕咚一聲,屁股竟已跟著坐倒在地,極顯狼狽之狀,胸前袍子更被劍尖劃破一道長長的口子,直嚇得他魂飛魄散,心想這一下若是避得稍慢半分,此刻免不了已遭開膛剖腹之禍。

    姓米的漢子見同伴出醜,而瑚心這一劍又極是高明,自己竟全然不識,不禁詫道:“這小娘們的武功好是邪門。”

    米、韓二人不識得這一招是東海派中的上乘劍術,也並不甚奇。這東海派始創於南宋孝宗年間,創派的那位先祖文武雙全,本來有意仕途,後見朝局黑暗,自己生平抱負難得施展,一身所學更不見用,抑悶之下,便隱居於東海孤島之上,創立了東海一派。他立下門規,後世門人一不得身入宦途為官,二不得參與武林爭鬥,是以幾百年來,東海派人丁稀少,派中高手往往也都是一些山林隱士,潔身自好,向來不涉世事。又因此故,東海派勢力單薄,也就更無意去理會那些江湖是非,武林恩怨。直至明初年間,東海派中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宗師人物,非僅將東海派的武學整理推新,發揚光大,更在武林中闖下了極大的萬兒,後來收下的兩名弟子,也都是赫赫有名,這大弟子便是常無言。然而東海派的武功招式至此仍舊是鮮聞於世,江湖上知者甚少,任那姓韓的漢子真實功夫高出瑚心甚多,但既不識得這招“煙波橫江”,又在毫無防備之下,竟也險些命喪當場。而瑚心臨敵經驗畢竟太淺,若是她接著再刺一劍,勢必可將敵人斃於劍下,但她眼見隻這一招,就已迫得對方大為窘困,心中一樂,就此收劍,笑道:“就憑儂這點本事,還要來指點我們功夫,也不怕羞。”

    此時那姓韓的漢子重又站起,臉上陣青陣紅,羞慚難當,吼道:“他媽的小賤人,看老子一會兒怎生整頓你。”這會兒氣急敗壞,早已顧不得什麽風度瀟灑,提拳便朝瑚心肩上擊去,以他的武功,如此出招對付一個年輕少女,實是與其身份大為不符。

    嵐心見這招勢大力沉,生怕師妹招架不住,於是橫轉長劍,一招“玉龍乘風”,劍尖微顫,向著他腰間劃去,嘴裏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那姓韓的漢子不敢再行托大,右手朝外一拂,一招“鞭手”使出,對著嵐心手腕急揮,這一下既有奪人兵刃之效,又暗含小擒拿手法,端是厲害不過,乃“六合拳”中的八大絕招之一。這姓韓的漢子名作韓瓊,投身漢王府前,原是河北滄州六合門中的弟子,在六合拳法上浸淫了二十餘年,功力自比二女深厚的多。嵐心見他勁力凝穩,心知厲害,當下不敢硬接,長劍忽地上挑,已變招為“星河鷺起”,劍尖指向他咽喉而去,韓瓊見她變招奇速,仍是一招“鞭手”甩出,但聽“當啷”一聲,已拂中了長劍劍脊,嵐心虎口一熱,兵刃險些拿捏不住,瑚心見師姐吃虧,叫道:“師姐,咱們一起上。”挺劍倏刺而出。

    韓瓊以一敵二,略拆得數招,心下便已雪亮:“這倆小妞兒劍法雖是不壞,不過功力甚淺,實不足懼,仍是跑不出我的掌心。”他心境一平,出招愈發得心應手,神情也自迴複了剛才輕佻之狀,又見二女額頭汗珠微沁,暈生雙頰,更襯得嬌美秀麗,心裏邪念陡生,兀已按奈不住,猛咽了一口口水,笑道:“兩位妹子再不依從,哥哥我可就不再憐香惜玉,這便要下狠手啦。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嘖嘖嘖……心裏還真他媽的舍不得。”

    嵐心恨他口齒輕薄,含嗔不語,雙唇一抿,劍招愈加使得緊密,再鬥十餘合,韓瓊使開輕身功夫,雙足輪點,繞著二女遊身疾走,手中招數卻是不慢分毫。轉到四五圈外,二女隻覺頭暈目花,眼中竟已看不清敵人身影,忽聽耳邊“嘿嘿”一聲謾笑,手腕跟著一麻,兩柄長劍竟是已給韓瓊奪去。

    韓瓊笑聲未歇,身子已飄然退至三尺以外,將手中長劍放到鼻端,佯作深深一嗅,嘻嘻笑道:“真他媽香的勾人,一會非叫你們欲仙欲死。”眼中邪態畢露。嵐心臉色霎時慘白,瑚心更是氣得眼淚也要掉出,偎到嵐心身邊,急道:“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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