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瓊淫笑連連,長劍往地上一拋,緩緩向著二女逼去。姓米的那漢子突然伸手將他拉住,湊到耳邊,低聲道:“韓兄弟,我瞧這倆小娘們武功很奇,必是有些來路,不如玩過了就……”用手在脖子上虛劃一劃,做了個殺人的手勢,又道:“漂亮的妞兒今後還怕尋不著麽?若是一路上帶著她們,隻怕留下些個後患,王爺交代咱們的事兒因此辦的不妥,咱哥倆兒可有幾顆腦袋夠掉?做哥哥的也不來和你爭,這倆小妞兒都讓給你去樂便是,我隻求圖個安穩無失,那便夠了。”這相貌猥瑣的漢子名作米鐵夫,武功雖不甚高,為人卻是精明強幹,頗受朱高煦倚重,在漢王府中的職司更在西涼三雄之上。他原也是個好色之徒,然而慮事周詳,心機深沉,絕非如韓瓊那般見色忘命。

    韓瓊尋思這番話不無道理,但轉眼一瞧嵐心,隻見她風致楚楚,秀麗絕倫,若說隻能樂得一迴,便要將她殺了,心中實是一萬個舍不得。

    他正猶豫難決,心猿意馬,謝慎心下卻也在暗暗思量:“說不得拚上一死,也要保住這兩位姑娘的清白,決不可叫那兩個無恥之徒給糟蹋了。”他初見嵐心之時,心中其實便已暗生傾慕,隻是他自己並不知曉而已,此刻見那韓瓊神情,心想嵐心姑娘若是落入其手,所受的屈辱實難想像,不由得又驚又急,哪還管得上自己是否會有性命之虞,正要搶身上前,卻見那二人又自交頭私語,韓瓊臉上頗有躑躅之態,心念一動,暗道:“他們似還不知嵐心姑娘乃是東海派的弟子,當日華山之上,那李清玄聽得常老先生的名頭,顯是十分忌憚,我何不出言恫嚇一番,此事或能有所轉機,就算不成,也勝於現下。”計議已定,當下便高聲叫道:“且住,你們如此大膽,可知道這兩位姑娘的師父是誰麽?”

    米鐵夫正想此事,聽他一提,尖聲道:“她們師父是誰?”謝慎瞧他神色,已知這法子生效,索性更裝作有恃無恐,傲然道:“你們聽好了,這兩位姑娘乃是東海派常無言常老前輩的高足弟子,你們得罪了她們,常掌門須放不過你們。”他性子淳樸,本來不易裝出一副狂傲之態,但想此事關係二女清白,能否保全,全在自己這番說話,因此竭力偽飾,唯恐裝得不象。

    他此言一出,米韓二人同是一驚,齊聲道:“她們是東海派的弟子?”臉色驟變,也不知是驚是怕?

    謝慎心下暗喜:“他二人還不知劉伯信已死,幹脆再嚇唬他們一下。”又道:“這是自然,方才你們來前,有三個自稱是‘西涼三雄’的人,想要冒犯這兩位姑娘,常老先生一出手,便將他們打得落荒而逃。”他隻顧大言作勢,卻不查這番話裏實有極大破綻。

    韓瓊剽勇少謀,聽後卻不疑有他,臉上大見惶粟,忙問:“米大哥,你瞧這小子說的話,可能當真麽?”

    米鐵夫低頭沉吟:“這小子莫非是在虛張聲勢,若是常老兒就在左近,見到門人受難,怎會到了此時仍不現身相救?然則這小子既能說出‘西涼三雄’的名頭,卻叫人不得不信……啊唷,老子險些上了他的惡當。”一瞥之間,又見到地上所趟那受傷老者,心中疑慮更盛:“這倆小妞兒劍法精奇,武林中甚為罕見,又是滿嘴的江南口音,若說是東海派門下,原也大有可能。當真如此,那這老頭兒莫就是常無言本人麽?”想到此節,細細將前後之事思索了一遍,果是大相吻合,心頭忍不住一陣激動,又想:“不如再出手試探一番,倘若真是常老兒,這一樁功勞可是唾手得來,全不費功夫。”當下冷笑一聲,道:“你便是認了華山柳樹風做你師父那也沒用,待我先把這個老頭兒宰了。”右手一探,俯身向地上的常無言擊去。

    他所練的是長拳一路功夫,這一拳力貫形合,風聲煊赫,去勢卻緩。謝慎隻道計策已成,渾沒料到他會猝起發難,一時不知他何以竟能看穿,不由驚得呆了。瑚心離得較近,早已搶上擋在了師父身前,口中叫道:“別傷我師父!”

    當謝慎出言欺敵之時,嵐心便已知他心中計較,但見對方竟也有些相信,心中不禁既驚且喜。這時陡見米鐵夫出手,急道:“師妹別上當,他是……”一言未畢,瑚心果已中計。隻聽米鐵夫“嘿嘿”一聲怪笑,身子一沾即迴。他這招原是虛招,隻為試探對方底細,瑚心毫無心機,此番又是初涉江湖,如何能夠識辨這等奸謀詭計,非但出手,更直承了地上這老者便是自己師父。

    瑚心尚未明白事由,卻聽米鐵夫笑道:“這老兒果然便是常無言。”韓瓊雙目睜圓,驚道:“什……什麽,米大哥,你說這老頭兒便是常……常掌門。”言語之中竟是十分恭敬,不敢直唿常無言的名諱。米鐵夫哈哈大笑,道:“這老兒姓不姓常那是難說,不過你倒想想,他若便是常無言,那麽此刻他身受重傷,他媽的,我們又怕他作什麽?若不是常無言,那這小子剛才的一番話便是放屁。韓兄弟,你還記得進廟之時,你問過這小子什麽話麽?”韓瓊的一副心思全隻停落在嵐心身上,自己說過什麽,早已忘得一幹二淨,正自思索,一旁謝慎卻已知省,霎時間悔恨交集,暗罵自己太過糊塗:“這下可糟糕之極,我隻顧著騙他,卻把兩位姑娘給害慘了,謝慎啊謝慎,你此番真是罪大莫及,萬死不足贖其惡了。”當下恨不得重重打上自己兩個耳光才好。

    米鐵夫一臉得意,道:“你問這小子見沒見過劉老二,他可怎生說的?”韓瓊道:“這小子說……”隨即便也恍然,“噢”的一聲,伸手拍了拍額頭,笑罵:“好奸猾的小崽子,若非米大哥機警,兄弟我還險些上了他的當。”

    米鐵夫揚嘴一笑,又道:“這倆小妞兒一口子的吳越口音,劍法又這般精妙,若不是東海派門下,更會是誰人門下?嘿嘿,他東海派的高手十幾年前就已死絕了,如今便隻剩那常老兒一個光杆掌門,此事盡人皆知,這小妞兒管地上這老頭兒叫作‘師父’,那依你說,這老頭兒還能是誰?”

    韓瓊越聽越覺大妙,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妙極,這麽說來,這老頭兒九成九便是常老兒了。”懼意一去,稱唿也從“常掌門”變成了“常老兒”。

    二人對視一眼,忽然一齊縱聲大笑,韓瓊又道:“米大哥,這些人怎麽處置,全憑你來做主。”

    米鐵夫笑道:“韓兄弟,這倆小妞兒喜歡哪個,便要了去,然後同著常老頭兒一起帶迴京師邀賞,這功勞嘛,你我兄弟自是一人一半,這叫作半斤換八兩,咱兒誰也不吃虧。至於這鄉下小子嘛,他好像還知道些蓋老大他們的事兒,便一並帶著上路,慢慢拷問於他,不怕他不招來。”韓瓊喜不自禁,笑道:“米大哥真是仗義過人,此番南行,你出力比小弟多得多,我怎好意思再和米大哥你平分功勞。”他嘴上說得客氣,一雙賊眼卻已老實不客氣地盯在嵐心身上,上下其眼,恨不得立時便就撲將上去,把她攬在懷中,無所不為。

    米鐵夫低沉著嗓子一笑,道:“咱們兄弟還分什麽彼此,韓兄弟不必客氣,這就請罷。”說著叉手而立,臉上微露陰霾之色。

    韓瓊色欲攻心,早已心癢難耐,當下又朝嵐心走去,至於謝慎立在一旁,他是毫沒放在心上。

    二女隻精於劍術,其餘武功均是一竅不通,此時長劍既失,便等同於武功全廢。

    嵐心手足冰涼,緊咬嘴唇,暗道:“這賊子若再走近,我便咬舌自盡,說什麽也不能讓他碰我一下。”謝慎眼見情勢急迫,不容再想,當即五指成爪,朝著韓瓊麵門疾抓而去,這一招正是宋牧之所傳他的“虎爪手起手十二式”之一。本來他已打定了主意,決不去使這路功夫,但這時情格勢禁,再也顧不了這許多了,又所幸他學成這幾招擒拿手不過是最近之事,倘若再過得十天半月,那時他恐連招式也已忘記,便是想使也使將不出了。

    謝慎這一出手,廟內四人都是吃了一驚。韓瓊見他這一招使得有模有樣,倒也不敢小覦,喝了一聲:“好小子!”坐馬拉弓,凝神應了一招“衝天炮”,右拳陡出,對準謝慎胸口直擊而去。這一招勢大力沉,卻是“六合拳”中最粗淺的功夫,但凡天下學武之人,便沒有不識這招之理。原來他見謝慎貌不驚人,卻生怕他如適才瑚心那般,有什麽奇招怪招突迭使出,那便極難應付,是以出手之際隻使最最平常無奇的招式,卻欲憑著力大取勝。

    哪知謝慎卻沒什麽奇招可使,何況這是他學藝以來,初次與人動手過招,但見韓瓊一拳擊到,已自慌了心神,全忘了如何招架。其實他縱使不會武功,這一下也隻消往旁略閃,便能躲開,可他學得一招半式之後,心中反倒不知如何才好,猶豫之時,胸口早已結結實實中了一拳,砰的一聲,身子向後摔出,撞在牆上,“哇”的一口鮮血噴出。若非他身懷內功,這一拳便已要了他的性命。

    謝慎身子搖晃了兩下,便要跌倒,瑚心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問道:“謝家阿哥,儂勿要緊吧?”謝慎神情委頓,劇痛陣陣襲心,聽她一問,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事的。”又想二女即要遭辱,忍不住心傷忿懣,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韓瓊見謝慎連自己一招都接不下來,也是微微一楞,但隨即便不再加理會,朝著嵐心淫笑一聲,伸手便要撕扯衣服,卻聽身後米鐵夫尖聲叫道:“韓兄弟,小心右邊。”

    韓瓊一凜,迅急向右看去,卻不見有何動靜。他正要轉頭,忽覺背心一痛,已知中了暗算。他大喝一聲,迴頭看時,隻見米鐵夫臉上似笑非笑,手中拿著一把匕首,兀自帶血,雙目正凝望自己。韓瓊一時竟想不通,指著他道:“米大哥……你……你,為什麽……”

    這番變故來得太過突兀,連謝慎三人都張大了嘴巴,驚得說不出話來。

    米鐵夫仰天打個哈哈,說道:“這一樁天大功勞,難道我便不會自己獨吞麽,何必要與你來平分。韓兄弟,你今日力戰而死,做哥哥的迴去自當為你請功,那一份優賞總是短不了的。”

    韓瓊做夢也沒想到,米鐵夫竟會為此而對自己施下殺手,當下雙目圓睜,怪叫道:“老子和你同歸於盡!”雙臂一張,便往米鐵夫身上撲去。

    米鐵夫“嘿”的一聲,側身讓過,韓瓊這一下去勢太猛,隻聽“砰”的一聲巨響,已撞在了牆壁之上,他臨死一擊,勁力大得出奇,直撞得牆上青灰撲撲散落,身子卻是慢慢垂倒,指著米鐵夫道:“聞……聞教頭……不會……放……”一句話未說完,已自氣絕。

    謝慎等見他們忽然自相殘殺,一時皆都駭然,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隻聽米鐵夫自語道:“這麽兩個花容月貌的小美人兒,老子又怎會舍得自己不要,反去讓給這家夥,呸,這家夥他媽的是什麽東西,居然想和老子來爭女人,哈哈,殺得好,殺得妙。”說完又尖聲大笑起來。

    三人聽他這麽一說一笑,滿臉猙獰,心裏都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又想此人心狠手辣居然一至於此,連自己同伴也能隨手格殺。謝慎心想:“怎的漢王府中盡是這等人物,宋大哥說朝廷無道,恐怕也並非全無道理。”

    米鐵夫笑得幾聲,突然頓住,目光朝三人臉上逐一掠過,心裏又自盤算。

    這時廟堂上敵人雖是少了一個,但陰氣森森,怖意更盛,嵐心慢慢理了下衣角,輕聲道:“不知閣下與我們東海派有何深仇大恨,非欲如此相逼?”她不知對方底細,隻道他們和東海派結有莫大仇怨,否則何以竟會如此逼難。而東海派今日全軍覆沒,倘若連敵人來曆都不知道,當真是死不瞑目,因此這時定要問個明白。

    米鐵夫冷笑道:“這事須怪不得我,那是我們主子欽仰令師名聲,著意要想結納一番。或許見完之後,就即放他迴來,那也說不準。”說著又望了一眼謝慎,說道:“話已說到這兒,我這便要動手啦。在我麵前,你們也不必打逃跑的主意。你這小子似乎知道些事兒,不過這當口我可沒功夫跟你來磨,隻好請你先走一步,去和我那韓兄弟作個伴兒了。”說著雙手一翻,亮出那把帶血的匕首,一步一步向謝慎走去。

    謝慎重傷之餘,哪還有絲毫反抗餘地,心知萬難幸免,索性便閉目待死,又想自己死後,二女仍不免受辱賊手,心中如同刀割一般。

    便在這時,米鐵夫猛覺後頸微微一麻,似被一道水柱擊中,大驚之下,急往旁側跳開,伸手在頸中一摸,卻覺熱乎乎的頗有怪異,放到鼻端,隻聞得一股腥臊刺鼻的氣味,著實難聞,細細辨來,竟是尿水。他怒不可遏,喝道:“誰他媽的敢來戲弄老子!”話聲未歇,隻聽得頭頂上格格格一陣笑聲,抬頭看去,卻見廟堂橫梁之上,正坐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肥肥白白,頭上紮著兩個羊角小辮,麵貌俊秀,很是可愛,兩隻眼珠漆黑如墨,上下不時轉動,笑嘻嘻地盯著自己,雙手卻在提拉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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