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隻和林晉修在休息室呆了十幾分鍾,再出來時,驀然發覺全場大多數人五體投地那樣膜拜我脖子上的鑽石項鏈。

    林伯父和林晉陽看到了項鏈,沒作聲,是一切盡在意料中的表情;我母親瞥了項鏈一眼,輕輕皺起了眉。至於其他客人,羨慕、驚訝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看項鏈的人越多,我心情越糟。我自認為是個低調的人,從不愛出風頭,於是越被眾人膜拜越難受,脖子疼,要窒息了,自覺脖子壓著的不是璀璨的鑽石,而是能逼得我喘不過來氣的事物。

    有人無比恭敬地跟我和林晉修寒暄:恭喜恭喜。

    喜個屁。不明的火從肚子裏升起來。

    再一次落入了林晉修的彀中。

    他果真是又在想新主意,要坑死我。不,我已經被他坑死了。隻可憐我這個不明真相的群眾,茫茫然被林晉修再次卷入這出難看的恩怨大戲裏去,僅僅是因為我是梁婉汀的女兒?他不會不知道,我跟這個媽媽之前的二十一年毫無交集。

    真是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冷笑話。

    抬頭看去,廚師正在切蛋糕倒香檳,全場氣氛十分喜慶。

    音樂響起,我媽媽和林伯父跳起一隻很慢很慢的舞曲。

    他們兩個人的衣服是經過精心搭配的,也各自做了很得體的修飾,看上去非常年輕,仿佛三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細心觀察,就能發現他們偶爾對視時,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溫存的笑意。

    我想,我母親再如何厲害如何傳奇,不過也是個普通女人,一個人過了二十多年,不論事業上如何成功,自然願意找位可靠的伴侶過完下半生。

    我沉著眼神盯著他們看了許久,依稀覺得頭痛欲裂。

    現在的感覺很糟,很不好。像是與人對弈,棋盤上的王後被逼到了死角。

    這宴會大廳有燈光、有掌聲、有音樂,很容易使人進入一種忘我的境地。諸多因素混雜在一起,形成某種怪異的氛圍。

    在宴會廳裏初見林晉修的震驚已經過去,我也可以開始分析一些事情。我自認為算是一個相當有想象力的人,但我就連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和林晉修結成某種親戚關係。其實,我早應該發現的,在母親的病房裏,在林家的主宅中……哪怕我隻要多嘴問一問顧持鈞,我母親的再婚對象是誰就好了。

    迴過神才發現林晉修就負手站在我身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們的視線都瞧往一處,他徐徐

    道:“作何感想?”

    我沒迴答他,隻默默消化眼前這一幕就夠讓我受的。他也不追問,我和他就這麽站著,等著樂團把一曲德彪西奏完,又響起下一首。

    半晌後我說:“我想……你爸爸如果要再婚……有很多更好的選擇吧。”

    這個物質化的社會,排隊要嫁給林家父子的女人不要太多,多美的都有,多年輕的都有。我母親再有才再美麗也是四十多歲的女人了。

    林晉修迴答我:“我爸有自己的想法。”

    “他們會長久下去?”

    “不知道。”

    我輕輕“嗬”了一聲,無聲笑了笑,“也是,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準。”

    “你那一臉痛苦的表情是怎麽迴事?不希望你媽再婚的話,”林晉修說,“跟我一起把他們拆散,怎麽樣?”

    “你這什麽意思?”

    我大大吃驚,這才側頭看著他。結果隻看到他負手而立,挑起嘴角在笑,戲謔和玩笑的表情根本沒藏。

    我放下一顆心,慢慢唿出一口氣說:“這個玩笑……很差勁。”

    “未必,”林晉修目光也停在他父親身上,“你點個頭就不是玩笑。”

    “那,當我沒說好了。”

    他笑了笑,手伸過來停在我的後頸,輕輕撥了撥我脖子上的項鏈。

    我別過頭躲了下,又忍不住開口:“他們結婚這事兒,你和你大哥似乎……”

    “嗯?”

    “沒什麽,就當我沒有問吧。”

    “怎麽?怕我們欺負你媽媽?”

    “她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女人,”我說,“手握導筒的時候完全是個女皇。”

    林晉修無聲地想了一刻,又輕輕笑起來。我想,也虧得林晉修的父親能受得了她,要跟她結婚。一家裏兩個性格強硬的人,這日子要怎麽過下去,前景不容樂觀。說不定正是因為這樣,兩人蹉跎到了一大把年紀才結婚。

    正在暗自腦補,卻聽到了招唿聲:“小真。”

    抬頭一看,居然是顧持鈞。剛剛我看到他正在和人說話,怎麽一會兒功夫就過來了?

    我應了一聲,顧持鈞又跟林晉修打了個招唿,說的是“林董”,語氣很客氣。

    林晉修跟他點了點頭,微笑著說了句:“今天的慶功宴是為你們辦的,電影票房不錯,辛苦了。”語氣拿捏得恰

    到好處,風度十足,對得起那句“林董”,他說完又轉頭看我,“我記得你算是顧持鈞的的粉絲?跟他要了簽名了沒?”

    我完全沒想好如何接話,尚在愣神;顧持鈞對林晉修搖頭一笑:“您還真是……上次也這麽說。”

    顧持鈞的語氣雖然淡,但隱約有種不客氣的意思。腦子裏頓時想起去年某次和顧持鈞吃過飯,在飯店外遇到林晉修一事。觀其意,顧持鈞大概是指林晉修身邊的層不出窮的女伴。

    我連忙打岔,問林晉修:“你怎麽知道?”

    “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什麽事情我不知道?”林晉修拍了拍我的頭。

    我不語。我和他的關係可從來沒有好到可以一起聊偶像的程度,但韋珊對林晉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顧持鈞看不出心思地笑了一笑,接口:“剛剛讓人大跌眼鏡。完全沒想到你們認識,小真從來也沒提過。”

    “嗬,她的嘴嚴得很,”林晉修眉梢一挑,“連我都是昨天帶她迴家後,才從大哥那裏聽說,她居然是我未來繼母的女兒。”

    我一愣,忍不住低低“啊”了一聲。本以為在很久之前林晉修便已經知道我母親是誰。隻是我不提,他也不會說,就等著什麽時候忽然出現,殺我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他也如此後知後覺——大概是因為我們太熟了,他沒想過調查我。

    “當初你不是說你媽媽生下你就走了?”林晉修掃我一眼。

    “我也沒有騙過你,”我說,“她是走了,隻是字麵意思。”

    林晉修不高不低地“嗯”了一聲,露出個不知道怎麽形容的笑,“你這個媽媽,有也跟沒有差不多。”

    我不做聲。他的確說到我心坎裏去了。

    顧持鈞的目光在我們身上掃過,平靜的指出:“不能這麽說。梁導應該有她的苦衷。”

    林晉修嗤笑了一記,“不要自己的女兒,還有什麽苦衷可言?”說完他低下頭看我,“別的不說,你爸爸住院近一年,你媽出現過沒有?哪怕有一次?”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可不論場景和說話人都不對。我從來也不需要林晉修用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的語氣為我出頭或者聲張正義,何況這個話題也委實讓人不愉快。果然看到顧持鈞眸光一閃——他由我母親一手提攜出來到今天的地位,和林晉修的立場截然不同。不論怎麽樣,都不能讓這個話題進一步發展下去。

    我抓過侍者送來的酒杯塞到

    林晉修手裏。

    “不說這個了,”我語氣不善,“這是我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你管不到我,希望他別說了。他應該懂我的意思。

    林晉修果然明白,笑了一笑,抬起手理了理我鬢角的一點頭發,才道:“你的事情從來也是我的事情。別不高興就跟我抬杠。不甘心的話,你可以去問問傅寅。”

    我呆了呆。傅寅是我爸的主治醫生,國內著名的腫瘤專家。他是個好醫生,真正為病人著想,所有慘痛的消息他都是看著我的眼睛說的。不論是醫術或者盡心程度,他想方設法,把我爸弄到了移植名單的最前麵。我對他無比感激。

    但林晉修會和他有什麽關係?

    他卻沒解釋,抬頭看向宴會廳的另一邊,我看到林晉陽對他頷首示意他走過去;他低頭問我“一起過去”,我連忙搖頭,他並沒有強迫我,隻拍拍我的頭,像是要留給我思考餘地那樣,抽身離開。

    我心緒不平匆匆走到陽台,摸出小包裏的手機打電話。

    傅醫生在電話那邊說:對的,是林家二公子親自打電話給我,請我做你父親的主治醫生。讓我有什麽困難直接找他。他還說,不必讓你知道。

    我靠著欄杆,好半天沒做聲,隻覺得此間安靜得近乎詭異。往廳內看去,林晉修正在遠處滿麵笑容地和人寒暄,他自然有他的圈子去結交,這華美大廳裏林家的朋友也不少,政商都有。他目的已經達到,不會每時每刻都盯著我。

    盯著我的,是顧持鈞。

    他站在陽台的另一頭,和我隔著半米距離遙遙相望。

    我想,大概是思緒混亂,用詞都產生了錯誤,半米的距離根本不算“遙遙”,分明觸手可及。宴會廳在一樓,外麵花園樹影參差婆娑,蟲聲唧唧。

    明明我看得見他的臉,看得清他生動的五官,看得見那雙漂亮得仿佛不興波瀾的眼睛,可我就是無從辯別他的情緒。

    “剛剛你要跑,是因為林晉修?”

    沒法直視他的眼睛,隻能把目光下移,盯住他的領結,點頭。

    “你和林晉修關係倒是不錯。”

    顧持鈞這話說得很慢,是肯定句加強調句,也沒有譏諷。

    我沒辦法解釋。林晉修剛剛在我和顧持鈞麵前的表演讓人印象深刻——至少會讓我一輩子記得。我自以為想象力足夠豐富,但怎麽會想到,連我感激無比的傅醫生都和他有關係!

    他給傅寅打個電話隻是舉手之勞,但對我來說意義非同尋常。

    他知道我是欠人家恩情就要加倍償還的人,何況是這麽大的恩情!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種微妙的時刻告訴我這事兒。我下唇咬得快要出血。

    在顧持鈞的逼視麵前,我敗下陣來,在沉默中死死盯住自己的鞋尖,“我跟林晉修認識了太多年,是發生過很多事情……都在認識你之前。現在,已經沒有了。”

    “你脖子上的項鏈,是他給你戴上的?”

    我尷尬地“嗯”了一聲。

    顧持鈞英俊的臉上掛著寒霜,表情冷得嚇死人。他發起脾氣的時候,可怕程度絕對是我見過最無法揣測的。

    但……總要解釋清楚。

    我垂下眸子,頗艱難地開口:“顧先生,不論你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但今天晚上的事情,是誤會。我並不是他的女朋友,從來也不是。”

    顧持鈞狹長的眸子慢慢收緊,看得出他在竭力壓製情緒,但總有些壓製不下的情緒折射在那雙漆黑的眼眸裏。我渾身一緊,看著漆黑的夜空。

    “你要不願意,他還能強迫你?”

    聲音很冷,宛若拷問。我苦笑,並不覺得他相信我,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豈不知道我和林晉修關係曖昧得要死。學院裏關於我們的流言沸沸揚揚,何嚐不是我的默認所致;我一直沒有男友,說到底也是自己不甘心,放不下。

    仔細想起來,林晉修對我有非常惡劣的時候,但也隻是被認為是“愛她就要欺負她”罷了,依照同學們的話——“他也沒親手欺負你啊”;他對我也有好的時候,比如在微妙的時候對我伸出援手,比如介紹工作給我,比如讓傅醫生當我父親的主治醫生,比如在那場火災之後,第一個出現在我的病床前。

    這些是事實,怎麽辯白都是事實。

    顧持鈞步步緊逼。“這幾個月,我母親生病了,情況不太穩定;電影正在宣傳期,我脫不開身。於是我想不然給你幾個月的時間考慮。結果你的答案就是跟林晉修在一起?”

    “不是,”我說得很費力,“不是你想的那麽迴事。”

    “那是什麽?難道不是在這麽多人麵前表演眉來眼去上下其手的曖昧戲碼?”

    我從來不知道顧持鈞的可以如此尖刻,他口氣不好,我也暴躁:“不是的!你什麽都不知道!”

    “那

    你告訴我。”

    “林晉修這個人,最大的樂趣就是控製別人,我……”我吸了口氣,“誰都以為他對我深情款款。但是沒人知道,他從來沒喜歡過我!我不過是他的一個有趣的玩具罷了!”

    說完竟然呆了一呆。我都說了什麽?被他逼急了,居然連這種自爆其短的,我平生最引以為恥的話都說出來了。

    顧持鈞沉聲道:“你說,我聽。”

    我闔上了眼皮,又睜開。我麵前是寬闊的草坪,樹影婆娑,像是這個世界都睡著了;而身後,則是觥籌交錯、燈紅酒綠、名流齊聚的宴會廳……不真實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哈,仿佛一個夢。

    我垂下頭。

    在我生命中的二十二年的時間裏,林晉修是除了我父親外,在我生命中出現得最久、影響最大的異性。

    高中階段,對我來說意義非比尋常,我從原始社會迴到現代社會了。一切都那麽新鮮,有趣。在這所有新鮮事物裏,林晉修就像個王子一樣出現。

    成績極其優異、舉動非常紳士、說話時語氣沉穩凝重,有著讓人折服的說服力。

    坐在教室裏時有走神,忍不住去看另一棟樓,他所在的教室,腦子裏想:他現在在做什麽,一定在認真聽課。

    那時候真是太傻,不懂得隱藏。把所有的愛情都投入到這一場毫無未來毫無前景的暗戀裏去,義無反顧,還唯恐給得不夠徹底。

    在活動大樓裏有時候跟他擦肩而過,眼睛就那樣黏在他的身上,幾乎舍不得挪開。偶爾運氣好,能跟他說上幾句話;他禮節性的一個淺淺笑容,隻讓我覺得如沐春風,會讓我激動很久;他記得住我的名字並親切地叫出來時,我會愚蠢地麵紅耳赤。

    後來我才知道,林晉修能記住我,是因為他的記憶力格外好,對人臉的識別度高,基本上打過招唿都能記住。

    那時候我有的是一往無前的勇氣,明知他猶如天上的星辰那樣高高在上,終於跟他表白。

    我知道自己的舉動無異於飛蛾撲火。喜歡他的女生,實在太多了,幾乎可以從學校門口排到實驗樓。雖然像我這樣大膽的女孩子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我聽到好幾次某女生跟他表白又被他拒絕的消息。

    但我又忍不住想,他或許並不討厭我——我長得不差,性格活潑,各方麵的條件都不輸給別人,一般人看我,都是優秀的女孩子。

    林晉修經驗豐富地微笑,問我:“

    你喜歡我什麽?”

    我結結巴巴的說他很英俊成績優秀,總之他什麽都很好。

    他饒有興趣問我:“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那你希望我做什麽?”

    我忐忐忑忑,聲音小得猶如蚊子嗡嗡,“學……學長,我……我就是很喜歡你……想跟你交往……”

    他笑意溫柔,讓人如沐春風。

    “我即將升入大學,而你剛進高中,”他頓了頓,“所以……”

    我全然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傻傻問:“……那,我們在一個學校就可以了嗎?”

    他隻是笑,卻不答,拍拍我的頭,轉身離開。

    我拿不準他的意思,但心裏也大致有數——這是他的拒絕了。

    事有湊巧,幾天後,我陰差陽錯撞破遊泳池事件。

    我無比憤怒,甚至可以說是惱羞成怒。他跟我說他要上大學無暇交往,可偏偏大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做這麽無恥的事情!

    我心中那個最完美的學長一夕之間完全崩塌。我恨透了現在這個林晉修,恨得咬牙切齒。在路上遇到他,恨不得從眼睛裏噴出火燒掉他才能一解心頭之恨。我的滿腔憤怒和那幾個月表現出來絕不服輸的行為,在他看來,隻是“有趣”兩個字,隻是一場貓和老鼠的遊戲。

    被欺負得夠嗆,但我從來都是逆流而上,有人孤立我,我偏偏要參加各種活動,包括運動會。

    我的身體素質比起同級的大小姐們好,加上又受排擠,被安排了許多許多項目,長跑短跑跳高跳遠,最後幾近虛脫。

    一千米跑下來後,我拒絕了老師的攙扶,披上了運動服,一個人跑到洗手池旁洗手,把冷水潑在臉上,抬起頭,卻看到林晉修遞給我一瓶水。

    我嫌惡地躲開,真是恨他恨到傷心。

    林晉修也不動怒,隻一笑:別倔了,你不是很早就喜歡我嗎?

    我臉漲得紫紅,不由得惱羞成怒,吼他:我喜歡的是之前那個學長!不是你這個混蛋!

    他輕輕拍了拍掌心,像是為我喝彩:有趣,你寧可喜歡一個表象也不喜歡真實的我。

    我不再多言,轉身迴教室,結束了這次短暫的交談。

    那時候我就知道,如果他不是一個自戀的變態,就是個人格分裂的變態。

    之後我的生活比以前還要豐富多彩。他就時常出現在我被欺負時候,比如被人圍在學校的

    角落;比如在火急火燎的時候被使絆子……他在最微妙的時刻出來“拯救我於水火”;然後在別人問起的時候,他笑著說“我喜歡許真啊”。

    我冷笑。

    林晉修問我:你不信?

    恕我孤陋寡聞,從來沒有看到一邊說喜歡,一邊亂搞男女關係,一邊使勁欺負“喜歡對象”的人。

    林晉修笑起來,倒是不瞞我:老欺負你也沒意思,不如換個方式玩吧。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你,大大的滿足你的幻想吧,是不是很感激我?話說迴來,你真不喜歡我了?不可能。感情這種事情,從來不會因為一個人好或者不好就消失的。

    我其實很清楚,林晉修不論多渣多混蛋,但他起碼說對了一句話。喜歡一個人的那種感情,從來不會因為發現對方的真麵目後就會消失。

    我拿得起放不下,連裝模作樣的表現漠然都做不到。

    是的,我喜歡那個完美的學長,可他偏偏要竭盡所能的糟蹋我喜歡的人給我看,刺激著我的底線。我少女時代第一次付出的純真的感情被他踐踏,我越陰暗越憎恨。感情逐漸扭曲,愛恨交織、咬牙切齒。被人欺負的壓力我可以扛下來,但被他這樣折磨,實在難以忍受。

    好在林晉修很快畢業了。畢業前夕他跟我說:還恨我?

    我恨他恨得說不出話。

    他卻很滿意,拍我的肩膀鼓勵我:愛我的太多了,但被人又愛又恨倒是第一次感覺到。好好表現吧。

    當時以為,被這是我人生中最暗無天日最沒有尊嚴的時刻,沒想到這不過是一場由林晉修主演,我擔任搞笑配角的話劇的第一幕。

    大學才是噩夢的第二幕。現在迴想,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以靜海大學商學院為目的努力,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申請,也許是堵著一口氣,總之不能讓他看扁——別人或許是因愛而生恨,可我確實因愛而變得倔強和一往無前。

    他上大學的兩年,人雖然不在我身邊出現,但陰影卻總是無處不在。我一向睡得好,那兩年卻被時常夢驚醒,夢裏,林晉修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你寧遠喜歡一個臆想的人物而不是真實的我,真是蠢到極點。”

    林晉修帶來的壓力,讓我失眠,失去了理智,連自己的安全都顧不得了,在城郊的高速路上飆車。不是沒有出過事,一次撞到樹上,一次撞到護欄,身上都掛了彩。也無數次反思了自己和他之間的各種關係。最後所有的恨意都奇異的消失和淡化,剩下

    一種要了斷的想法。我不是個對過往可以一笑置之的人,但那時候還太年輕,隻想解決主要矛盾。

    在我此生唯一一次大學新生舞會上,我再見到了他。漂亮的舞廳裏異常熱鬧,我本來正準備投身到熱情中,卻被林晉修抓住了手臂從人群裏扯開,叫到了一旁。別的女生羨慕我,卻不知道,這是我噩夢的開頭。

    他跟我招唿:許真,好久不見。

    我們的確很久不見了,高中後就沒再見過,兩年了。舞廳裏各色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得好似夢中的王子。

    我說:這是新生舞會。新、生。

    他微微一笑:我在新生名單裏看到你的時候就在想,你變成什麽樣子了。結果還是一樣不客氣的語氣啊。

    我是不客氣,誰讓你來跟我搭話的。

    他聽了我的話,也沒動怒,笑意還深刻點兒:沒想到,整個高中,喜歡我的女孩子那麽多,竟然隻有你追隨我到了大學。

    我氣得發綠:誰追隨你了!少自作多情了!

    林晉修笑著湊近我的耳朵低語:別倔了,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幾年過去,你還是一眼就能看透啊。許真,我對你刮目相看。你既然那麽喜歡我,那麽,請做我女朋友吧。

    如果他繼續譏諷我,我準備好了一車的話反駁他。但沒想到,他讓我做他的女朋友。

    我完完全全怔住了,說不清是什麽心情。

    完敗,太失敗了。是啊,我怎麽沒想到,他這樣善於控製人心的人,對我的小心自然思洞若觀火。怎麽瞞得了他?他隻是微笑旁觀,從來不語。

    原來我是那麽不中用的一個人,時隔兩年之後,我居然真的對林晉修隨手拋出來的誘餌動了心。我從來也不是個理智的人,從來都很容易被他控製情緒和言行。明明知道林晉修說這話沒有任何真心,隻是逗我玩,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我的沉默已經是迴答了。

    林晉修很滿意我的反應,他攬著我的肩膀,輕輕吻了吻我的耳廓,聲音低得近乎耳語:我暫時走不開,有點事找你們的新生代表,你幫我去社團辦公室拿個相機。

    於是我的大腦徹底斷路,傻乎乎自投羅網。

    跟他兩年不見後,再見麵時,他隻三言兩語,我就被打動了。忍不住自嘲:比起高中來,不中用得真不是一點半點。

    離開舞會走向他指定的房間時,我想:不論他是出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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