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了一頓飯,便?定了一宗大生意,得到了長蘆鹽場一半的鹽。宴後,範毓奇感激莫名,不斷地向陳曾禹稱謝。這一迴是真的感激,眼眶都紅了。


    “兄長大恩大德,小弟沒齒難忘!”


    倒把陳曾禹整得有些納悶,“賢弟,以汝範氏的家底,長蘆鹽場並非最主要的生意,何以如此重視?”


    “唉!一言難盡!不瞞兄長,吾介休範氏今非昔比了啊!”


    範毓奇向陳曾禹訴起了苦,什麽去日本販銅鑄幣的資格被取消、兩淮鹽業顆粒無收、邊軍軍糧歸了他人、遼東人參不再壟斷,等等。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朝中無人莫作大生意,老範家如今風光不再。


    “哈哈哈!”


    陳曾禹樂得捧腹大笑:“賢弟既如此艱難,怎不早點來找愚兄?愚兄不才,官場上還是有些人脈的。別的不說,這宣大總督胡執恭乃是愚兄的世叔,請他幫忙,宣大邊軍的軍糧,交由汝範家籌辦,又有何不可?”


    他沒說大話,新任的宣大總督胡執恭原先是他爹陳邦傳的幕僚,陳邦傳自刎後,和陳曾禹一起降了朱亨嘉。朱亨嘉見胡執恭是個人才,委以重任,一步步提到了總督的高位。


    範毓奇聞言大喜,“哎呀,此事若成,小弟今生今世不敢忘記兄長大德!請兄長修書一封,小弟即刻去找胡督憲疏通關係”。


    陳曾禹抿嘴一笑:“不用修書,胡督憲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原來胡執恭到任後,見大同府陽和衛城殘破,欲重修城池,不料宣大府庫空虛,便來到北京,找世侄陳曾禹商借些銀子。


    範毓奇再次請吃飯。


    大明朝幹啥事都離不開請客送禮,這裏頭的道道,範五公子門清。


    不過這次便沒在五陵樓請了。那劉岩,俗人一個,好美酒胡姬,胡旋舞一跳,員外郎的魂便被勾沒了;胡督憲則不然,出了名的高雅之士,什麽美人歌舞之類的俗飯,素來不喜,最喜歡清靜之所。


    請吃飯這事,學問很大,須針對客人的品味,投其所好。


    範毓奇從陳曾禹那裏,得知了胡執恭的愛好,當即將請客的地點,設在了茗香閣。


    此處乃是茶館,最高端的那種。既沒有美人歌舞,也沒有大魚大肉,僅有些佐酒小菜、配以茶點。不過小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茶點也是一流。最難得的是:茶湯好,頂級的茶葉由頂級的茶博士,用“瀹飲法”以沸水衝泡,更得茶之真味。


    胡執恭來到雅間,見陳曾禹已在等待,身邊還立著一個著華服的年輕公子,略一詫異,卻仍然禮貌地微笑了下。從一品大官,自有其氣度,笑容令範毓奇如沐春風。


    “世侄,這位是?”


    “世叔,此乃小侄的知己好友,介休範氏的五公子範毓奇”。


    “介休範氏?”


    胡執恭心裏一凜。他雖然不知道光武帝早已將老範家記在了小本子上,但卻知道皇帝陛下正在忙著清算滿人權貴和降清的大漢奸,抄家撈銀子,不對,窮究奸黨,這股風可一直在刮呢。


    這介休範氏可是滿清八大皇商之首,和滿人權貴勾結得緊,說不定哪天就清算到他們家頭上。跟這種人,還是少打交道為妙。


    胡總督是大官,皮裏陽秋慣了,心裏有了主意,麵上卻絲毫不露痕跡,與二人談笑風生。隻是心裏替老友的兒子擔心,有心點撥陳曾禹幾句,但聽他以知己好友稱之、又與範毓奇有說有笑、親密無間,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唯有暗暗歎氣而已。


    這雅間布置得十分典雅,沒有胡桌胡椅,隻有三張茶案,案上放著四碟小菜、四盤茶點,一個炭爐銅壺和白瓷蓋碗。


    三人跪坐著,嗅著茶香。


    每案前,都有一名身著白衫、飄飄似仙的茶博士,侍奉著。


    忽然,水開了,晶亮的銅壺,冒出沸騰的熱氣。茶博士熟練地擺好白瓷蓋碗,提壺從一尺多高處往碗裏汩汩衝茶,不滴不濺。溫壺、裝茶、潤茶、衝泡、澆壺、溫碗、運壺、倒茶、敬茶等程序,若行雲流水,妙不可言。


    “尊客慢用!”


    衝好茶,三位茶博士躬身退出。


    胡執恭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然後微閉雙目,慢慢品味。


    良久,長籲了一口氣,神態間說不出的愜意滿足,然後捏了一塊桂花糕,放在嘴裏,咂咂有聲,讚道:“入口即化,人間極品啊!”


    忽見陳曾禹和範毓奇仍拘謹地坐著,笑道:“世侄和範公子也嚐嚐,茶是神仙湯,佐以小菜糕點,實人生至樂也!”


    古時文人雅士喝茶,往往都行茶令,或指一物為題,各舉故事;或言某事,指出在某書中所記,角勝負,贏者先飲。飲茶時,歡唿雀躍,十分熱鬧。然而,這隻限於平輩。三人中,胡執恭是長輩,官又大。他不先飲,二人可不敢飲。


    胡執恭一發話,二人神態輕鬆了下來,開始飲茶、吃東西。


    然後聊天,二人使出渾身解數,欲往宣大邊軍軍糧這宗大生意上引,不料胡總督老奸巨滑,一手太極使得漂亮,每每岔開話題,讓二人無法下嘴。


    範毓奇急了,年輕時的豪氣頓發,幹脆掏出張二十萬兩的銀票,遞於胡執恭案前,“此是在下的一點心意,請督憲笑納”。


    “哼!”


    胡執恭臉沉了下來,冷哼一聲,“範公子孟浪了,本督向來清廉如水,汝怎可壞本督名節?”


    所謂清廉如水,那是屁話。當年在雲南當巡撫時,這位與安南伯楊武一起,不知收了那阮氏、鄭氏多少銀子。此時之所以不肯收,是因為害怕老範家這銀子燙手而已。


    “督憲,在下隻是仰慕您的為人,並無其他意思,請您萬勿推辭”,範毓奇忙解釋。


    “是啊,世叔,範賢弟是一片好意,您若是推辭可就見外了”,陳曾禹也忙幫腔。


    胡執恭一見這架勢,不收吧,拂了世侄的臉麵;收吧,這銀子可是燙手番薯。


    他當了多年大官,最善長處理矛盾。忽然喜形於色道:“老夫正欲重修陽和衛城,無奈府庫空虛。難得範公子如此仗義,這下修城的銀子有了。公子放心,本督會使人給汝打張收條,一應手續俱全,還要上奏朝廷,旌表公子捐銀修城的義舉”。


    範毓奇一聽,苦了臉,暗道:這銀子是吾孝敬您私人的,您可倒好,用到公事上去了。這叫吾如何張嘴向您提要求?


    好在大官做事,向來守規矩。胡執恭收下銀票,便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說道:“公子向國家捐了這麽多銀子,有什麽想法,便請直言,隻要老夫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範毓奇立刻歡喜了起來,“在下不才,願承攬為邊軍運糧一事”。


    胡執恭手撫胡須,暗自思忖:此事倒是容易,隻是不能立即答應,得拖一段時間,搞清楚朝廷對老範家究竟是什麽態度再定。


    嗬嗬笑道:“介休範氏欲為朝廷運糧,本督絕對支持。隻是今年,運糧的商號已定。這樣吧,明年,明年若條件許可,本督一定將這宗生意交給範氏。如何?”


    他是老狐狸,既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而是說明年再答應。若是明年,老範家仍然太平無事,這說明朝廷並不想追究老範家,兌現承諾,倒也無妨。


    “多謝督憲!”


    “多謝世叔!”


    二人一聽胡執恭答應明年將這宗大生意交給老範家,連聲稱謝。做生意不能急,今年做不成,明年也行。關鍵是傍上了宣大總督這棵大樹,後麵好處多多。


    二十萬兩,僅僅買了個明年的希望,似乎貴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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