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靠櫃台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已經默默無聞地坐了一男一女。那兩人的年紀都不大,男的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女的更小,隻有二十一、二。


    那兒燈影昏,看不清兩人的具體麵目,隻見那男的穿了一身藍,女的卻穿了一身紅,都是錦緞小襖,這麽冷的天氣,看起來雖然利索,未免顯得薄薄的。


    原來此殿雖破,光線卻不易射入。過了半晌,他才適應過來,凝神看時,不由大吃一驚。


    隻見殿內三麵都是神像,正座上不供佛菩薩,卻盡是泥塑的受難眾生,千手萬足伸天抓地,各露慘號掙紮之狀,形象逼真恐怖,一望驚魂。


    大漠孤煙直,玉門關外的戈壁,一望無垠。除了驕陽下幾根迎風搖曳的枯草,看不見一點有生命的東西。似乎自鴻蒙之初,一切都是靜止不變的!


    她殺人,那又如何?心死了,這身軀便不受她控製。她心中的俠念,早在他棄她之時消磨殆盡。不再有仗義行俠的抱負,她自甘成為一個殺手,恨不能斬盡人間所有,與他同歸渺渺。


    他也夠賴的,到這時還想說笑話,可這笑話已說得不是很還原了。那謝誌強拍拍他肩膀,意似鼓勵,又歎了口氣,吩咐店夥給那上官擎天送一份紅糖薑水,給他驅驅寒,他要什麽吃的,就給他送點兒,在他這裏結帳。一時、店內緊張的空氣倒被這白墨臨的出現打斷了。


    濕漉漉的頭發,用一根琉璃簪子鬆鬆地攏在腦後,隻剩下柔柔一綹,滑到粉頸邊。他伸出手去,輕輕地牽那一綹頭發。忽然簪子墜到了地上跌碎了。


    謝誌強怪笑一聲,一閃而退,轉眼就發出第二擊,還是衝著那少年,那瞎老頭又是揮袖一擋,這一擊又被他擋開。


    白墨臨不怒反笑,似乎十分興奮,一個跟頭退後,在空中連翻兩圈,然後頓了下,人竟似在半空中停了一秒才落下地。


    再度想起當日情景,隔著薄薄春衫是少女的柔軟,沒有溫度,香味淡而純,像初開的小荷。那一刻,若能將他強壯的心髒換給她,他不會吝惜。他站了良久,一步步走出來,向附近的街坊問訊。


    順山道走近,隻見此宮規模甚大,遠望五色燦爛,雄偉莊嚴。待進入八字宮門,卻見數百級青石台階層層疊上,直入展旗峰半山腰中。台階正麵一座大殿,乃此宮前殿。兩側憑借展旗峰峰勢,又有諸多殿台池閣,采前密後疏,欲露先藏之法,極顯道家玄妙神奇氣氛。


    沒必要的危險?司徒香香皺起眉頭,臨哥哥啊,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了算計得失?你若是說你放不下舊日的兄弟情誼,我不怪你。可是你若是說,你怕打不過他,我可就要笑話你了!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


    他急喘了一會,硬撐著爬進殿內,躺了足有半個時辰,凍僵的身軀才漸漸緩過來,初時似有小刀子在肉上淺割,慢慢地如被萬蟲咬噬,雖是錚錚鐵漢,也忍不住低聲呻吟。


    他癡癡地想,他不願她去發啊,那飛瀑般傾瀉的烏烏青絲,曾經纏繞他迷亂的眼神,成就她無雙的靈秀。若為了他而消失,這是何等罪過。他明白,那些迷戀色相的雜念,正是阻他成佛的魔障,然而他,竟舍不得完全放棄。


    聽得見外麵惡毒的叫喊,絕望的呻吟,刀劍的風聲,血濺的雨聲,她的家人像草一樣被踩死。嘩啦一片紅色似從人的頸脈中噴薄而出,濺到了薄薄的簾子上,豔如桃花……


    最恐怖的是他的那雙眼,和一般瞎子又不同,那裏麵什麽也沒有,竟是兩個黑洞。你的眼神投進去,就象被吸了進去,又有一種讓人覺得自己猛地看進了一個人的腦髓的恐怖,那種感覺無以描述。他微微張著嘴,伸著耳,他隻有一隻耳,似在傾聽。


    隻見一人正笑迎過來,頭戴葛紗巾,身穿破布袍,豐姿魁偉,大耳圓目,胡須如戟,卻非道士的打扮,一時更難辨年齡。細看此人時,隱隱於天庭中充滿瑞氣,兩道英眉,趨向發際,五綹長髯,竟生新毫,莊嚴中透英俠之氣,灑脫間含悲憫之情。


    鬆柏的暗影慢慢爬上林立的石碑,隻有邊上的幾座還浸在橙色的夕照裏。他在碑林中逡巡,驀地素白碑麵上,蒼黑的“謝誌敏”幾字跳入眼簾。他跪下來抱緊她的墓碑,直到體溫熨熱了冰涼的石頭,冷月的光輝灑落一地


    雨小了些,從厚厚的雲層裏稍稍透出點點微光。荒野無邊,在這樣暗淡的天地間,樹林是輪廓模糊的騷動巨獸,荒草起伏像是無邊的汪洋。風從辨不清的方向吹來,把人吹得心都冷了。


    漸漸地兩耳生風,傷痛也消失了,氣血旺盛得驚人,如脫胎換骨一般,停也停不下來。後麵那人則越離越遠,難步後塵。


    白墨臨隻道天高聽卑,又賜下神奇之力,不停氣地跑了一程,慢慢地兩腿已覺沉重。迴身看時,那黑影早不見了,眼望山口在即,又提氣奔過來。


    窗外夏蟬聒噪,天擺出了不耐的顏色,異熱難堪。心遠手中的念珠,在正午鍾聲響起時,約好了似的散落一地。他把歎息咽在肚裏,輕輕闔上了眼。


    緊緊地擁在懷裏。一如當初,初見之下,隻是癡癡地望著麵前那一件傑作,瀚海裏煉出的琉璃鏡台,被弄成盤根錯節的千秋樹與萬年藤,緊緊地交織在一起,流光溢彩,宛如夢幻。


    巷子狹窄而幽深,趙扶風穿行其間,隻覺得天空都跟著逼仄了。路麵鋪著灰色的石板,縫隙中露出幼嫩的草芽。極輕極淡的一痕綠,卻透出春天的消息!


    眾人這時才看清她,所謂燈下看美人,隻見燈光下她的臉紅紅的,一雙手的十指卻纖纖細白,柳眉杏眼,猿臂蜂腰,走起路來嫋娜多姿,果然十分十的明媚豔麗。


    加上,她腰佩短劍,於嫵媚中更露出一股英颯氣概,果然是名家子弟風範。那原本暗黑的酒館似是一霎間也被她的一身紅衣照亮了。


    走進狹窄的連家巷,兩側的竹木小樓一棟挨一棟地擠著,伸向幽深的盡頭。包著青布巾的少女挎著馬頭竹籃,輕快地從他身邊走過,遺下芍藥的暗香,柔軟的賣花吟唱漸細漸遠。胡餅鋪裏傳出誘人的味道,有小孩子巴巴地在鋪門守望,被母親哄著牽走。


    你也是真沒悟性,這些天怎連門徑都沒摸到?這敲鍾可是大有學問的!首先力度上要有輕重緩急之分,韻律上要有抑揚頓挫之講。再則手法有逼、捫、敲、擊、叩、捶、打、槌、撞等九品,每一品各有說道……


    天空紛紛揚揚地開始落雪,他踱到廊下,隻見薄薄的雪片在空中飄舞,仿佛滿庭飛花,竟讓他覺得是春天的盛放,而不是冬天的踟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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