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大軍終於按著原定時期開拔,因為朱棣身體病著,行駛緩慢。阿狸自那日後便沉默起來,對誰都冷冷淡淡,隻是每到晚上駐紮休息後,她便來到朱棣帳篷外,卻也不進去,隻是站在帳子後麵,獨自發呆。那個十二月也是奇怪,默默地跟在她後麵,她不動他亦不動,她走他也跟著走。如此幾日,看得內侍馬雲也奇怪不己。


    這日大軍來到榆木川駐紮下來,當晚阿狸跟以前一樣還悄悄來到朱棣帳篷後麵站立,十二月一樣地跟隨。她看著帳篷中人來人往,忽然看到一人的麵容不覺一怔,她認得那人正是胡濙,他何時來到這裏?不禁心下竊喜,胡濙長年在外麵尋找仙丹良藥,且醫術高明,或許能治好朱棣也未可知。他與張浩然亦多有來往,還有可能能帶來些對症之藥,如此想著心中忽然湧起些希望來。


    過了許久,才看到胡濙出來,隨著那些醫生離去。阿狸正思量著要不要上前找胡濙問個究竟,忽然見朱棣扶著馬雲慢慢地走了過來,她急忙上前去,朱棣對著她微微一笑,道:“朕想走一走,你陪著吧。”


    阿狸點頭,便隨著他往草原處走去,劉江等一眾侍衛離著不遠,警惕地巡視四下。一時來到片空曠之地,朱棣停下來,略喘了口氣,道:“且在這裏坐坐。”


    時值寒冬,地上殘雪未盡,馬雲怕地麵寒冷,正遲疑間,十二月已解下外麵衣裳,細細折了鋪在雪地,然後看著朱棣。朱棣掃視一眼,便過來坐將下去。阿狸想了不想便在他身邊席地坐下,朱棣搖頭輕笑道:“這孩子,還是這般毛糙。”


    阿狸嘻嘻一笑,道:“戶外嘛,陛下就不要苛責於我了。”


    朱棣抬頭看看夜空,此時月朗星稀,時有冷風吹過。馬雲輕聲道:“陛下可覺身子寒冷?”朱棣揮手令他退向一邊,仰望長空,道:“許久沒有象今日這般輕鬆了。今夜月亮倒顯得分外明亮。”


    阿狸深深吸了口氣,道:“空氣也格外好呢。”細看朱棣,神情喜悅,倒比前些時間精神許多。阿狸道:“陛下看起來很是氣色很好。”


    朱棣笑道:“今日胡濙來了,給朕帶來良方,朕服了倒覺得身子輕了不少,便想出來轉轉看。”


    阿狸點點頭,暗想那張浩然的醫術自然高明,又知道十二月刺朱棣一劍,如果說天下還有能醫治朱棣之人,便應該是他了。他對朱棣心有愧疚,必會皆盡全力。這胡濙恰好此時出現,多半是張浩然所使。


    由張浩然便想到張如煙,自那日知道朱棣身上穿有冰絲蟬翼,阿狸心中幾經猜測,那如煙就是翩翩是肯定的,不過卻是為何將與朱權婚配之時突然消失呢?如果是因為朱權晚了一天而失望離開,那麽她與朱棣又是怎麽個意思?聽朱棣言語二人生前極盡纏綿,想來也是真心相愛,那麽她對朱權呢,二人在蝴蝶穀的歡娛又為何來?她心中隱有不安,怕其中另有些不為人知的理由。


    想是看破她的心思一般,朱棣忽然道:“那日提到冰絲蟬翼,你想必便知道了如煙與老十七的過往。”


    阿狸嚇了一跳,點點頭,卻又馬上搖搖頭,隻不知如何開口。這個圈子水太深,她還是不蹚為好。


    朱棣輕輕一笑,慢慢開口道:“如煙即是翩翩,翩翩即是如煙,那日在城外,當老十七看到如煙,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便將他暴露無疑。從那時起,老十七便不是當日的寧王了。”


    阿狸心裏想,這多半是朱棣的計中計,利用如煙反而將寧王的朵顏三衛掌握手中,這個朱棣,心思不可估量。


    朱棣又是一笑,道:“當日張浩然使的美人連環計,不止用在朕身上,還在老十七身上如法炮製,張浩然想得極好,讓朕聯合寧王與建文小兒相鬥,等功成之時我兄弟二人如果因如煙反目,那麽他便能從中獵取漁翁之利。隻可惜他算準了一切,隻是露算了如煙是個人,還是個女人。她不是貂嬋,我兄弟自然也不是董卓呂布。朕知道了所有一切,便想著要了斷這段孽緣,卻發現為時已晚,朕心中已然有了她。”朱棣頓了下,想起當日與如煙的糾纏,慢慢繼續道:“我看出來如煙也是痛苦萬分,經常背地裏落淚。有天晚上我喝得大醉,剛進房門便被刀架在脖子上,如煙終於拿起刀來對準了我。我早就猜到會有這樣情景,隻是對著她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我死了你能解脫,那麽便動手吧。’如煙卻是流下淚來,道:‘你都知道了?’我點點頭。如煙哽咽道:‘你怎麽不下手殺了我呢?’我摸摸她的秀發,慢慢道:‘我舍不得。’如煙頓時淚如雨水,迴過手來便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我慌了,便用手去奪刀。”說著朱棣慢慢伸出左手來,虎口之處一道很深的疤痕,想來是當日留下的。


    阿狸心中暗想,那如煙必是也愛上朱棣,卻又承受不了折磨想自我了斷,他們這種愛情有著太多仇恨,結不出什麽果來。


    朱棣繼續道:“如煙當即將刀扔掉,抱著我痛哭。她對我說道:‘從些後,我便隻是你的女人。’”朱棣嘴角微微上揚,微笑道:“她便真的隻作我的女人,將過去一切統統拋卻,跟著我不離不棄。在我登上皇位的時候,朕問她想要什麽,她說最想跟我迴到當初我們相遇的草原。朕便答應將來定然帶著她來到草原,縱馬奔馳。可是這卻成了朕終生遺憾,朕終究是負了她,沒有做到當初答應的事。”朱棣望著前麵無邊的曠野,眼中泛些光澤。


    阿狸已然淚濕滿麵。


    朱棣輕聲道:“朕每次來到草原,便會想到初次見她的模樣,那一日,她白衣青馬,就如仙子一般,當風兒吹落她的麵紗,她迴眸衝我道:‘你看見了我的臉,就要娶了我。’那嫣然一笑,我便終生也再難忘掉。”


    阿狸歎道:“她終究是喜歡你的,隻為了你取下了麵紗。”想那朱權終與她有緣無分,即便二人在蝴蝶穀纏綿幾日,也是沒有看到張如煙的麵容。


    朱棣道:“你以前唱過一支小曲,那個從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馬背上,如玉的模樣清水般的目光,一線束淺笑讓我心發燙……我聽著甚是好聽,你再唱與我聽下吧。“


    阿狸便又想起了那老歌,恰如當時的情景,她點點頭,輕輕哼道:你,從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馬背上,如玉的模樣,清水般的目光一絲淺笑讓我心發燙。你,頭也不迴的你,展開你一雙翅膀,尋覓著方向,方向在前方,一生歎息將我一生變涼。你在那萬人中央,感受那萬丈榮光,看不見你的眼睛是否會藏著淚光。我沒有那種力量,想忘也終不能忘。隻等到漆黑夜晚夢一迴那曾經心愛的姑娘……


    歌聲在夜晚中清晰非常,朱棣聽著,臉上溢出光芒,他的眼中,好像看到了那日的白衣青馬、薄紗掩麵。


    過了許久,眼見夜色蒼茫,馬雲輕聲提醒。阿狸也恐朱棣時間久了再添新痛,便將朱棣攙扶起來。朱棣想是坐了久了,難以邁開腳步。這時十二月走到他身邊,轉過身來,以背對著朱棣,朱棣明白他要背負自己,也不推辭,便由他負起自己,往帳篷走去。


    阿狸與十二月將朱棣送入帳篷,朱棣坐在床上,忽然對阿狸道:“你們的那個世界,到底在哪裏呢?”


    阿狸渾身一震!抬頭看到朱棣微笑看著她。她一時不敢迴應,喃喃道:“陛下——你?”


    朱棣笑道:“我知道你來自另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他輕輕地道:“文皇少長習兵,據幽燕形勝之地,乘建文孱弱,長驅內向,奄有四海。即位以後,躬行節儉,水旱朝告夕振,無有壅蔽。知人善任,表裏洞達,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師屢出,漠北塵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賓服,明命而入貢者殆三十國。幅隕之廣,遠邁漢唐!成功駿烈,卓乎盛矣。”


    聽著他吟著這番話,阿狸隻覺耳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她不禁道:“陛下,這是曆史上對你的評價。你——”她忽地心中一動,道:“姚廣孝都告訴你了?”


    朱棣點了下頭,道:“那日他臨死之時,說與朕聽了。”


    阿狸想起以前拍朱棣馬屁這時,盜用過其中的句子,不禁有些結巴,道:“你——你既然知道了,怎麽還看著我拍你馬屁,你——你——”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被捉來的老鼠,上躥下跳的表演,而那隻捉到她的老貓,卻一直在暗處看著自己的狼狽不堪,她心中不禁有些氣餒,下意識地瞪了朱棣一下——這隻可惡的老貓!


    朱棣笑道:“如果不知道你與姚廣孝來自同一個地方,你以為朕會那麽容易地讓你跟在燨兒的身邊麽?”他停頓一下,又道:“燨兒就交給你了,少師說你們的緣份六百年前就定下了。他說的,朕相信。希望你以後能與燨兒白頭終老。”


    哪裏是六百年前,分明是六百年後。阿狸不知道姚廣孝具體跟朱棣講些什麽,也不敢再妄自胡說,隻得點頭。朱棣概歎道:“朕倒真希望能去你們的那個地方去看一看。”他神思飄忽,想是在浮想。


    阿狸心裏卻道:”我們那裏可是沒有皇帝的,你到了那裏作什麽呢?對了,倒是可以去打仗,周邊那些個小國夠你收拾的。”


    忽然朱棣眼光看向十二月,阿狸一個機靈,不知他又想作什麽。朱棣卻問道:“朕想看看這張黑巾之下的臉,你把臉露出來。”


    阿狸想起十二月額上的刀疤,怕十二月難看,忙道:“陛下,上次錦衣衛逮到他的時候你不是看到過麽?還是不要再看吧,免得——”她看年十二月,沒往下說。


    朱棣卻道:“那晚太過黑暗,他又是滿臉血汙,朕倒真的沒有看清他的麵容。”他盯著十二月,道:“怎麽,你刺朕一劍,卻是連臉也不讓朕記住麽?”


    十二月目光灼灼,頓了下走到朱棣身邊,背對阿狸,慢慢抬起手來,揭下了黑巾。阿狸看不到那張臉,隻見朱棣盯著默看了半晌,道:“很好!很好!你的臉實在不宜露在外麵。”


    十二月複將黑巾掩麵,轉身與阿狸一起離開,阿狸臨出帳篷之時,迴頭看朱棣,卻見朱棣臉上盡是震驚之色。


    阿狸往帳篷中走,十二月在後麵跟隨,阿狸想起朱棣方才的詫異神情,便站下來盯著他。十二月也不言語,平靜地看著她。這幾日來,阿狸一直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話。阿狸慢慢伸出手,探向十二月臉上的黑巾。十二月眼睛閃了下,卻沒有抬手阻攔。


    阿狸的手已然觸到黑巾,卻又放了下來,轉身離去。十二月目中微有失望之色,停頓一下,複又跟上。


    次日早上,朱棣宣朱高燨與張輔覲見。二人來到朱棣的床前,朱棣看到二人進來,便掙紮著坐起來,朱高燨上前去給他身後墊上靠枕。朱棣揮手令身邊內侍都退下,帳中獨留下朱高燨與張輔二人。


    朱棣看看張輔道:“阿輔,你父與朕情同兄弟,當日亦是為救朕而死。朕視你作自己孩兒一般,自小也在身邊長大。你父親如果能看到你今日,亦當欣慰。”


    張輔知道朱棣與其父張玉情義深厚,心中感動,道:“陛下待阿輔之情,便是我九泉的父母亦感激萬分,阿輔更是心中銘記,永不敢忘。”


    朱棣點點頭,道:“你能征慣戰,英勇無比,朝中武將莫不以你馬首是瞻。今後我大明,還要你竭盡全力盡心扶持。”


    張輔急忙躬身道:“陛下謬讚,阿輔愧不敢當,但教我有一口氣,定當誓死追隨陛下。”


    朱棣喘息幾下,突然道:“果真?如果朕駕崩,你可會與漢王聯手造反?”


    張輔大吃一驚!朱高燨也一愣,二人均沒想到朱棣會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張輔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叫道:“陛下!臣不敢!”


    朱棣直起身子,喝道:“你以為朕不知道你與高煦的密謀麽?你們這些人,就等著朕死了,便要起來推翻太子,另立朝廷。你敢說,你的營中,沒有高煦的細作時刻在等著朕的消息?”


    張輔臉色慘白,往上叩首道:“陛下明鑒,張輔從不敢透露陛下任何消息,如有假話,叫張輔天打雷劈!”


    朱棣審視著他,半晌沉聲道:“張輔,你與高煦自幼一處長大,情誼比旁人深厚,高煦對你比自家親兄弟還好,你心裏也是這般待他。這些年高熾高煦二人太子之爭,你義無反顧地站在高煦身邊。為了他,你可以作出任何事來。便是他被貶樂安,你依然心係於他,初衷不改。這些年來,太子多番與你相交,你總是敬而遠之,即使太孫救你性命,你雖然心存感激,但卻不會為此背叛高煦。朕隻擔心,他日朕若西去,高煦一聲唿喚,你便生死追隨。如果有那一日,那麽便是我大明的災難,天下必然動亂,朕苦心創造的帝國,便會毀於一旦。”


    張輔連連磕頭,連唿陛下。朱高燨沒想到朱棣今日把話說得如此直白,想來今日父親是想逼張輔作個了斷。


    朱棣道:“朕今日便要你對著朕起誓,若朕駕崩,你當效忠太子,不許勾結漢王謀逆造反!如果有違誓言,你地下的父母也是死不瞑目!”


    張輔滿目悲愴,以頭促地,額頭已顯紅腫。朱高燨心中略有不忍。朱棣口氣緩些一些,道:“阿輔,朕如此作,是在救你與高煦,並非要你作不仁不義之徒。你可明白?”


    張輔不答。朱棣道:“高熾自立為太子以來,始終以忠孝聞名,且心思沉重,不是你們所想那般平庸,他今時今日之位,已然十分穩固,上有朝中眾文臣擁戴,下有黎民百姓唿聲,如果你與高煦聯手造反,想學朕推翻建文小兒,便是打錯了主意,高煦不是朕,太子不是建文,結果自然不是你們所能預料。如果兵敗,高煦難以活命,你便成了助紂為孽的逆臣,你不是在幫高煦,反倒是害了他。但是你如果不與高煦聯手,高煦勢單力孤總會細細掂量,或許隻安心做他的漢王也能安穩一生。所以,你是最關鍵之人,高煦的死活,便在你手上。”


    張輔低頭思量。朱棣冷冷道:“你以為你手握兵權,這五十萬大軍便能聽你指揮麽?錯了,太孫殿下現在一直在朕身邊。一旦朕死去,這數十萬軍馬即刻便為他所有,聽他指揮。你與高煦手中的幾萬人馬便想與這數十萬大軍抗衡麽?”


    張輔額頭冒出汗來,朱棣便又道:“朕不讓你們造反,便是這個道理。你仔細想去,看要不要發這個誓言。”他看著張輔猶豫著,便喝道:“阿輔,難道你想讓朕與你父親共同打下的天下再次大亂麽?”


    張輔忙又叩首。朱棣道:“太子繼位,應當是個好皇帝,你的才能,他必會重用於你,朕隻希望你們能好好輔佐於他,共同守我大明江山。”


    張輔心亂如麻,沉思許久方才慢慢舉起手左,道:“張輔在這裏發誓,誓死效忠太子,必不與漢王勾結作亂。如有違背,張輔必利刃穿心,便是地下的父母心也不安。”腦海中閃出朱高煦的臉,眼中卻是落下大顆淚來。


    朱棣鬆了口氣,點頭道:“阿輔,朕便在此重托與你,大明江山的安危便係於你的身上了,希望你能不負重托。”


    張輔急忙叩首,朱棣讓朱高燨扶他起身。朱棣看看二人,歎道:“朕是老了,想得多了。現在沒有別人,朕在這裏便囑咐你們二人,將來高煦如果作出糊塗之事,你們總要盡力相勸,不教他們兄弟反目相互廝殺才是。”


    二人含淚點頭。朱棣略休息一下,又道:“燨兒,他日太子繼位,你與高燧便將你們各自的親衛軍都交給太子,你們二人,隻需作你們的親王,平安度日即可。高燧不比高煦膽大,上次謀逆事件僥幸躲過,他以後總會更加謹慎,當不會再生出什麽事來。至於你,”他看看朱高燨,道:“你有機會便迴到你的封地吧,作個逍遙王爺對你是最好的結果。”


    朱高燨應允,知道他是在安排後事,想是心知命不久矣,不禁心中大慟。


    次日阿狸獨自在帳中悶坐,阿青進來,悄悄道:“今天好生奇怪,皇上那裏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的,楊大人等文官覲見後,張將軍等武將也去見皇上,都看著神色恍惚,不會出什麽事情吧。”


    阿狸心中不安,忙帶了阿青也去到朱棣大帳處,果然見來往人比平日多些。她偷了個空,看到馬雲,忙問皇上如何。那馬雲笑道:“今日陛下身子竟然硬朗許多,傳令三日後繼續迴朝,這不,因為有些精神,馬上就文武大臣來問詢朝政。看來陛下想休息也沒有空了。”


    阿狸略略放心,迴首來看到默也跟了來,便讓阿青迴帳篷,轉身向旁邊侍衛要了匹馬,縱身上馬,來到大軍駐地之外。她方才勒馬停下,那十二月也緊隨著騎馬趕到。


    阿狸開口道:“今日便是第十日了,可是看著陛下卻是無恙。”


    十二月看了她一眼,卻不說話。阿狸道:“有沒有可能有一種藥救了陛下?”她心中存著希望,如果他說可以,那麽胡濙手中想必有帶來這藥。


    十二月依然不語,阿狸心頭火起,道:“你以為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呀?我倒看看,如果今日皇上好好的,我便再賞你一頓耳光。”說著一揮馬鞭,轉身迴營。


    次日一早,阿狸便讓阿青去打聽情況,阿青去了便匆匆迴來,道:“看樣子跟昨天一樣,沒什麽異樣,那些官員還是來往不斷。”


    阿狸心中有些喜悅,這樣說朱棣逃過一劫。心中又把十二月罵了一頓。卻又見阿青神色有異,便道:“還有什麽沒告訴我?”


    阿青吞吞吐吐道:“路上碰到扶風,他說,說四殿下生病了。”阿狸一下子跳了起來,就要往外走,阿青忙拉住她道:“扶風說,說不要我告訴你。他說,說殿下不想見到你。”


    阿狸呆了一下,這個扶風,如果朱高燨不想見她,他又何必告訴阿青朱高燨病了。阿狸一絲苦笑,這就是說朱高燨不想見她,可是扶風卻希望她能去看他。用得著這麽複雜麽?


    阿狸推開阿青,顧自來到朱高燨的帳篷之外,卻見慕容秋風與扶風站在外麵,一見到阿狸,扶風麵有喜色,慕容秋風卻是忙將阿狸拉到邊,道:“你來看望四殿下?”


    阿狸點頭,慕容秋風麵有憂色,半晌道:“你還是過幾日再來吧,他現在染著風寒,別又過給了你,你也病了就麻煩了。”阿狸歎道:“他就是不想見我,對吧?你何必找這個借口?”


    慕容秋風不再說話。阿狸轉而道:“扶風,替我通傳就說我要見他。”扶風答應一聲,便進去。


    慕容秋風嘴唇卻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不一會兒扶風出來,沒有方才的喜悅,滿麵盡是為難之色,輕聲道:“殿下睡覺了。姑娘迴頭再來吧。”


    阿狸沒聽他說完轉身就走。如果他不想見她,她又何必非要見他呢。


    下來幾日,為著朱棣朱高燨的身體不適,又歇息三日,大軍方才又開始行軍。


    滿目的荒草沙地,看得久了視覺總有些疲勞。阿狸收迴目光來,輕輕扯下馬韁,都行駛半日了,馬兒想是也累了,她看看前麵行駛的大軍,並沒有停止歇息的意思,想來歸心匆匆,都急著迴家。她有些累了卻也不想坐於車上,眼光掃向左側朱高燨乘坐的馬車,簾子一直放下並無什麽動靜,自那日阿狸被拒在門外後,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麵,想來他的身子也不打緊,不然扶風與慕容的神色不會那麽平靜。阿狸心中苦笑,這場冷戰她也不知道如何收拾了。又忽然看到前麵朱棣禦駕的大旗,也有幾日沒有見過這個皇帝了,白日行軍,晚上還要處理政事,想來他也累得很。如此來看,那麽這次北征便由此結束,他的生命應該終結在下一次北征,這次的榆木川不過是場虛驚,心中一動,勒住馬兒。


    後麵的十二月跟了上來,阿狸看著他低聲道:“那頓耳光先存著,待他日我一並結算。”


    十二月目如寒星般一閃,忽然道:“今晚夜深到我帳中。”阿狸一怔,十二月的馬兒已經向前,顯然不願與她並肩同行。


    晚上駐紮下來,阿狸一切收拾妥當,偷偷與阿青說去找十二月,阿青便明白了在帳中照應。為不引人注目,她以鬥篷罩頭,匆匆溜到十二月的帳中.


    十二月已在那裏等著,看到她便站起身。


    阿狸道:“找我何事?”十二月看著她,平靜地道:“皇上應該已經死了。”


    阿狸大怒,道:“這種話你也說得?”抬手就要打他,十二月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看著她不說話。


    他神情極為冷靜,阿狸心中開始驚恐起來,嘴裏卻否定道:“不可能,皇上的大帳還在那裏,方才我去帳前看過,一切如常,沒有異樣。何來駕崩之說?”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來,難道看到的是假象?她身子有些發抖。


    十二月冷冷地注視著她,忽然道:“我帶你親眼看去。”說著拉她出了帳篷,雙目掃視四下,然後將手放在阿狸腰間,低聲道:“抓緊了。”飛身躍起,幾個起落已在數丈之外。


    阿狸被他帶著飛躍,心中害怕,忙閉了眼睛,緊緊抱住他的腰。過了片刻,感覺二人落在一處,她慢慢睜開眼,卻是在帳篷頂上。遠處看到些侍衛親兵,馬上意識到這個是朱棣的帳篷。


    十二月示意她低下身來,他從懷裏換出一把匕首,輕輕地在帳篷頂上劃過,露出一道縫隙,他往裏探頭看了下,便帶著阿狸跳了下來,帳中靜悄悄的沒有聲息。朱棣的大帳阿狸來過,她急忙走到朱棣的床前,床上紗帳掩著,她顫巍巍地伸出手來,卻又縮了迴來,幾次之後,一咬牙掀起來,床上空無一人。十二月從後麵拍拍她,她跟著他轉到床的後麵,赫然看到一俱錫製大棺隱於角落之中,阿狸登時呆立當地,心思大亂!


    十二月看看她,輕輕推開棺材一角,看看裏麵,然後看向阿狸。阿狸腳步發軟,不禁抓住十二月,她慢慢往棺中瞧去,可不是朱棣麽?隻見他躺於棺中,雙目合攏,臉色已然灰白,顯然已去世多時。阿狸登時身子軟了下去,十二月一把扶了她。阿狸淚如雨下,這個皇帝終究還是死去了。


    十二月道:“如果沒有猜測,他已死去七八日了。”


    阿狸望著朱棣,心中五味翻騰,皇帝死去多日,軍中卻一切如常,並無半分消息,看來是有人刻意隱瞞,秘不發喪。那麽會是誰呢?一個人終究做不成這些,定是一夥人,朱瞻基必是其一,那麽朱高燨呢?驀然想到他那日病倒,想來是因為朱棣駕崩的原因。隻有那個打擊能讓他一病不起。而她卻還在誤會他,這幾天他定然心力交瘁傷心之極。阿狸頓時心痛如割,為自己的任性羞愧。


    十二月忽然抬起頭來,道:“有人來了。”隨手將棺材合攏,四下望去,見一角落堆些雜物,便拉著阿狸躲於後麵,示意阿狸不要作聲。


    這時候阿狸才聽到一陣腳步聲,心想這個十二月果然耳力異於常人。透過雜物的縫隙,隻見兩個進入帳子,一人大聲道:“見過皇爺爺。”正是朱瞻基。


    阿狸一怔朱棣已經死了,這個朱瞻基還叩見什麽?隨即意識到他不過是在作樣子給外麵的人聽。果然見他並未真正行禮,隻是口中發聲。跟著來的人亦道:“臣楊榮叩見陛下。”卻是楊榮。


    阿狸暗自點頭,原來便是他們做的這出戲。隻聽楊榮道:“海濤已去了八日,不知現在到哪裏了。真希望太子能早日得到消息,作出應對之策。”


    卻聽朱瞻基道:“按時間推算,如果他馬不停蹄晝夜兼程,還有五日便可到達北京,楊大人放心,隻要父王得知消息,便會與楊士奇等諸位大人商議如何處理,咱們這裏隻需忍耐些日子。”


    楊榮點頭道:“皇上駕崩的消息不能拖得太久,幸好現在天氣寒冷,皇上屍身尚能保存,即便如此也是越快越好。萬一消息走漏,被漢王知道,他必會作出些舉動,我們恐功虧一簣。”


    朱瞻基道:“這是自然,在漢王得知消息之前,我們大軍必要進入北京。再過數日便到了長城,那時便能收到父王的消息。”


    楊榮卻小聲道:“殿下籌謀自是不錯,不過那個張輔,殿下信得過麽?當日皇上駕崩之事就應該連他一同瞞過,殿下隻說無妨,還請他過來一同商議秘不發喪之事。臣隻擔心,他萬一將消息傳與漢王就糟糕了。“


    朱瞻基輕輕一笑,道:“這個楊大人多慮了。張輔為人精明,且日日與皇上來往,如果他兩日不見聖駕,怕就會起疑,那時便是想攔也攔不住。既然如此,幹脆以實情告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必知曉其中利害關係,與咱們一同合作,咱們豈不是多了幾分必勝的把握?放心,他不會與漢王傳遞什麽消息。”


    楊榮心中疑慮道:“臣總是擔心於他。”朱瞻基微微一笑,顯是心中有數的樣子。


    兩人又到朱棣的錫棺前略站了站,忽見一人走了進來,阿狸瞧去卻是馬雲,隻見他與朱瞻基楊榮相視點頭,馬雲大聲道:“殿下,時間不早了,陛下要安歇了,請二位也迴去吧。”


    阿狸便意識到這個馬雲必也是朱瞻基一夥。眼見二人慢慢地出了帳子,又在帳外故意大聲寒喧幾句,方才離去。


    阿狸目睹方才一幕,暗自點頭,太子集團的實力現在真是滲透得無處不在。再想朱瞻基所作所為,真是運籌帷幄,策劃無隙,不禁對他刮目相看,現在的他已頗有君主之勢,轉而又想到朱棣,一代大帝就這樣無聲無自的隕落,不禁惻然。她低低道:“迴吧。”


    十二月便拉著她躍上帳篷,阿狸突然道:“帶我去四殿下那裏。”十二月怔了下,卻也沒有言語,四下觀察一翻,帶著她幾個起落,來到朱高燨的帳篷頂上。他如法炮製,用匕道將帳篷劃開,兩人跳了進去。


    阿狸輕輕來到朱高燨的床前,掀起帳子。朱高燨正處於沉睡之中,卻是眉頭微鎖,臉色蒼白。阿狸已有多日沒有好好看過他,此時看去,隻覺朱高燨容顏消瘦,憔悴許多。阿狸心中難過,忍不住伏在床邊,嗚咽起來。


    朱高燨本來睡得不安穩,隱約察覺身邊有人,睜開眼來瞧見仿佛是阿狸,淚眼迷離,抽抽答答。


    見朱高燨睜開眼來,阿狸哭道:“你還好吧?”


    朱高燨一怔,坐起身道:“真的是你?你怎麽進來了?”卻隻見阿狸臉上掛滿淚珠,心中一軟,伸手將她拉入懷內,阿狸便在他胸前啼哭不止。


    朱高燨撫摸著她,輕聲道:“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驀地看到一旁站立的十二月,不禁變色,喝道:“你怎麽在這裏?”


    十二月不語。阿狸忙道:“是他帶我進來的。”看到朱高燨麵色不悅,阿狸道:“你總不見我,我隻能讓他帶我偷偷進來,我隻想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想著他承受著喪父之痛,卻又無從訴說,阿狸不禁心疼。她伸手來摸摸他的臉,低聲道:“我心裏實在是想你。”


    朱高燨聞言忍不住抱緊她,阿狸感到有些吃痛,不禁輕聲唿了下,卻忽覺身子一鬆,朱高燨已經放開了她,道:“太晚了,你迴去歇息吧。”


    阿狸猶為不舍,正想再拉他的手,卻聽朱高燨道:“扶風!”阿狸心中一怔。


    那扶風便也應聲進來,看到阿狸與十二月吃了一驚。朱高燨冷冷道:“送他們出去。”


    阿狸實在不明白朱高燨為何態度突變,卻看著他冰冷的臉,一時竟不知所措。


    扶風忙上前,道:“你們先迴去吧,殿下身子還沒有好。明日都要趕路,大家早些歇息吧。”


    阿狸淚如雨下,雙眼模糊起來。十二月看到這裏,上前來拉住她便向外走,阿狸腳步踉蹌被拖出帳篷,裏麵卻傳來陣陣咳嗽之聲。


    扶風對著阿狸麵有難色,道:“殿下、殿下也有難處,望你能體諒於他。”


    十二月看看阿狸,拉著她轉身就走。阿狸邊走邊哭,十二月便將她帶到無人處,道:“這裏沒人,你想哭就哭吧。”


    阿狸看著他,哀哀道:“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刺殺皇上?他與你有多大的冤仇啊?”


    十二月向來寡言少語,阿狸問他這句話也沒想著他能迴答,便也恨恨地看著他。哪知十二月忽然道:“當日我與三月來北漠刺探消息,見到皇上,我知道主上與他之間有許多仇恨,便想要去殺了他,替主上報仇。可是卻被他們捉住了,這皇上沒有殺我,又放我走。我便與三月迴了何歡島,我以為殺了皇上主上會高興,誰知道主上聽到這個消息,竟然勃然大怒。”


    阿狸聽得呆了,點頭道:“他怎麽能不大怒呢?他的本事大過你多少?他若想殺皇上早就殺了,何苦要等著你出手呢?你還是太嫩了些。”


    十二月聽著不語。阿狸看著他長歎一口氣,眼淚又流了出來,十二月也不再說話,守在一邊。阿狸直哭得累了,心情平複一些,才由十二月送迴帳篷之中。


    接下來的日子阿狸過得很是難受,她神思恍惚,騎在馬上心神不定,有幾次差點掉下來,都是十二月在一邊照應著。後來阿狸實在支撐不住,便也坐於馬車之內。朱高燨一直也沒再見她,阿青時不時的傳遞朱高燨的消息給她,阿狸知道他身子慢慢好轉了,也放下心來。對於他對自己的冷淡,阿狸不怪他,想他剛剛失去父親,且這個消息還必須隱瞞眾人。他心中自是淒苦,非常人想象。如此想著便也暗自囑咐扶風悉心照顧朱高燨。


    如此又走了十餘日,大軍進入長城以內,這日方駐紮下來,阿狸正在帳篷之時,阿青衝了進來,劈頭就道:“姐姐,皇上駕崩了!”


    阿狸一怔,看到阿青神色慌張,語氣甚急,便問道:“你哪裏得來的消息?”


    阿青道:“方才從中軍大帳傳來的,是太孫殿下親自詔告,言道皇上已於十天前駕崩,為穩定軍心,所以入關後才告之天下。現在那裏亂成一片,各位大臣都在那裏痛哭。”她說得甚快,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


    阿狸側耳細聽,果然聽到外麵哭聲一片。她心裏暗想,既然朱瞻基發布朱棣去世的消息,那麽就是北京已然全盤部署完畢了,這個時候即使朱高煦知道了,怕也是迴天無力。她如此猜想著,臉上並未表現出特別吃驚的樣子。


    阿青便狐疑起來,問道:“姐姐看著一點也不吃驚,難道你早就知道了麽?”


    阿狸苦笑一聲,道:“你覺得有誰能告訴我麽?”可不是,秘不發喪的消息可沒人告訴過她,就連朱高燨,也沒對她說過半個字。


    阿青想想她與朱高燨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不見麵不說話,朱高燨又一直病著,不可能告訴她這個消息,那麽別人更沒有可能告訴她了,想來她也是剛剛知道,便恨恨道:“皇上駕崩這麽大的事情他們居然敢秘不發喪!膽子也太大了!”


    阿狸歎了口氣,道:“太孫殿下不是說了為穩定軍心麽,事出有因罷了。”


    阿青道:“什麽穩定軍心,就是找個借口而已,把人騙得團團轉,卻又在背地裏打什麽鬼主意。”


    阿青神色頗為憤恨,阿狸奇道:“這關你什麽事,你值得氣成這樣?”


    阿青意識到失態,忙強笑道:“自然不關我什麽,我倒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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